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悉兰军队抵达边境的那天晚上,我的马车进入了卡伦卡亚皇城。一个月前,国王宣布全国统一进入戒严状态,天擦黑后,所有的居民都禁止外出。黑曜石的街道上流动着凄清的月光,皇宫在夜色中显现出塔楼和尖顶的轮廓,宫墙无边无尽,如同绵延不断的山丘。两座巨大的神像相对立在宫门两旁,它们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微微向前倾身,面容隐匿在深邃的黑暗中。全城的火源、燧石都被征去了前·线,整个城市一片漆黑,仿佛一座坟场。
马车在吊桥前停下了。夜露很重,湿冷的水汽漫过窗棂,浸湿了纱帘,散发出灰尘的气味。侍卫下了车,须臾他来到我的窗边,低声说:“殿下,王上派了使者来接您,让您下车步行。”
我拔剑出鞘,将剑放在膝上仔细擦拭。丝绢擦过的地方,剑身便发出隐隐的红光。这是一柄魔剑,曾经魔界还是卡伦卡亚的辖域时,这柄剑沉眠在深渊之中,魔神们将它献给了卡伦卡亚王。而今它到了我的手中,在这样一个平庸的夜晚,发出战场上金戈的嗡鸣。
我将剑柄握在手里,掂了掂,说:“我们的人到了么?”
“已经在外城等候了。”侍卫低声应道。
“传令,动手。”
“是。”
前方响起一阵兵器碰撞声,皇宫的守卫出声道:“王上有令,入宫者不得乘车。”
我仰头靠在软枕上,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外面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和兵戈声从两侧包抄而来,刀剑铮然出鞘,紧接着传开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我的马车在这片杂乱的声音中徐徐前行,微风吹卷纱幕,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厮杀的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个声音:“别让他闯入内殿!”
兵戈声立刻调转了方向,那些正在厮杀的守卫仿佛突然才认识到真正的目标,喊叫着朝着我的车驾涌来。我掀开帘子,猛地朝马背抽了一鞭,四方燃起火光,明晃晃的剑戈犹如碎星,照耀着满天的流矢,我站起身,一只手提着剑,一只手拎着缰绳,大风一瞬间将我的发丝吹得四散飘飞。
魔剑在我的手中发烫,我猛一振臂,剑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响彻天际,一条银河横贯虚空,所过之处血肉纷飞,尸骸散落,血水如雨点般潺潺落地。
主殿的花廊下挂着一排人鱼蜡油制成的宫灯,那是从悉兰换取的珍宝,一盏便价值千金。今日是卡伦卡亚的祭礼日,国王在主殿摆设筵席,款待远道而来的王亲贵胄。
这些本应该出现在前线的贵族,此刻正在殿内饮酒作乐,殿内人影交错,灯火辉煌。
我纵马狂飙,一路畅通无阻。剩余的守卫全都拥挤着聚集在廊外,对我举起武器,我挥剑斩断了他们的长戈,双腿猛地夹住马腹,马匹腾跃而起,訇然一声巨响,两扇木门的碎片四处飞溅,宫灯剧烈闪烁,宴会的宾客们发出惊慌的尖叫,而后四散逃窜。我径直落在宴席的最中央,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剑,最高位上的那个身影霍然站了起来,惊慌地望着我。
我跳下马,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父皇,我来了。”
“你是……你是……”他的嘴唇颤抖着,在烛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犹如金纸。
我走上去,用没沾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左右晃荡,摇摇欲坠,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推,就会倒地不起。我轻而易举地将皇冠从他头上摘下,冲他笑了一笑:“父皇啊,您不认识我了吗?”
这句话似乎让他有了反应,他猛地抬起手,踉跄着向阶下跑去,嘶哑地喊道:“拿下叛贼!”
数十名禁军一拥而上,我将魔剑搭放在他的肩上,轻轻下压,他的声音便蓦然停止了。
我从剑鞘里拿出文书,单手抖开,卡伦卡亚帝王的金印和薰衣草印迹在烛火之下熠熠生辉。禁军们拔剑的动作犹豫了一瞬,而后接二连三地单膝跪地,听侯命令。“父皇,这是您亲笔写下的文书。”我侧首望着他,“我听说您是最重信义的人,您亲自下令把我从悉兰接回来继承皇位,怎么又出尔反尔呢?”
我松开手,这个苍老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浑浊的泪珠缓缓流下,口中喃喃道:“怎么是你呢……”
我斩下一段丝绸绣金线的桌布擦拭魔剑,收剑入鞘,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是啊,无论怎么选,都只剩下我一个了。”
他的表情由凄惨转为愤怒,继而转为悲伤。到最后,他放下双手,歪着头倚靠在桌腿边,脸上只剩下呆滞和木然。
“我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你的。”他说。
“可惜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