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泪眼随周鼎:甲申诗作中的亡国讯
甲申年以前,清军即曾屡次进攻中原,北方地区亦随之饱经战乱。在此局面下,一些北方文人不堪兵扰,四处避乱,企图寻觅安身之处。丁耀亢便在其《山居志》中写道:“己卯,辽事不支,东兵破济南。知天时将变,壮心久冷,南游将卜居金陵,以老母重土不能迁。”甲申年,李自成军逼近北京城,各地的战火更是愈燃愈炽。起义军一路北上,沿途诸镇尤其是河南、山西等地随攻随破,甚至望风迎降,局势尤为严峻。因此一些身处北方的文人在甲申年初,巨变还未发生之前,便匆匆踏上了流亡的旅途。身遭丧乱,本已是国事家事两蹇滞,而流亡途中听闻国破君亡的消息,对士人而言无疑是又一次精神的重击。
名列《贰臣传》的诗坛大家王铎,便在甲申之变发生前就策划好了南下避乱。甲申年正月时,王铎从辉县移居浚城,并且自述曰:“甲申闻寇警,降兵复叛,移家浚城。多难仓皇,不暇安居,谋国者贻此世变。”但即便是在这样短距离的迁徙,也并不安全:“甲申春月离辉州,东行避寇夜啾啾。道路梗涩行人少,白刃赤眉奴仆愁。”(《甲申行》)“奔趋伤独旅,叹息向穷途。危櫂依舟子,惊烟问仆夫。”(《居浚》其一)对兵乱的恐惧抱怨和一路来的艰危困苦尽付笔端。他到达浚城之后,寓居在刘尚信之“摄生阁”内,但是似乎从此时起,他就已经生发了去往南方的念头。其《居浚》其三曰:
暂住摄生阁,犹思吴会游。戚扬偏水晃,徒御亦云浮。无病憎朱绂,多闲笑坏裘。茶时同大醉,一任纵棠舟。
是年二月,随着时局的恶化,王铎不得不与彭而述等人一同南下避乱。虽然旅途艰辛,时有乱兵侵扰,然而能够逃离饱经战乱与饥荒的河南地区,王铎的流亡之路还是能时时苦中作乐。其《奔走道路,江南北寇烽狎至,六阅月尚无宁居,不得已,又走姑苏》诗中曾说:“有淹洽两月,江乡兵事非。水多气生白,神飙滞征车。”可见其曾为陆路不通,滞留浚城而烦恼。但当舟行南下时,他的心情忽然就开朗了起来:“买舟下蛇门,诸山为奔驰。超忽若天行,翳开日精驰。大道有屈伸,蹇嵼复奚施。”行舟而下,四周的景色也是云开雾散、阳光普照,他不禁觉得心中郁结也一并散去了。能远离干戈之地,远离人世隐居山中,王铎觉得自己纵然生活穷苦,却能寻得一方安宁,静心读书:“刀韠欣解释,偷安亦乐饥。外奖非其适,读书敦夙为。”得以定居时,便能够“情忘从石歇,老倦枕经眠。河蛤尝观网,杨梅不费钱”。可见能够远离战乱频仍的北方,即便生活上有所困厄,王铎等人也能泰然处之,因而他才会在决心南下前感慨“犹思吴会游”,与其同行的彭而述也说“明日即携手作吴中游”,颇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意味。甲申之变发生之前,这些文人虽遭逢乱离,但本身是抱着一份希望南下的,对时局并未完全绝望,他们一方面把南逃美化“作吴中游”,另一方面,即便旅途中充满了艰难险阻,他们仍旧能苦中作乐,饮酒赋诗、阅读佛经,他们的心灵并不恐慌。
但旅途中猛然听闻甲申之变的消息后,这种安贫乐道、怡然自得的心情便荡然无存了。王铎得知消息时,还未到南京,其存诗有《甲申旅处哭》③数首,可证其应该是在旅途之中听闻甲申之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