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绿鬓红颜满簇的筵席里，自己却是格外扎眼的，没有端正地落座，眼珠子像是要钉在富察福晋身上般，却又因为知晓她百步穿杨的本事，怕这种端量让人觉得冒犯，冷不防会从身后踅摸出一支箭射过来。但连“目箭”都不曾有，打从酒令开酬的那刻，富察福晋一眼都未往自己这处瞟过，那把霜锷也没有摆在她身边——说不清是哪一件让自己觉得更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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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自己选择离席，心事沉甸甸的，却半点不曾耽搁脚下步子。东厢廊下只有几只乌鸦栖在墙头，便选择在这处停下步，料想里，自己的侍女仍然尽忠职守地跟在身后，也便下意识，将斜打在自己脚边的倩影当作侍女的，这下既有听客，又是“忠臣”，在席间难言的坏情绪更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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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能选，我才不要什么宝剑雕弓，那是儿郎才能常常带在身边炫耀的东西。我嘛，觉得亮晶晶的金玉钗环，或是翠碧的钿头扁方，因着时时刻刻能被戴在头上【讲到这里，还显似得轻轻摸了摸自己鸦髻，好像话里讲的玩意当真压在自己鬓上，但实则，眼下那槐花油篦过的发间，只有一根稍显身份，却落在翠钏金络里毫不起眼的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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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能显示出身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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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角初销的海棠花影啄吻在自己侧脸间，目下，自己的神情也兴许像是那脚边的影子，被吞没进黑暗里，可是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永远藏不住心事，哪怕是额前稀稀疏疏耷拉着的刘海，也写满丧气，这分明是嘴里嘀嘀咕咕着钗环，心里却不诚，较劲似地酿着委屈，还在惦念着：自己怎么没被人赠过宝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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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要找寻认同似地，与落在脚边的那道影子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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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吧？

【京城的世家，总有形形色色的名目置酒燕宾，如此便可顺水推舟地营结权阀，罗致门人，为夫为子攀缘前程。是故强者恒强，若不从流附会——哪怕只是泛泛地虚意应承——必将被这张名利网遗弃于路，从此只得在风雨无定里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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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相宜原不是玲珑八面的掮客，也并不善阃帷内宅的交际，可因虚受正妃之衔，萦系肃亲王一支的荣辱，只好迫使自己融入其中。其实也不难，来往的次数够多，那些原本听不懂的密语总会逐渐通达。如今我也能谙练地拿捏女眷们好尚的谈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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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轮到博尔卓克府张筵，周旋时久，略无意趣，便以透气为由，与另桌上一位陌生的淑媛相继却席而去。九月的秋海棠垂荫布叶，凉风吹来，雪萼融融泄泄似美人颠倒带醉，极富韵致。用手挡开一支障目的花枝】东君设案于内，总是少些生趣，可惜外面这海棠开得娇艳，竟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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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厢出，好巧不巧与方才前后离宴的女眷重遇。这次我仍在其身后，隐听见小姑娘喃喃哝哝念着一连串的琐絮，唠到兴处又抬手抚簪。顽心使然便悄声随了几步，恰到好处地应腔道】我说，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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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簪瞧着“有些身价”却贵重不及明珠翠玉，或许她只是不满行头暗淡才借故发挥】宝剑雕弓赠予英雄，便是如虎添翼，若配错了人，便是废铜烂铁啦。姑娘喜欢珠璎翠钿，首饰自然比宝剑更衬你心意。只是这两者殊别甚大，身价么，倒也无从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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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因那番话怫然，反瞧着眼前小妮心直口快可爱得紧。努抬下颌，似询】是哪家的格格？怪我粗心，甫才在宴席上未曾留意。

【当顺着生疏的话音回过神，望见来人的那瞬间，没有分毫背后私议正主，被人捉见话脚的羞//耻感，心底里率先冒出的想法也是：原来是富察福晋，宴席里，一次也不曾往我这处扫过眼的富察福晋——而不是本该心心念念的那柄宝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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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像是一朵秋桂落在海棠与牡丹丛里，自己也想被人看见，这是一种身无长处的自大心理；却在这眼下一盏风灯廊下孤明，终被人看见的情境里，又害怕“博尔卓克”这个已然凋敝、不比其他满族大姓光辉熠熠的姓氏带给自己的自卑感。这两种冰与火难能兼容的情绪，在当下自己身上竟得以短暂繁盛地共生，于是自己选择以谎言来答复，哪怕这是一种将自卑作为私押资贷，以换取自大的方式。回答的声音格外清脆，叫那些停在檐瓦上，几乎要和那些坐檐脊兽的乌鸦发出嘲笑似的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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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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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短视的自己也毫不在乎，日后是否还会与富察福晋再会。就像热衷于此刻，哪怕面前人尚且不曾展现对自己，或者该说，对自己虚构的家室门第的高看。似一只喜鹊试图炫耀，却只能将偷偷拔来的孔雀的斑斓翎羽插在自己尾羽间般，自己清了清嗓子，再度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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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嘉瞻府的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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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极具膨胀的自大情绪，心里那沉睡的老虎从酣睡里觉醒，但自己不会，也不想知道，这其实是一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那并不具象的老虎打了个啸叫，连带着自己也选择了最尖锐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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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英雄会把妻子当作英雄，所以福晋们间总归要用珠璎翠钿来衡量。

【嘉瞻，奕代冠冕，可不知是东府，还是西府呢？不重要，无论哪一支，皆系勋戚，辈出钟鸣鼎重的鹓鸿。且若无记错，当今执掌内务府的总揆大人正是嘉瞻府的老爷，那可是手握万岁爷私房钱的肥差，不知是她的祖父还是远房族公？总归是这般侯服玉食毓养出的闺秀，这身装束却未见隆丰熙华之态。可自那番低声细语下窥察，她明明是个喜好娇奢旖旎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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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瞻格格的口才好生伶俐呀，比宝剑还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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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衔疑惑，却仍笑眉笑眼地“夸”了一句。实在与她生疏，又及那满是火药味儿的话外音、冷漠又挑剔的语气，富察相宜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优点比这“伶俐”二字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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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妻子，格格是在说我吗？【偏着头，依然笑盈盈瞧着小姑娘，故意抬手扶正侧髻的琼簪】 那依格格看，我今日的钗珠珥玉可及一位福晋该有的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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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这些宗妇诰命交游，我那柄霜锷的故事早在女眷中传开。相宜与肃王结缘的轶事，恐怕也非算得什么秘密了。时下这小姑娘咬着珠翠贵重、宝剑居次的道理与我针尖对麦芒，若非与她是初识，倒真以为她看上了王爷，故意在此唆弄是非，撄我的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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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年岁实在小，娇妒写在脸上，半点不匿。气意矜纵，是久处闺中为族荫庇护才会养成的无所忌惮，我哪里又能与她当真呢。落下纤腕，娓娓言之，倒盼这番话她能听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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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璎翠钿的确很美，可簪在头上至多是供人赏看的玩物。英雄之所以为英雄，自是见解高于凡夫俗子，又怎会着眼于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初始答以嘉瞻时，却不是虚构出“嘉瞻颠颠”这样一位人物，反倒私心里，是意图冒用嘉瞻坤仪与乾仪的身份，自与燕福晋照面后，自己便明了，她们这样的身份是不能肆意发怒的，这实在有违清心玉映的闺芳之秀，多半只会是日后绵里藏针的相对，那也都是嘉瞻该受着的——但自己才不会为来日的她们解惑。富察福晋的夸赞也自然不在意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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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流露出小小惊诧，可也从未想过，这便是王府嫡妃该有的圆融本事，分明好像是该自己羞赧间，接下这桩“厚礼”，却又觉得好似阴差阳错间，将这份称誉冠到嘉瞻姐妹的头上。像是受到顶大的委屈般，眼尾泛起点红晕，紧紧抿着唇瓣，正中的唇珠便更像是一小粒石榴籽。好久才莫名其妙截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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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你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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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福晋反手一扶鬓，尤显出她头面贵重：珍珠比檐下灯还亮，还有那些点翠泛出翠滢滢的光。饶是小小年纪的贵女间的传闻里，她是一位像花木兰般的存在，但在这般伐冰之家齐觞的筵席里，她原也不会为肃王府掉下面。自己也摸了摸腰间，可那里没有宝剑剑柄，只有一枚为着不显空落落、潦草佩戴的香囊，失意与其裹挟来的自卑占满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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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知道这柄宝剑是他用来让你保护自己，还是替他上阵杀敌的【自己脑子里，尚不曾有利用与被利用的概念。倘使有，自己便会知晓，胭脂堆里的捧杀也是一种利用，自然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后半句】，但，珠璎翠钿只负责漂亮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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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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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更炫目的珠璎翠钿，还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或者是它们两者所被授意的、更深层次的宠眷】

【鱼乐广闲，鸟慕深静。太白骑鲸，眉公跨鹿。陆机谓昭烈功薄俗陋，而赞魏武大德宏覆。你看，这世间无论是兽是人，好恶有异，强求不来，故当各从其志，各遂其意。所谓结纳为僚，不过是同明相照，同类相求。设若道不同，便该缄口结舌，不必起邑怜之心，非要矫其志、更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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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论年纪，我这般称呼实也合宜。论身份，更不算委屈了她。在那双颇有灵气却也足够犀利的眼波里，我似窥见类如小妹鹤宜的矜倔与丕愿。我要说什么呢？夸都不许夸，便什么也不当说了。她襟比鸿鹄，当要负青天、逸四海。而我已拘困彤帷之内，言劝她韬锋敛彩作个温吞女儿，倒似在对其羡求不得，反生媢贤妒色之意。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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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你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了。【我的宝剑得于军中，非赐于肃王、也非赉自天子，其用途自然也由我说得算。左右她满眼皆是膏梁锦绣的熠辉，不屑吴钩霜雪的寒芒，这句自也毋庸赘言。可我总想做点什么，难道要在萃聚的命妇间，将懿戚华阀的小格格惹恼不成？如此岂非是我失了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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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瞻格格今日澹妆简饰，虽难掩俏丽本色，于绮筵之中，却显得太朴素了些。毕竟是内务府总管大人并九门提督家的女儿，至少也该多支珠钗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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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米珠随颌摇舞，绞上一缕逸出耳鬓的青丝，心中旋即有了主意。我摘下适才扶正的点翠嵌珍珠杏花簪道】格格既喜欢珠璎翠钿，我便借这支钗，祝格格早日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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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扬腕，反手斜插入她的鸦髻。望着乌发上豁生璀璨，相宜舒眉展目而祈】一朝曳履踏东风，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