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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断魂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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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专为了清明而写?
视角有黑小虎视角、虹猫视角与虹猫之子的视角,CP有虹蓝,奔莎


IP属地:山东1楼2024-04-04 19:47回复
    茫茫混沌间,黑小虎忽地睁开眼睛,见自己似乎正躺在个山包上,看天色尚是清晨。他揉着脑袋坐起身来,感觉身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硌得实在难受,转头一瞧神色骇然——自己分明是躺在个乱葬岗中,四周胡乱堆着些腐旧的衣物,在飒爽晨风中乱晃,还有不少小小的土丘,竟诡异的错落有致。自己压在身下的也分明是口棺材,看上去并非是什么稀奇木材,不过是敷衍了事的一口破棺而已。空气中似是有焚烧所致的难闻气息,这地方竟还有人来祭拜么?他忙跳起来,拍拍身上,刚想走,但还是回身对着这不大的埋骨地拜了拜,才跌跌撞撞地跑出这煞气的地界。
    晃晃悠悠地跑到一条土路上,他实在有些不清醒,毕竟一睁眼自己便躺在那坟堆里,坐起身来头也是胀痛无比,他一手捶着脑袋,脑中努力回想着自己的使命,似乎是要找什么人,具体名姓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己的记忆似乎被拦腰截断一般,没能连成一串,只有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诸如母子相依、少年习武、争勇斗狠、号令众兵此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乱窜,好在自己的名字还没忘,他双手握拳,内力仍在涌动,武功倒是还在,他有些欣喜地想,他还是蛮厉害的嘛。
    刚心下乱想之际,却见远处熙熙攘攘地跑过一群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辆木板车,上面似乎是躺了个人,面容被周围人挡着,看不真切,有个农夫打扮的人拉着车,四周是群焦急的男男女女,有个哭得无力的姑娘被几个妇女搀着,也跟在后面走。他有些好奇,却听得有个嗓门颇大的嫂子在安慰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莫慌,等见了逗神医你男人就有救了!”
    “虽说逗神医这么些年都坚持问诊,但万一逗神医今天正好有事呢?”
    “瞧你这人!”那嫂子向发问者使了个眼色,似乎是怪他没那眼力见,后又扭过头去劝起来,“没事的,左右这病不过是急症,吃几副药就好了!”
    他一时震悚,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跃跃欲试地想钻出来,那嫂子口中提到的人仿佛是自己的老朋友,不然自己怎会有这般熟悉之感?他这般想着,便混到人群中,跟着他们呼呼嚷嚷的向前走去。也顺便对着躺在木板车上面如死灰的男人投去个眼神。
    好在路途并不算远,打头阵的几人先喊起来,他便知晓目的地到了,抬头望去,这里看模样像个道观,门上匾额书了三个大字“六奇阁”,并不华贵的大门紧闭着,却有几支银杏枝越出墙来,又有一股药香隐隐绕观而行,不难推想出观内的秀丽风景。
    此时已有不少人在门外等候,乱哄哄地吵成一团,领头人见状问了问时辰,又挤到最前面瞅了瞅,便又回来向其余人道:“时间快到了,咱们再等等就是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童子站出门来,都作的是道童打扮,一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另一个老实持重、眉目清秀,见他二人出来,人群也没了动静,纷纷围了过去。他见状也跟着他们凑过去,权当看热闹。
    只听年长的那个笑道:“时辰到了,还请诸位听我们调度安排。”
    “那今日逗神医在吗?”
    “师祖今日另有要事,”那童子还是一副笑模样,“师叔们的医术皆得师祖亲传,妙手回春之效不比师祖逊色。”
    人群登时炸了锅,但也不乏有人面露理解之色,这里名气实在是大,引来的三教九流人士皆有,交头接耳的、面露遗憾的、瘪嘴烦闷的一应俱全不可避免,但无论怎样闹将起来,那二小童始终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以四两拨千斤之态将一场场吵闹扼杀在酝酿时期,黑小虎冷眼瞧着不禁暗自咋舌,只见过了一会儿大部分人便已排起队来,到底都是病中人,抱病在身终是难熬。
    见此情景,他便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急匆匆地绕着这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道观走了一圈,“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他嘴里念叨着,细细打量了院墙,又伸手按了按摸了摸,脑中的记忆画面越来越清晰,眼前也显现出一个胆子不大的小神医形象来,这地方自己来过,他愈发肯定的要见上这逗神医一面,便特地挑了个没人围着也没童子守着的小角落,约莫着墙内便是道观稍稍靠里的位置,三下两下便越墙进了道观内。
    “你是何人!”


    IP属地:山东2楼2024-04-04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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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运气不佳,他刚刚落地,还没直起身来便听到一声轻喝,抬头一看,竟是个年纪比方才门外那二位童子还要小的道童,有些不大合身的衣裳松散地裹在身上,正歪着头盯着他,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这里是门人清修地,并非问诊之处,若您是来瞧病的病人还请移步门外。”说罢,他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向外一指,反倒有种强装大人的不和谐感,憨态可掬。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先是看了看这小童子背后的景象,倒是别致,各式草木俱全,北边有着不断延伸的重重院落,习武之人敏锐的五感使他还能听到不知哪处院落中传来的日诵功课的声音,视线正前方有个巨大的丹炉,炉鼎上雕着些诸如仙鹤矮松之类的纹饰,几个童子在那里守着,周围来往的皆是宽袍大袖作道家打扮的门人,想必自己来对地方了。黑小虎这才一手叉腰,嗤笑起来:“那倒是不巧了小道长,我可不是来瞧病的。”
      那小童子登时皱起眉头,想转头喊人来,又怕眼前这个翻墙而来的不速之客一溜烟儿地逃走,于是放大了声音,似乎是想让师兄们听到好赶来相助:“您若执意如此,本观恕不接待了!这就将你打出门去!”
      “是吗?哼,好啊。”他挑挑眉,并不在乎这么个小娃娃,作势就要继续向里走。
      “晓星,怎么回事?”远处跑过来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道童,见自家师弟面对着个奇怪的陌生人,便急忙喊起来。
      “师兄!”名叫作晓星的小道童见状急忙向后退了退,急忙站到师兄旁边,扯着师兄的袖子嘟嘟囔囔地告状,他见这小童儿实在好玩,便索性双手抱臂往墙上一倚,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这位客人,您若要瞧病大可往前院去,若有其他事情还请细细向我们禀明,硬闯实在不是正理。”那年长一些的童子上前一步笑道。
      “我要见你们师祖。”他没多说,只是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说罢便不再言语。
      “师祖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到底还是孩子,那小童子撇撇嘴,叉着腰,摆出一副硬声硬气的姿态来,年长些的童子则先是扫了师弟一眼,再回过身来对他作了个揖:“师祖今日有事,实在无法见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能有什么事?”他还是一副颇为轻蔑的口吻,惹得两个童子都皱起眉来,两两对视一眼,还是晓星先叫起来:“那也与你没关系!”
      “若是再拦我,信不信我砸了你们道观?”他冷笑一声,当初兵围六奇阁之时就该把这里砸个干净。他见远处也有人看见这里的动静要围拢过来,便抬腿要走。这道观虽大,模样也变了许多,但循着自己的记忆,总能找得到人。
      “你不能进!你,你——”晓星气得满脸通红,竟扑上来死死抓着他的衣衫,他不耐烦地甩开,那个年长的童子也伸手拦住,口中念着“您这是做什么若您执意如此那便不得不请您出去了!”云云。黑小虎咬牙不耐,却不愿多说些什么,考虑着既出手又可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三人正争执不下,此刻这小角落也吸引了各门人的注意,也有人围拢过来,眼看一场吵闹不可避免,却有一道女声传来:“何人在此吵闹?”
      这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些许功力登时喝住诸人,远处的门里进来个妇人,恍若瞬间便闪到了这一小小角落,黑小虎不由得暗道好功夫,想来约莫是同道中人。
      这妇人身形高挑、气质出尘,打扮却是与道观中其余人不同,更像个贵妇,虽说他十分确凿自己从未见过这副面孔,但他却不知为何总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些熟悉感来,一种追思之感没由来的从心中升腾而起。只见她微蹙着眉,温和地俯下身来问晓星道:“这是怎么了?”
      晓星仿佛盼到了大救星,照例还是呜呜喳喳地说完来龙去脉,妇人还是微笑着耐心听完,黑小虎有些忌惮此人功力,不敢贸然动作,便还是倚着墙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势。
      “我明白了,”那妇人听罢微微点头,她直起身来看向黑小虎,态度一如方才,她笑道,“不知您是何方神圣,竟这般强硬要闯进这道观里来,若实在有要事还请一并说出,若是有别的企图……”她敛起笑容,黑小虎看得见她袖中寒光微闪。
      “你们这位师祖与我是老相识。”他实在不耐烦,索性便将这话丢了出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他与这雨花剑主本就是旧识不是么?什么敌对不敌对的,他都成这般模样了哪还在乎这个!
      “怎么可能!”晓星涨红了大呼起来,“我们师祖胡子都一把了!你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难不成你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什么?”这次轮到黑小虎满头问号了,他不是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上许多吗?他有些糊涂。
      那妇人见此情况叹了口气,估计是将他当成个寻事的轻狂人,她手上一挥,一柄长剑便已现于她手,她横剑于身前,已完全收起了刚才那副温柔情态,只冷冷道:“还请您即刻出观,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但此时他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那柄长剑愣起神来,此剑蓝白相间,通体如冰雪铸就,出鞘时犹如月华照临,他的记忆登时翻江倒海,似乎有什么在竭力撕扯着暗沉的记忆牢笼妄想冲破桎梏,一些旧事冲上他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少年意气、侠骨柔肠……他记得这柄剑,记起一切,想起自己的使命。这柄剑曾经的主人——他不由得失声大喊:“冰魄剑!你与蓝兔什么关系?”
      持剑妇人见状黛眉微蹙,不顾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小道童们叽叽喳喳的笑声,纳罕道:“正是家母。”
      “她是你娘?”黑小虎张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
      妇人没说话,只是颇有些奇怪地瞧着他,手上动作不变。
      他都要忘了,自己的人生早就终止在那场冲天爆炸里,一切都随着浓烟与父亲的哀嚎而去。他死了,他对手们的人生还在继续。怪不得那小道童如此震惊,若自己还活着,怕也早成了白发老朽。
      眼前的正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都这般大了,也到了做母亲的年纪,黑小虎想,这张面庞与她母亲格外相似,怨不得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恍若故人再相见,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呢?想来她与她那位心上人定做了神仙眷侣,好,好得很。
      她见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郎听了这话有如雷击一般立在原地,仿佛是个越过百年光阴而来的本应在信纸上泛黄的旧人,周围的道童们嚷嚷着“怕是个疯子”,但她望着他那一副神色,不知为何却隐隐相信这人并非钓名沽誉之徒,她收起剑,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黑小虎。”他傻了一般,有问必答,似乎就算此刻让他横刀往脖子上一抹,他也会照做。
      “师兄,你听说过吗?”
      “没有。”
      “这名号又是谁?我们怎生地从未听过?”
      她听罢此话眨眨眼睛,心绪有些复杂,带着些了然的从容,却又突然生出了些恨意来,但面上不显,还是笑道:“这倒不奇怪了,双亲与其旧友曾提起过这个名字,虽说我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请您入殿一叙。我名蓝芷玉。”她有冰魄剑法傍身,自然不担心这位看起来像是死而复生重返世间的黑小虎另有所图。
      黑小虎沉默了一会儿,方跟在蓝芷身后向那重重院落走去,蓝芷挥了挥手,那帮小雀儿一般的童子也纷纷如鸟兽般散开,各做各的活计去了。
      路上他暗自思忖,他倒是未想到驰隙流年,已是数十年光景匆匆。人成各,今非昨,昔日里飞扬跋扈的魔教少主面对这道观竟平生出几分胆怯来。


      IP属地:山东3楼2024-04-04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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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进了里面的一间偏殿,殿内陈设简朴,柱上只虚虚刻了些祥云纹路,地面倒是干净,一看便是有人日日擦洗,一侧的红木几案上凌乱地堆了些书卷,显出殿内主人不拘小节的风范来,另一侧摆了架极长的屏风,以松木为胎骨,上面图案各不相同,或是神仙出游,或是野鹤群飞,或是仙人抚顶,
        “怎么这样久才来?”一侧的座位上坐了个男子,看年纪与妇人相仿,约莫刚过而立之年,也是面如冠玉、英姿勃发,黑小虎冷眼瞧着蓝芷以“兄”呼之,便知这是蓝兔的另一个儿子,他垂眼颇有些不忿地拿舌头顶了顶腮帮,特意挑着这对兄妹的上首位置坐了下来。
        “怎会如此?”那男子听完妹妹陈述有些惊讶,向面无表情的黑小虎悄悄投去个眼神,但很快平静下来,快步走到黑小虎面前道:“见过阁下,我是虹景章,今日也与舍妹来寻逗师叔。”
        “你姓虹?”黑小虎挑眉重复了一遍,见男子肯定点头后便冷笑一声,“不错。”
        “逗师叔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蓝芷玉问道,虹景章指了指屏风背后:“师叔配药去了,想来已是听到咱们说话了。”
        黑小虎闻言跳起身来,作势就要冲去屏风后面揪出人来,刚要行动便迎面被虹景拦住,此时屏风后也慢悠悠走出来个身影:“行了行了,我听到了!”
        黑小虎低头一瞧,第一时间讥笑出声,且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你年纪都这样大了,神、医。”
        “我到底还活着,可不如堂堂魔教少主,还是少年模样。”来者正是外人口中的逗神医,虹景章与蓝芷玉兄妹口中的师叔,昔日七剑中年纪最小的雨花剑也成了个鹤发鸡皮的脱俗道长,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没带着那柄名闻天下的雨花剑,反而手里攥了张方子,身边跟了个侍候的弟子,边说话边将手中薄纸塞给虹景章。
        黑小虎重新坐回座位,冷哼一声,眼前反倒浮现出当年那轰鸣声震天的情景来:“当年若不是你们出怪招,本少主早就把你们一网打尽了。”
        逗逗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有些弧度,果真还是当初那个自负的孩子,逗逗心想。过去的旧相识使他一时变回过去那个自己,他慢悠悠地坐到黑小虎身旁,好一副气定神闲、飘逸出尘的道家祖师模样,黑小虎忽地感到有些好笑。
        “你就不怕吗?以前我记得你可是胆子不大啊。”黑小虎回想起当年那个主意多胆子又小的娃娃脸名医来,不禁嗤笑一声。
        “死人回魂,这有什么稀奇的?”逗逗背着手微微笑起来,满脸自信地指了指身旁随时关注着时局变化的兄妹二人,“这两个孩子都见过一次了。”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兄妹二人倒是心下了然,面前这位少年倒真是旧时故人,少年时听过的故事再度被翻出来,虽说这黑小虎与逗逗面上展现的轻松愉快自然也使得虹景章与蓝芷玉陪笑起来,但联想到些许事情还是使他们面上有些僵硬,逗逗见状一挥手道:“你瞧你们两个,都是当爹当娘的人了,还这副架势,这算什么事儿!”
        “见过一次?”黑小虎刚想顺着这个话题深挖下去便被逗逗打着哈哈搪塞了过去:“你来这人间想必有使命傍身,我猜的没错吧?”
        黑小虎也学着逗逗那副架势,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虹景章与蓝芷玉兄妹身后,半晌才道:“你爹还在吗?”
        逗逗看向他们,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人间数年,他既修道又行医,既不负雨花剑主之名,又要担起神医的名头,摸爬滚打间生生磨炼出来个入世又出世的道医,表面上虽总摆着副风轻云淡的超脱模样,但内里却还是当初那副少年心性,只是多了层极厚实的外壳,旁人休想在他眼中窥探到什么。
        蓝芷玉刚想开口却被虹景章抢了先,他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家父新伤旧疾一并发作,积重难返,已于十年前去了,”他颤抖着,胸口有些激烈地上下起伏,蓝芷玉紧紧握着哥哥的手,眼中沉痛与担忧交织,看着虹景章继续咬牙道,“自然,其中您当年那副血魔疯癫丸也是起了大作用。”
        黑小虎本是盯着研究椅背上的繁复的图案,听了这话倒是抬起头来,爆发出一阵讥讽的大笑,他实在有些痛快,于他而言,老对手终于也败了一回,但兔死狐悲之感又慢慢攀上来,蒙上层阴翳,他止住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又坐回了位置。
        “自然,已是旧事,不是吗?”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时情急,虹景章又恢复了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蓝芷玉坐在一旁也叹了口气,黑小虎道:“自然,既然如今世道已是你们七剑的天下,想来我爹也定是受了你们的害了!”
        蓝芷玉皱皱眉头,方要开口,逗逗出言道:“黑心虎在你死后没多久就步了你的后尘,魔教也被掀了个底朝天。”说罢这话他虽仍是悠然自得地端坐于椅子上,但双眼一直紧盯着这位魔教少主,浑身气力暗自涌动,以防黑小虎暴起。
        黑小虎反倒翘起腿来伸了个懒腰,他不着感情地哼了一声,低下头去,好半会儿才抬起头来,只说了句:“让我见蓝兔。”
        “不可!”兄妹二人齐齐出声,甚至站起身来,黑小虎侧过头去,一手撑着脑袋仰视着二人,嗤笑道:“怎么,你们怕我害她?”
        逗逗此时也抱臂笑起来,侧过身子向站在一旁的虹景道:“小景,让人把马厩里那匹马牵来,咱们带着他一齐去百草谷。”
        虹景怔了一下,眨眨眼睛,自是心领神会,迅速点头道:“是。”说罢便与蓝芷一齐出了偏殿,往马厩方向去了。
        黑小虎也一时愣住,面向逗逗道:“你这是做甚?”
        “你想见她,那可得先听我的,”逗逗将不知从哪里抽出的拂尘甩了一下,又捋了捋胡须,“蓝兔宫主如今深居简出,你若是去求他人也行,只怕他们可没我这样好脾气!”黑小虎恨恨道:“你倒是和以前一般奸诈!”话虽如此,他摆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来,眸光微闪。
        逗逗抱拳,敬谢不敏。接下来他也没理黑小虎,只是自顾自地在几案前抽出几张纸来飞速题写着什么,一一封了口后便交予一旁侍候着的弟子,黑小虎也没作声,自顾自地研究着殿内的图画。


        IP属地:山东4楼2024-04-04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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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有个小童来通传后,逗逗率先向门口走去,黑小虎自知暴跳如雷也罢、气急败坏也罢,终是无用而已,便跟在逗逗身后到了马厩,却见虹景章牵了匹马,身后跟着的两侍从也牵了两匹白马,见二人出来,虹景章道:“芷玉家中有急事来报,来不及道别便匆匆,只托我转告二位。”
          “既然她家中有事,那我们几个去倒也成。”
          “你这副身子骨还骑得动马吗?”黑小虎嘲笑道,逗逗则是反唇相讥:“我还没到那动不了的时候,莫小瞧了我。”说罢,他走到两位侍从跟前,只见这两位侍从也是尽力憋着笑,点头如捣蒜。
          黑小虎此时又道:“小心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待逗逗交代完观中诸事,三人便翻身上马,从观内一扇隐蔽的小门中溜了出去。许久未曾骑马,但坐在马背上昔日的骑术倒仍未忘却,黑小虎一手擎着缰绳,一边细心留意起沿途景观来,这条路他当年也曾打马经过,只是当时身负重任无心观赏,如今倒能打量一遍,与自个儿记忆中毫无出入,这儿的风景竟也像与自己一同定格了一般。虹景章在最前方开路,逗逗却像是在与自己置气一般,一会儿落后,一会儿又赶上前来,变着法儿地展示着自己所谓高超的骑术,黑小虎边观景边与他斗着嘴,在外人看来却是分外诡异的一副画面。
          紧赶慢赶终是到了地方,却见一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立于百草谷三字巨石下,青衣碧衫,年少身轻,望见一行人后便热切地迎上来:“虹叔!逗师祖!”
          虹景章下马,也笑道:“青溪,你爹娘他们呢?”
          “他们二位说是有位老友突发急病,传书来向他们讨药材,一大早便启程走了,”青溪笑起来,视线又转向站在最后面的黑小虎,“不知这位是……”
          黑小虎刚要说话,一只手悄悄伸过来忽地点了他身上一处穴位,他顿时张嘴结舌,一句话说不出来,逗逗此时从他身边绕过去笑道:“是我刚收的个徒弟,天可怜见的,是个哑的。”
          “师祖医术冠绝天下,他这病连您都医不好么?”青溪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惊异,“若有什么名贵药材大可来我百草谷寻。”
          “他这是娘胎里自带的病,自然是医不好的。”逗逗继续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黑小虎气得要跳起来,额头上青筋毕现,逗逗却一手按着他的背,黑小虎发觉自己无法挣脱分毫,气愤之余,他自是也诧异于这手功夫,这多活了几十年的功力倒真不同凡响,他气哼哼地想。
          “那真是……”青溪脸上一片可怜之色,摇头叹了口气又忽地想起什么一般一拍脑袋,“啊呀,时候不早了,我们倒是快些进去吧。”
          “我倒是也许久未来了。”逗逗笑道,虹景章也点了点头,四人便一齐向百草谷深处走去,黑小虎照例待在最后,倒是想跑也跑不了,天知道逗逗点了他哪处的穴位,做弄得他不仅说不出话,浑身也开始软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进行着无声的咒骂,连路上的小石子都要踢飞出去。
          虽说心里憋着股气,闷闷的不痛快,这地方倒又是唤起他的回忆,当年他初到百草谷求取碧血真情七叶花,曾与蓝兔打过交道,二人更是短暂联手了一段时间,现在一想倒不如从来便不曾见过,免得生出后来许多事端来。
          论风光旖旎,百草谷远比过去更甚,灵泉宝玉镇守,左右有瑶草仙花呼应,前方又有碧树异竹招徕,满目鲜绿,秀丽幽深,奇峰数叠,渊澄取映,诗云:“留心设轩,风月无边。”
          七拐八拐之下,在闲话间,几人到了间库房模样的屋舍前,看起来倒是刚兴建了不久,墙上,青溪回头笑道:“我们到了,前几日刚采下的药都放在这儿了。”见这屋舍俨然的模样,虹景章赞道:“我只想你爹娘与你祖父一般醉心于高卧东山之事,却不想做起筹划设计来也是一把好手。”
          “我先前便听跳跳说如今江湖人尽称新一任旋风剑大有其父遗风,现在一瞧倒比传言更甚。”逗逗也点点头道。
          青溪红着脸掏出串钥匙来:“先前祖父在时阿爹便与他提起过如今百草谷愈发繁盛,与其看不少药材白白烂在土里,倒不如择一些出来悄悄送到各医馆去广施善缘,虽说如今百草谷仍不得擅入,但到底也能帮衬上百姓几分了。”
          黑小虎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那位号称竹林居士的旋风剑也已过身了?想来眼前这位倒是他的孙辈,看起来年纪甚至与自己相仿,他抬起头来望望天空,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青溪挑出把钥匙跑到最里头的一间小屋前开了门,回身道:“里面这些便是最为珍贵的药材了,虽说药效奇佳但不易储存,虹叔需要什么知会我一声,我来拿便好。”
          虹景章闻言便将方才在六奇阁偏殿内逗逗给予的薄薄纸片递了出去:“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进去了,多谢。”


          IP属地:山东5楼2024-04-04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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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溪接过来忙道:“是我应做的。”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子,一时三人站在屋外相对无言,黑小虎仍被封了喉舌,只顾着拿手肘去捅逗逗,逗逗反手按住,低声道:“莫要着急,我这不是怕你自爆出身份来惹得大家都不快,万一要打杀起来那更是惨上加惨,倒不如搪塞过去,”黑小虎怒目圆瞪,还是奋力乱哼哼,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逗逗又“威胁”道:“你若真要闹起来,小心我让你回去了也是个哑巴鬼。”
            虹景章还是站在一旁,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侧二人,他也是心情复杂,他们这批七侠后人皆是听着父辈少年时斩妖除魔的故事长大,如今魔头再临,他于不可思议之间又带着些家仇欲与黑小虎分辨一二,但逗叔既然在此坐镇,他实在不必考虑这些,只好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屋子内,瞧着青溪在屋内忙碌,按理说他爹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反而颇有些名士豪放之风,怎么青溪却是这样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正扯皮间,青溪背着个小包袱走出门来,先是将门上锁,而后才将包袱取下递给虹景章道:“里面我将那些药材与药方一并放着,拿回去后记得找专人处理,方能发挥其最大功用。”
            “专人站在这儿呢!”逗逗笑道,青溪脸上又飞霞一片,像是说错了话一般扭捏起来,见状虹景章解围道:“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待几日你父母皆在时我再与你蓝姨一齐备了礼前来道谢。”
            青溪摆摆手,微笑起来:“道谢实属不必,皆是我们分内之事,且过几日十里画廊的好时节便要到了,阿爹正筹划着要下帖请好友前来赏玩,到时候再相聚也不迟。”
            虹景章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多叨扰了。”
            逗逗上前轻轻捏了捏青溪的肩头,叹道:“你本来就多病,如今又正是抽条的时候,怎么还瘦得像把骨头?我之前给你开的药你按时吃了没有?”
            “当然……当然是按时吃了!”青溪听罢此话才显现出些少年人该有的稚气来,他昂首挺胸眼睛控制不住地乱晃,逗逗又叹了口气,开始长篇大论起来。黑小虎此刻放弃挣扎,站在一旁无聊至极,他此刻才反应过来昔日也是个孩子的雨花剑主也成了个爱念叨晚辈的老者,他将身子往檐下廊柱上一倚,景似旧人非昨。
            好容易挣脱了魔爪,青溪拉着逗逗便向外走:“这些我都晓得,您放一百个心一万个心嘛,我这样听话的孩子自然会照做的!”就连这时候逗逗也不忘一把扯上黑小虎,一齐向外走去。
            虹景章也笑着摇摇头跟上来,黑小虎余光瞥见只觉得他这幅模样像极了虹猫,想来七剑之首年华老去时也是这般模样。他脑中浮现出那副画面,不禁哑然失笑。
            又是一顿兜兜转转,在逗逗与青溪的盘问与被盘问间,终于又到了百草谷入口,先前的三匹马正温顺地立在石旁,尾巴不住地乱扫。黑小虎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按住逗逗的肩膀,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莫要再送了,赶紧回去吧。”见黑小虎如此,逗逗故意摆出一副被等急的徒弟催促的老师父模样,一手抓住黑小虎钳在自己肩头的手,对青溪哂笑道。青溪方才听足了唠叨,虽说巴不得抓紧溜走,但礼节习惯还是使他站在那里,虹景章见状便也劝青溪不必再送,青溪便只好道别离去,他刚走出去没多远,逗逗便伸手一点,黑小虎顿感一身轻松,张口清了清喉咙,并无大碍。
            他刚要发作,却见虹景章立刻挡在他与逗逗中间,对着逗逗抱拳道:“师叔,我还要及时赶回去配药,不得不在此别过。但他……”虹景章向后微微偏了偏头,逗逗会意,忙道:“不必,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黑小虎被阻拦住,听得这番话不禁喊起来:“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逗逗的声音则是隔着长身玉立的虹景章传过来:“若不想永世带着心脉尽断七窍流血的病症,你大可试一试喔。”
            黑小虎又待还嘴,被虹景章打断,他对着逗逗道:“既然师叔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那便晚上再会。”
            逗逗也回道:“你去便是。”
            虹景章听罢点头,便飞身上马疾驰离开,见他离去,逗逗和黑小虎也上了马,黑小虎颇为不耐地说道:“现在我们总能去找蓝兔了吧?”
            “非也,非也,咱们要去金鞭溪客栈。”逗逗竖起根手指头晃了晃。
            “怎么又有事情!你非要逼我打杀一番吗?”
            “听我说,听我说,蓝兔如今不大安好,基本不见客,玉蟾宫守卫又比从前多了不少,你怕是去了也是难以得见,正巧我们几个今晚要于玉蟾宫相聚,到时候咱们一齐去,不是正好吗?”逗逗笑道,黑小虎拔高的声音骤然矮了下去,不知想起些什么,冷笑一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反倒自个儿掉转马头,向记忆中金鞭溪客栈的方向急行而去。逗逗见状也急忙拍马跟上,
            沿着大路,黑小虎胡想着些事情,这算什么?故地重游之旅吗?他一时不愿多说什么,一股奇异的感触使他略有些郁闷,不顾逗逗在身后的声音,他反而让马儿跑得再快些,直直跑出这片土地,跑出人间。


            IP属地:山东6楼2024-04-04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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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了终是到了地方,既然六奇阁与百草谷皆是一片欣欣向荣,那这金鞭溪客栈自是不必提,甚至比黑小虎想象的还要繁荣数倍。木制建筑鳞次栉比,面积比起遥远的过去则是壮大了至少一倍,檐下更是挂着一排排艳红的灯笼,门口有副对联,上联叙写客栈景好店好主人周到,下联又写顾客舒心放心下回再到,虽说正午将过,但现在还未到最为喧闹的时候,客栈笼在一片悉悉索索的谈笑声里,黑小虎骑着马临近门边,离着很远便有伙计迎出来,满脸堆笑地问他,黑小虎没作声,下了马将缰绳往伙计手中一塞便要进门。此时逗逗业已赶到,喊着你这人合该等等我,伙计闻言笑容更甚,原来是逗神医的客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拉着黑小虎,逗逗轻车熟路地径直进了客栈,他名气大,自然少不了一路的奉承,黑小虎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环顾着门内布置,时不时还闪到角落处去看看,院内摆了许多桌椅,多为长条板凳与长条木桌,有的上面摆了副棋盘,院子最中间搭了个不大的台子,看布景也许另有妙用,角落处有口水井,有个小伙计正拿着木桶打水,其余布置黑小虎还未看完便被一阵大笑转移了注意力。
              大笑的来源正是奔雷剑主大奔,昔日的混世魔王如今还是那般不拘小节、狂放不羁,在黑小虎见过的故人里,他目前是变化最小的一个,脸上平添了皱纹,须发也灰白了些,只是大概是肺有些不好,说起话来像个破旧的老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看着逗逗,一脸惊喜:“你可来了!”
              逗逗刚想说话,大奔眼尖,刚从角落里慢悠悠走出来黑小虎正好落在他眼里,大奔顿时收了喜色,怒目圆瞪,怒喝一声:“黑小虎!”作势便打,黑小虎自是毫不畏惧,随时提拳迎战,逗逗急忙拦下:“大奔!不可!”他扑上去死死抓住大奔拳头,低声道:“方才我命弟子用灵鸽传来的信笺你难道未曾看过吗?”大奔这才收了手,恨声道:“我虽知晓,但还是——”
              见大奔被拦,黑小虎也收了手,颇为挑衅地抱臂瞧着他,他实在想与大奔较量一番,领教一下奔雷剑主如今的实力,他并不怕将事态惹得更大。但大奔如今也并非当年那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他只瞪了一眼黑小虎,向周围颇为惊讶的住客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凑下身与逗逗说起话来。
              “你家孩子呢?”逗逗尽力岔开话题,提起这件事倒是打开了大奔的话匣子,他道:“我让他们带着孩子全都回奔雷山庄了,这儿有我和他娘就足够了,他们搞不好还要给我帮倒忙。再说了这儿到底来往人众多,我孙子孙女还那么小,这哪能行!”
              黑小虎仔细回想了一番,昔日马三娘作为副教主假托紫云剑主之名潜入七剑之中,他记得原来的紫云剑主似乎便开了间客栈,这金鞭溪客栈的老板本是……
              “想不到你们来的这样快!”又有道声音传来,如今也已年华不再的金鞭溪客栈老板莎丽满心欢喜地走出来,当年她命途多舛,先是中毒,被顶替了紫云剑主的名号,后又废了武功,重练左手剑,魔教与七剑争锋白热化时她甚少参与,半路才出山的黑小虎自然不怎么认识她,同样,她对黑小虎也知之甚少,当年也是从大奔与其余五剑口中才得知这么个人物的全貌。
              许是往事暗沉,一见当年故人容貌未改,潜意识中她仍是那个敢爱敢恨活泼直爽的客栈姑娘,早已淡然的泼天恨意一时如潮水般涌来,她此刻也如大奔一般,强忍着不出手,她淡淡地瞧了黑小虎一眼,转头又与逗逗说起话来。
              黑小虎自是知晓眼前这两位并不怎么待见自己,他也懒得凑过去,反正自个儿是逗逗带来的,要怪也是怪他。见目前实在是没自己的戏份,黑小虎便还是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晃晃荡荡,院中还是坐了不少人,或是抱着壶茶,又或是端了碗酒,各自凑成一团闲话,刚才大奔的怒喝实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今黑小虎抽身出来也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可不在乎这些,随便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座位便坐了下来,拉着小二讨了壶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这台子是做什么的?”他随口问道。
              “您不知道吗?这可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特色了!一开始是客栈修葺的时候多了些边角料出来,老板便做主搭了个台子,一开始是有的客人一时兴起自己上去耍个把式,后来青光剑主提议不如请人来表演,此后这活动就风风光光地办起来了!”
              “哦,那么这儿的这些人便都是来看表演的咯?”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是清明,咱们实在没什么大的活动,在这儿的都是些住客,闲着无事出来玩玩夹食、樗蒲什么的,您若想来一盘自己去找人便是,我们这儿各种棋盘都有。”
              “哦?”黑小虎挑眉,有些好奇,少年时自己潜心练武、闭关修行,这些娱乐活动也不过是当初母亲还在时才领略过一二,他颇有些好奇。
              见黑小虎已经自己找了个地方,逗逗也不再管,继续与莎丽、大奔聊起天来,先前逗逗忙着在道观看病,客栈前些日子住客也多,更别说跳跳远游未归,蓝兔也还是病着,老友许久未见自是分外亲切。
              “我们也是刚祭了祖,忙完一遭,也是才刚回来,”莎丽道,“日子本就是这般,平平淡淡地不就过了这么多年吗?”
              “那是自然,有你在,这么多年我可是享尽了人间富贵。”大奔嘿嘿乐起来,莎丽有些无奈,故作嗔怒地推了他一把,“都是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逗逗也跟着偷笑。
              “欸,蓝兔前些日子传信说想吃金鞭溪客栈的菜式了,你别忘了与厨房说上一声,今晚咱们一并带过去。”莎丽拍了拍大奔,大奔点头道:“你放心,我一早就吩咐过了。”
              “那就好。”
              正笑着,大奔瞧见黑小虎起身混到一旁围着下棋的人去了,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哎,跳跳说是要今日回来的,怎么都已是下午了却还未到?”
              “先前他便传信说今年清明定要回来一趟,估计正在路上罢。”逗逗道,说罢又想起什么,别过头“哼”了一声,“他若是不回来那我可要写信好好骂他一番的,他带着我最喜欢的小徒弟四处游历这么久,我看我那徒弟别学雨花剑法了,学他的青光剑法去吧!”
              莎丽捂嘴笑道:“看来你是想徒弟了?”
              远处正竖起耳朵偷听的黑小虎听到此刻便不再听下去,他心中暗自思忖:想来他们是要等跳跳过来,到时候再一齐往玉蟾宫去。他心中冷笑,转而关心起眼前的那盘棋来,玩的正是樗蒲,这种棋类游戏只在小时候母亲带他玩过几回,如今早已忘却了那些复杂的章法,只看得眼前不同花色被称作“木”的骰子在不同人手中闪来闪去,按掷出来的组合行棋。若是投出来“贵采”这一组合,便可连掷,也可打马、过关,也是因此,在座众人皆是摩拳擦掌,骰子在手里乱转,都盼着多投出来“贵采”,好离胜利更近一步。
              既是看累了这些,他又走到另一张围满人的桌子旁,这儿看起来正是围棋的战场,两方各自坐于两侧,不比那些围棋大师讲求心静,这儿的多是些入门人士,下棋反倒是次要,借着下棋的由头说地谈天才是主要,加之这张桌子前围着的尽是些江湖人士,四海之内皆兄弟,随便一个话头便可畅聊一番。
              “你这手棋倒臭。”其中一棋手合掌大笑,伸手点了点对面棋手方才的那步棋,对面也不恼,也是傻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当年老一代青光剑主与旋风剑主对弈三日时所用的棋盘,咱摸了这棋盘咱就知足了!管棋臭不臭做什么!”
              人群纷纷哄笑起来,约莫是那棋手的老熟人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摸了这棋盘,又在这上面下了盘棋,是不是也要剿灭个魔教去开宗立派啊?”
              “哎哎哎,咱可没那么贪心,让咱剑法稍微精进些许咱就知足了。”
              “那你摸什么棋盘啊,还不如去庙里上柱香,求神仙保佑你,怎样?”又有人凑到桌子跟前,一手点着棋盘一边调笑起来。


              IP属地:山东7楼2024-04-04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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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小虎被人群你推我推,如此便到了最后,他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呆呆地站着,他早在听到魔教名字时便怔愣起来,他想到父亲,想到母亲,想到魔教那些堂主与小卒,他们尽数离世,如自己一般凋落,或是先他而去,或是步他后尘。
                黑心虎,他这个人,诡谲、冷漠、易怒,一如他所修炼的功法,我总看不破他,我自知他是我的父亲,更是魔教的教主。可如今我却要想,抑或是他并非我爹,是个困在他冰冷宝座之上,被权力裹挟的孤家寡人,是妖物。我先他而去,看不到大业覆灭。可覆巢之日,他会后悔贪恋权势,会回想起他的妻子回想起我吗?
                我也快要忘记母亲的那张面孔,她的声音业已忘却,那双手的温度,抱着我,搂着我,此生半数温情皆源于此,数次回望,总觉那番是梦,再度回想,眼前徒留坟前那随风而起的白色梨花。
                他仿佛前一秒还被落在人群最后发呆乱想,下一秒自己便又挤了进去,在他拥有意识之时,自己便已经脚踩那长凳,大呼小叫地与旁人或骂或吵起来,他自是不管什么礼数周全,也不管雨花紫云奔雷于此坐镇,他如今早已不在人间行路,渺渺天地间无他半分身影,倒不如快意恩仇,先骂完便是。
                莎丽三人那边自是注意到这番动静,眼见处于漩涡中心的正是方才还观棋不语的黑小虎,大奔刚要撸起袖子怒喝一声,便被门口间飞速闪进来的一道人影吸引去了注意力,怒容尽退,逗逗也乐得看热闹。
                “怎么我刚回来便瞧见这里在打嘴仗?”骂架正酣时,一柄玉骨扇子径直点在桌上,宛若及时雨,顿时浇灭了一场愈烧愈旺的大火,来者懒懒开口,黑小虎抬眼,定睛一看,讥笑一声:“哟,护……不,青光剑主,是吗?”
                “多年不见,怎么,您认不出我了吗?”来者正是跳跳,他也是老态尽现,却还是举止风流,身姿挺拔,身后背着把剑,用张破布裹得严严实实,外人看来只能隐隐猜出是件兵器,却不想破布里裹着的便是那把名闻天下的青光剑,他压着声音,面上却笑容不减,周围人登时炸了锅,人人谁不知晓青光剑主,江湖流传他行走江湖,行踪不定,今日遇上真是机缘巧合,眼见人愈发向这边围拢,跳跳先是拍拍黑小虎的肩膀,再抱拳,脸上颇有些歉意,仿佛真是如此:“此人乃我故人之子,年轻不懂事,总爱与别人争个高下,还望诸位海涵。”
                得到周围人响应,跳跳便一叠声地说着客套话硬扯着黑小虎挤出了人群,另外三剑早已看了许久的热闹,见二人出来方迎了上去,大奔率先冲过来,长臂一搂便把跳跳裹进怀里,大笑道:“跳跳兄弟,你可算回来一趟!”跳跳伸手拍拍大奔后背,颇有些吃力,但也是面上含笑:“大奔,大奔,松一些,你要勒死我不成?”大奔这才松开。
                莎丽也在一旁笑道:“这么多年你人气看来是不减反增啊。”跳跳抱拳:“承让,承让,我哪比得过金鞭溪客栈?即使我漂泊在外也能时常听到金鞭溪客栈的鼎鼎大名。”
                “你们彼此彼此,”逗逗也笑道,又马上意识到什么,语气张狂,“我那徒弟呢?他怎么没跟着你?你那个宝贝孙女怎么也没过来?”
                跳跳道:“我归心似箭,带着他们日夜兼程,不想年轻人竟比不过我这把老骨头,我动作快,把他们落在后面了,结果一来便看到这么一出。”说罢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黑小虎,黑小虎余怒未消,倚在门框上垂首发呆。
                “师父——”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叫喊,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背着竹筐,手里拉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跳跳向他们招招手,二人忙向这边走来,其余三人又是欢喜地迎上去,逗逗拉着他的好徒弟以“你自己会医术怎么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主题又是一车轱辘话,那年轻人挠着脑袋温和地笑着,逗逗说一句他回一句。另一边的莎丽与大奔则是围着那小姑娘一句句地问,那小姑娘颇有些自家祖父早年间的风范,一言一行间把反倒把二人哄得心花怒放。跳跳此刻反倒侧过头去对着黑小虎道:“瞧见你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老了多少。”
                黑小虎抬头,没看跳跳,歪着嘴角道:“青光剑如今名满天下,谈何年老呢?”
                跳跳笑道:“我可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身外之物而已。”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会做叛徒——不,是卧底。”黑小虎冷笑一声,七剑中他最熟悉的便是自幼便于魔教成长的跳跳,曾经他们还算半个玩伴,当初得知他叛变一事自然震悚,此后便是被欺瞒多年的暴怒,这点倒与他爹极像。
                “那你便要问问你九泉之下的好爹爹,问他为何要屠戮我青光一脉,害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咱们属于一报还一报,不是吗?”数十年后再提起此事,跳跳面色不改,照例眉目带笑,眼中却毫情绪,一如平静的汪洋。
                黑小虎道:“一报还一报?哼。”他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二人正各自无言之时,莎丽怀里抱着那小姑娘,带着几人浩浩荡荡地走来,走到檐下,莎丽道:“好了好了,我们快些进去吧,我去看看厨房的菜色备的怎样了,一切收拾好了咱们便启程。”跳跳点头,旋即转身与众人一齐进门,逗逗经过黑小虎时道:“你也一起吧。”
                黑小虎没作声,还是倚着门框没什么动作,只说了句“不必”便没了动静,跳跳见状低声道:“由他去吧。”说罢便拉着逗逗进了门。
                进了客栈,客栈里也是一片红火,大厅里摆了数张长桌,柜台前的人也派了好几个,日头渐落,客栈也即将忙碌起来,管事的站在正中央伸着指头委派着众活计们各自要做的事儿去,伙计们到处跑来跑去,客栈后头忙得丁零当啷乱响。几层楼梯七拐八拐,一间间房规整地排列着,走廊两侧皆有窗户以随时通风。莎丽带着他们几个进到了顶层一间尤为宽敞的房间内,命大奔仔细关了门,便围坐在屋内一张桌子前,这屋子透光极好,也不必特地点起蜡烛来。
                刚坐下,那小姑娘便不安地在莎丽怀里扭动起来,跳跳见状伸手接过,但即便在祖父怀中,她也是要到处乱蹭,逗逗那年轻的小徒弟见状便提议带着她出门玩,她便欢欢喜喜地跳下祖父的膝盖,由着他领着出了门,二人走后,屋内便只剩下了老一辈的四剑。
                “鸿光也这样大了,”逗逗叹道,“上次见她还将将会说话,如今都能跑能跳了,她身体如今怎样?”
                “还好,没随她爹,一年到头生不了一次病。”跳跳有些欣慰,旋即也长叹起来,“我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若无这小东西时刻挂念着,恐怕我倒真是赤条条一身来去无牵挂。”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别这样难过了。”莎丽安慰道,“人生在世谁能安然一世呢?”
                跳跳点头:“的确是这么个理。”
                “那她爹娘的事情,你打算怎样告诉她?”大奔问道。
                “还在想法子,肯定是要告诉她的,总不能瞒着她一辈子。”跳跳颇为坦然,心里却还是有些酸涩,当年儿媳与人结伴出行,路遇山洪而逝,儿子悲痛过度,日夜痛哭,三日后便撒手人寰,自己在外云游,得信回程后便只看到襁褓里的孙女与置于高阁的青光剑。
                大奔拍了拍跳跳的肩膀,以示安慰,跳跳晃晃脑袋,正色道:“不说这些了,逗逗,黑小虎这次回来难道真的是……”
                “我本也心存疑虑,直到那时他说要见蓝兔,我便断定与八年前那次一样。”逗逗直直坐在椅子上,神色严肃,“今日正好遇上景章与芷玉来六奇阁找我重新配药,他们想来已经将此事告知与她了。”
                “她身子最近怎样了?” 跳跳正色,面上极为关切。
                逗逗叹了口气,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没说,跳跳便已心下有数,也跟着低下头去,长叹一声,莎丽更是不忍,到他们这个年纪,老朋友的离去更提醒着他们早已年华不再,她捂着嘴,头轻轻靠在大奔肩上,难过地说道:“这半年来她身子一直不好,我次次去玉蟾宫探望也与她说不上几句话,两个孩子也是轮番侍候着,芷玉时不时就来与我哭一哭,玉蟾宫闭门谢客,我们顶多也只能传信给她,她再找人来替她回信,她说,别人来写,这还是她精神头好的时候。也就是逗逗能借着问诊的由头前去瞧一瞧,陪她说上几句话。上周开始她便连起身都不能了,今日能再相聚也是她坚持要求……”
                逗逗垂眼,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生死,也无数次将人从地府边缘救回来,按说生死早已看淡,但面对老友的离去,却还是难以释怀:“我算什么神医呢……一介老朽而已。”
                “哎,天也不早了,我下楼去瞧瞧菜做得如何,齐全了咱们便走。”见他们几个都沉默起来,大奔急忙打圆场,憋着一汪愁绪,起身便要下楼,莎丽忙要提醒一句,大奔一叠声地喊着放心放心我有数便一溜烟地下楼去了。
                此刻黑小虎正继续混在人堆里看他们游戏,此时临近饭点,天色已逐渐暗沉下来,已有不少住客要了些吃食,黑小虎顺手抓了点桌子上的小吃食,一边往嘴里扔一边闲坐围观,期间方才跳跳领着的那个年轻人与那个小姑娘也出来闲玩,不需人解释黑小虎便猜得出来那小姑娘定是跳跳的孙辈,虽说模样并不怎么相像,但那通身气派简直就是少年时的跳跳又活过来一般。他冷脸看了看,便又扭过头去做观众去了,直到门口出来的几人再度将他的目光从桌子上移开。
                大奔亲自跨了个巨大的食盒,其余三人跟着他出来,这四人在武林中的赫赫威名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收获了甚多目光,院中一时安静了几分,莎丽与大奔面上带笑,抱拳祝诸位吃好喝好,便扭头继续走。那小姑娘果真跑到跳跳面前,跳跳俯身对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又跑回来继续玩闹了。见状黑小虎也跟上去,对在最后面的逗逗道:“终于要去玉蟾宫了吗?”
                逗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五个人沉默着上了马,各有各的想法,外显在面上便是一番板着脸的无情模样,逗逗领头,黑小虎凑到他身旁与他并排着,心里竟没由来的开始紧张,五人便顺着客栈后门浩浩荡荡地往玉蟾宫去。
                黑小虎少年时便从母亲口中听得玉蟾宫美名,说是有灼灼桃林与满池荷花,曲径珍丛,芳景如屏,一年到头皆有美景,香风百里皆可寻。只是后来自己便入定修行去了,从未得见,出关后便得知玉蟾宫业已被猪无戒毁了大半,自是遗憾,至于机选巧合之下痴心恋慕玉蟾宫主人之事也是后话。


                IP属地:山东8楼2024-04-04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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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般想着,隔着很远便能瞧见玉蟾宫那飘逸的楼台,空中却是已传来了隐隐的香气,今晚的风也染上花香,临近一瞧,果然不负虚名,簇簇楼台悬日月,盈盈花草烂云烟,此刻暮色昏沉,若是晴日来看,想来则更是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几人下了马,侍从们将马牵走,早已去通传的侍从带着虹景章与蓝芷玉急忙赶来,几人各自行了礼,寒暄了一番便急忙进了殿,一路上交谈声不止,只是蓝芷玉总是时不时地红了眼眶,虹景章也不住地叹气。。黑小虎这段时间一直没作声,恍惚间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僵直地跟在几人身后,走过一架一架的小桥。绕过一汪一汪的池塘,在宫室内不住地绕来绕去,直到进了一间极其精致的宽阔房间内,看到桌前坐着的人时他才回过神来。
                  正是蓝兔,她一只手搭在椅子上,再逞强作出的欢笑也遮盖不住她极其苍白的面孔,她整个人歪歪地坐着,瘦削的后背紧紧地靠着椅子,往日那个英姿飒爽又柔情满怀的江湖女子似乎模糊起来,如今她看起来更像是含饴弄孙的老祖母,年华老去却依旧美丽。
                  莎丽率先走上去,亲热地拉着蓝兔的手,欲语泪先流,蓝兔慢慢抬手,擦了擦莎丽的眼泪,笑道:“好不容易再见到一面,哭什么呢?”
                  莎丽也擦擦眼泪,强颜欢笑道:“是啊,哭什么呢,是我一时情难自抑,失态了。”
                  蓝兔做了个有些欣慰的笑容,还是紧紧握着莎丽的手,侧头看向跳跳:“你回来了?许久未见,你还是风采依旧。”跳跳闻言抱拳笑道:“莫要抬举我了,我不过闲人一个罢了。”
                  黑小虎躲在角落,感到连呼吸都颤抖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不自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门去,只装做尴尬地望着这房间内的摆设,直到蓝兔唤了他一声,他才定睛望向她,只见蓝兔神色淡淡,无喜无悲:“你来了。”
                  黑小虎慌忙点头,仿佛又被点了穴,浑身瘫软没了力气,好在蓝兔只是问候了他一句便收回了视线,望着其余的老友,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她伸手指了指大奔手中挎着的盒子,故作轻松地笑道:“里面装着的便是金鞭溪客栈的菜吗?我太久没去那儿了,天天做梦都想再吃一回你们那儿的菜,着实让我想得苦。”
                  大奔忙上前,开了食盒,也笑道:“那是自然,我一早便让厨房开始准备了,你今晚大可尝尝。”
                  黑小虎再也忍不住,转身出了门,在门外那条走廊上来回踱步,实在是心烦不已,正要进门的虹景章与蓝芷玉兄妹对视了一眼,出于礼节,蓝芷玉还是上前问候了几句,被黑小虎摆手拒绝,二兄妹无奈地摇摇头,进了门。
                  少年时,七侠常约好了四处聚会玩乐,或是在玉蟾宫品弄风月,或是在十里画廊把酒言欢,抑或是在天悬白练比武争先,后来各自成家立业,再度聚会常领着孩子一起,那时稚子年幼,正是淘气的年纪,要么是这个打了那个,要么是她推了她,一群人常是边调解几个娃娃间的矛盾边哈哈大笑,再后来年华老去,回忆的内容逐渐占据多数,当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的故事被几个人讲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剑法也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现在,有人长眠于黄泉,有人坚守在人间。
                  桌上的各种佳肴似乎并不见少,似乎每个人都装着些心事,都只动了一点便放下筷子,反倒是在不断的说笑,追忆往事与讨论近况交织着来,蓝兔眉眼弯弯地听着,时不时才插上一两句话,一边还紧紧握着蓝芷玉的手,他们聊了那样多的故事,一旁小桌上点着的香不知换了几根,直到最后似乎都没什么事要讲了,众人沉默起来,凝望着酒杯,拼命地在肚子中搜刮着话语。
                  “我这一生,过得很好。”蓝兔微微抬起头,有些吃力地喘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你们,下次……”
                  “你们出去吧,他该进来了。”
                  所有人慢慢地起身,这是老友的默契,莎丽也再次下泪,整个人伏在大奔怀里抽噎,大奔也是一脸悲痛,跳跳呆呆地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逗逗也不忍地别过头去。
                  “走吧。”蓝兔挥挥手,一如年轻时的洒脱。
                  他们终是万般不愿地出了门,出门前,蓝兔依旧是静静地笑着,那是她留给所有人最后的印象,那样美丽,那样出尘。
                  门开了又关,黑小虎慢慢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站在角落,一手搭在一旁摆着兰花的木架上,蓝兔向他招招手,他才有些僵硬地走了过来。
                  “我们很久未见了,是吗?”她还是那样笑着,一如自己多年前的惊鸿一瞥。
                  “的确,你都做了祖母了。”黑小虎低着眼睛,实在不愿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同她交谈,看到她,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那样多的时间。
                  “时间果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我都这样老了。”蓝兔抬手,吃力的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她望向黑小虎,仍是当初的少年意气。
                  “你过得怎样?”黑小虎问道。
                  “很好,我很好。”
                  “我当年的血魔疯癫丸,终是害了他。”
                  “因着这点,我总是难原谅你的。你少年时的一时冲动,折磨了他半生。”提到这点,蓝兔敛去了笑意,多年过去,她始终难以忘怀。
                  “我也不求你能原谅,他走后想来你怕是恨我入骨。”
                  “当年他走了后,我哭晕过去,日日夜夜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直到八年前,他如你一般回来了。”蓝兔先是沉默了些许,手搭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好久才又道出一句话来,如炸雷般唬了黑小虎一跳:“什么?如我一般?”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可是他回来过,带走了病重的达达。那时候我们都去了十里画廊……”蓝兔仰起头来,看着屋顶横梁上悬挂下来的红绳,这绳子原是自己的孙辈前些日子玩闹爬上去拴在上头,末端系了个小小的铜铃,只是这屋子不通风,因此倒是从不响动。
                  “他们倒是拔尖,你们七剑……哼,你们七剑果真难以剿灭。”黑小虎冷笑道。
                  “多谢。”
                  “先前逗逗说漏了嘴,我早就知道他们又带我去百草谷,又带我去金鞭溪客栈是为了拖延时间,再留你一会儿,不然你那女儿也不会借口家中有事早早便从六奇阁离开了。”黑小虎转过身去,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不复方才的拘谨,只是有半句话他强压了下去,未能道出——我若想带你走,大可用强,直接过来,折腾了这样久,不过是我心生不忍而已。”
                  蓝兔正要说话,却又爆发出一阵咳嗽,她一手抚着自己的胸膛,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我倒瞧不出,你还有这样一副七窍玲珑心,实在谢谢你。”
                  “过奖。”
                  “那现在你该带我走了,是吗?”她问道。
                  “不错。”黑小虎站起身来,静静地瞧着眼前的老者,神色不变。
                  “多谢你为我引路,谢谢。”蓝兔微微笑起来,那是她留于人间最后的笑颜。
                  屋檐上的铜铃铛晃了一晃,等到等不及的大奔等人颤抖着破门而入时,房间内再寻不到半点黑小虎的痕迹,而那把椅子上,芳魂已逝。


                  IP属地:山东9楼2024-04-0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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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猫从梦中惊醒,不住地喘着粗气,近些日子他的病愈发严重起来,早年间的旧疾一并发作,病痛的折磨下他夜夜难眠,平日总躺在床上,不痛的时候他便不住地做梦,仿佛是一闭眼的功夫,自己便开始在梦中游历起来,在梦里他是任何人,用旁人的眼睛去丈量世间的纷纷扰扰,他不住地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故事,再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尾大汗淋漓地醒来,他一瞬间甚至几近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可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他却总是找不见自己,在他们的眼睛中,他从来瞧不见自己,梦中的虹猫少侠从来不会出现。
                    也许是梦总与现实相反,梦中从来没有他的身影,而现实里老一辈的七剑早已去了六位,只剩下自己一人于世间飘摇,宛若无助的蓬草。
                    现在已是天光大亮,他并未喊人过来,只是缓缓地起身下了床,身旁小桌上摆着昨夜自己未喝净的茶,他端起来如喝酒般一饮而尽。一旁的铜镜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昔日面如冠玉的武林少侠也弯了腰肢,瘦骨嶙峋的身体似乎顷刻就要粉碎.
                    蓝兔去世后他仍在玉蟾宫住着,屋舍种种皆交给了孩子们处理,而自己的卧房仍保留着蓝兔离去前的样式,桌上她多年前曾翻开的书照例摆在那里,曾经喜爱的玩器也好端端地摆在木架上,墙上也挂着那副玉蟾映月图,是她最得意之作。
                    他微微佝偻着背,如今他出门总是前呼后拥的一群人围着,以前是事务繁忙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已是一介白丁,好说歹说才劝离了诸位,他缓缓走过一道石桥,绕过一道院墙,离他的院落稍远的一间院子里有个约莫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正与自己豢养的小狗玩闹,小狗扑到他怀里,他一个没站住,倒在地上,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坐起身来笑得开怀。
                    那是虹景章的儿子,孙辈中公认与他最像的一位,是这样好的年纪,总让他想起少年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总爱混在森林里与鸟兽虫鱼为伴,好不快活。也许每个江湖儿女都是如此迅速地成长,再在江湖中迅速地老去。
                    他回想起昨夜的梦,闭着眼睛叹道:
                    “我……大限将至。”


                    IP属地:山东10楼2024-04-0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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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虹景章,虹猫的儿子,新一任长虹剑主。
                      身旁的蜡烛彻夜亮着,我与妹妹跪在最前面,后面也跪着人,西边是芷玉的丈夫与儿女,东边是我的妻子与儿女。
                      父亲已在弥留之际,他的身体那样瘦小,病痛的折磨使得他日益瘦削下去,这怎么会是当年斩妖除魔的少年英豪呢?我望着他平和的面孔,脑中总要想起过去的日子,那时候父亲名头还未这般响亮,他总爱把我放在肩膀上,边跑边哄着我玩,后来他的腿不好,再也跑不起来了。
                      我与妹妹生性笨拙,有幸得到了父母的悉心教导,使我们不至于穷困在低谷之中,像雀鸟一样无法搏击长空。
                      幼时母亲教我读书,读到:“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我心性愚钝,曾疑惑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一个人难过的时候怎么会喊父母的名字呢?这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那时母亲摸着我的头发,笑着说:“现在我也不明白,也许以后我会明白这个道理。”
                      此后,她因病逝世,离世那夜似乎也如今夜一般,我们齐齐跪了一地,父亲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忍着眼泪听母亲在神志不清间断断续续地讲自己如何受父母疼爱,少时如何受母亲指点修习冰魄剑法,她翻来覆去地讲啊讲,直到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后的事情诸多纷扰,我自那时便丧失了流泪的能力,母亲的丧仪隆重,近乎大半个武林皆闻讯而来,我披麻戴孝坐于队伍最首,只是徒劳地看着一群人挨个挨个的上前去祭拜,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妹妹在我身旁,眼睛高高地肿起来,我依旧没有哭。
                      父亲那时悲痛到没有起身的力气,他被朋友扶着走到我面前,可依旧按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笑容却依旧温和,我想,他总是知道我的。
                      父亲张开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我与妹妹慌张地过去,凑到父亲的耳畔,听到他张着嘴,只说出了一句话。
                      “爹,娘……你们来接孩儿了,是吗?”
                      再没了气息。
                      我颤抖着,听到自己的声音高喊起来。


                      IP属地:山东11楼2024-04-0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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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文末】
                        虽然三四年前就想写虹七的文章,但直到现在才有这么一篇,还是为了清明节才写出来的,本就是一个脑洞,一开始的设想与现在的成文完全不一样,啊啊啊。一开始预估是八九千,结果写着写着我去两万了,哦莫。
                        我对虹七全员都很有好感(当然里面最喜欢跳跳!),所以总想写一些日常,但是这篇文似乎又有点不像。最后以虹猫儿子视角来写的时候很想用文言文翻译腔,但是学的不像。
                        一开始注意到虹七发生的时间段在公元4世纪,但是写嗨了就脱开严格的时空背景了ww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写日常快乐生活吧??
                        写到后面可能略有些粗糙,或许还会悄悄编辑一下


                        IP属地:山东12楼2024-04-04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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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虐了。话说我看隐形cp是虹达、黑蓝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4-04-05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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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精彩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4-04-06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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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熟楼主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4-04-23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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