在《中国古代画论十九讲》(以下简称《十九讲》)中,他谈宗炳的《画山水序》和王微的《叙画》,比较明显地体现了他阐释中国古代画论的方法和目的。张晶对宗炳甚为欣赏,宗炳以山水为心灵的故乡,陶醉自然、乐在其中,“栖丘饮谷,三十余年”,拒绝朝廷征召,显示出强大的人生自信。宗炳晚年无法远行,便以画画的方式,领会山川之妙,是为“卧游”。文献载录,妙趣横生:“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中国古代画论十九讲》封面“卧游”,是一种人生境界。有的人认为,文人“卧游”了,百姓谁来教化?“卧游”是不是自私的行为,与社会教化背道而驰了呢?其实,当艺术的终极价值从广泛性的“教化”变成个体性的“陶冶”,艺术本身就有了升华。高台教化,应该是艺术的功能之一,但不是全部。宗炳的“卧游”告诉我们,“游”的感觉,一定是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关键是,“卧游”应该是领悟“道”的重要步骤。王微在《叙画》中说道:“以图画非行,成当止艺与《易》象同体,而工篆隶者,自以书巧为高。欲其并辩藻绘,核其攸同。夫言绘画者,竟求容势而已。且古人之作画也,非以案城域,辩方州,标镇阜,划浸流,本乎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也就是说,画画,不是直取对象的真实,而是摄取对象的魂灵。画不仅具有图形的工具性作用,应该像《易》一样推测自然与社会的变化,破解其中的奥秘。进而强调,画画是一种纯粹的、高贵的精神活动,“金石之乐,珪璋之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王微有一个观点引起我的注意,他希望画作能够达到书法一样的社会文化高度,“而工篆隶者,自以书巧为高”。作为美术理论家,他把书法看得很重。对此,张晶深有感触,他认为,王微揭示了绘画的艺术性质,他强调,绘画要超越实用地理图形的描摹,以山水形象所蕴含的灵性,形成审美功能。难能可贵的是,王微所说的“灵”,不是与“形”并列,而是融会在形之中。《十九讲》包含了南北朝宗炳的《画山水序》,王微的《叙画》,姚最的《续画品》,谢赫的《古画品录》,旧题萧绎的《山水松石格》,东晋顾恺之的《论画》《魏晋胜流画赞》,唐代王维的《山水诀》《山水论》,杜甫的“题画诗”,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张璪的绘画理论,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五代荆浩的《笔法记》,北宋黄休复的《益州名画录》,刘道醇的《圣朝名画评》,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董逌的《广川画跋》,苏轼的画论,郭熙、郭思的《林泉高致》,南宋邓椿的《画继》。这些名篇佳作,是中国古代画论的代表,从不同的角度标注了中国画的源流,以及创作方法、题材选择、美学追求。抚古思今,张晶对古代画论的阐释过程,会让我们想到今天的中国画创作。画幅大,色彩绚丽,技术精湛,视觉效果非常好。不过,细细品咂,总觉得画与人之间存在距离,也就是说,画中无人(画家),画中也缺少生命的温度,看了,觉得好看,没有更多的感受了。苏轼论画,让我们想到很多问题,他很少从笔法、线条来分析画家与作品的风格和价值。他常使用“形”与“神”、“理”与“意”这样的概念品评画家的作品。他推崇李公麟的画,理由是,李公麟能够熟练处理各种题材、各种对象,还能将诗人的“情致”投射和融化到完美的笔墨图式之中。诗人的“情致”,是不是当前美术创作缺失的品质呢?在中国古代画论中,张晶看到了画与人的一致性,因此说“技法通于形上,达于大道”。的确如此,画画不仅仅是技术性的活动,还是人的智慧与情思的形象展开。其实,张晶的这本新书,是写给当代画家的,他把古人论画的哲学视点和文化方向和盘托出,所涉及的画画问题,颇多机锋,让读者心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