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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不归春事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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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新西兰1楼2024-02-27 14:55回复
    【圣驾至山东时,德州行宫里养着的这株昙花很赏脸地起了势,要进入一现的盛态。像是在掖庭里,自己爱看小鱼变成大鱼,也爱观察着大小文德一步步拿到妃印般,格外热衷来这塘前多耽闲日,饶是昙花的叶还包着花,不显眼得如同一枚蒟蒻,连着蕊//心都未露。但显然有观花雅趣的人很多,当真有这闲情与时间的人却很少】
    【这几日,常能见到一个小宫女往来这处,只每次问着养花苏拉的却都是同一句:“今夜会开吗”。不曾见到她背后的正主,后头搭话里才晓得,那是临尔公主的近侍宫女。直至今日,那宫女循例来,没等人先张口,反是站在池前,抄着一双手等花的自己先替苏拉道】
    今晚。
    【也因着这句话,昙花的根茎便像是鱼钩似得沉了下去】
    【而今夜自己来得却迟,连着紫霞红雾也要退去时,才提着灯来,像是一位钓鱼翁晨时垂下钩,向晚才来收鱼般。自己也终究等来了愿意上钩的“鱼”——那池边已有一主一仆。慢悠悠从蓊郁的老树后踱了出来,虽然明知眼前人的耳疾,但并未刻意规避,于是当自己随意选择一侧与她并肩时,话音便落在临尔公主的左边】
    这么巧。


    IP属地:新西兰2楼2024-02-27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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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入季秋,行宫苑落间每隔几跬便矗放着各式盏菊,倒颇有些儒人文士志在烟霞时“篱落畦圃之间,不可一日无此花也”的仗势,招徕不少流连赏目。便衬得那株原本鲜罕的“月下美人”形单影只,大约实在无人问津,照看此花的宫娥也不甚上心,日复一日自金樱那里闻得的,便是“快了、快了,主子再耐心些等等”】
      【更迭几日,那起子赏鲜的劲头渐弱,却仍日日持坚地委派金樱去问,不期然地,竟真叫我等到了花开之夜。薄暮之后已有凉风,金樱引我出门,要先披上一件兰苕的斗篷,方能对付扬佳疏芦的交代,我任她摆弄,一门心思却钻在旁处,在昙花前候得天幕趋墨、疏星冷落,才自杳寂的夜色中隐约听得阑珊动静】
      【外无旁人,四下空阒阒的,我因而聆得随衣袂间淡然香风携来的,似有“巧”字此音,金樱早已热热切切向来人躬身问安,我自她拜福的方向望去,黢黑的两丸乌瞳正正停在左畔的玉容之上】如娘娘。【身量近来渐长,见礼后,不必太过费力便可与她相顾而视】是娘娘告知小樱今晚昙花会开,您是怎么得知?
      【有问自会有答,我厌烦那些入耳隐隐绰绰的杂音,便假借巡睃四寰的时机,先向原地旋身半圈,又不动声色地挪动玉足移向她的左侧、将健听的右耳大方袒露在那比月辉还冷清的声色中】小樱说,娘娘日日都在这里观花。我想看,却又不完全想看,这里养花的小苏拉不敢给准话,惟恐扫了贵人雅兴,便日日含混着,“快了、快了”
      我以为若就此错过,那我也曾尽心垂问,只能归为无缘二字,遗憾几日便罢了。
      【身形站定,一时像舒却一口浊气,自肺腑间盈出一泓如释重负的笑意】可是娘娘给了准信,我便只能巴巴地来候了。原以为娘娘这样笃定,会来得早一些,谁知不然;临尔还以为,只有我一人着道了。


      IP属地:河北4楼2024-02-27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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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欣赏昙花,便不能单单只看它昙花一现时的所有。
        【如霜月色里,那不远处的昙花花苞往上翘升着,虽还不及颤巍巍得,露出粉晕檀心,但同时那翠带似的根茎却没有一并昂扬,反而难免被抑下去,如此却更像是它在盛放前,主动选择将不美的那面隐匿起来。当目光由花及人,临尔已不动声色间,将圆润小巧的右耳曝在我面前,而那有疾的左耳周全地被她挡住,她也已把不圆满的那边藏在了阴影里。话语也自然由花及人】
        人也需这样,才会与自我和解。
        【与她额娘来往情浅,不欲越俎代庖地去替人行为母的职责,于是并未叫这番讳莫如深的说教持续。但当临尔再讲起话时,自己不免侧过脸瞧她,虽只能看见她的右半张桃心面,但在低下目光的刹那,月与灯映衬下,她的影子却忠诚地将她隐藏着的“不美”暴露出来。睫轻轻动了动,迅疾将眸光扬起,不再一味盯着她完整却又缺憾的那只影】先前你只是在等花,猜花会不会开;今天又要多一个等人,猜我会不会来。现在人等来了,一桩心事落了地,便不算叫你白跑一趟。
        【起先稳稳受得她的见礼,而她最先的问却早就散在夜风里,方才不曾有所回应,但此刻却又将话题折了回来,只是两位聪明人之间已不需将话说得透亮。一双点漆瞳弯作两牙月,攒着笑与她询道】你觉得呢,它今晚会赏给我们面子吗?
        【“您是怎么得知”,水底下咬着钩的鱼儿吐出泡泡】
        【却不想砸下去的是一枚空钩,“随意说的”】


        IP属地:新西兰5楼2024-02-28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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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柄如豆灯烛澹开圈圈橘暖色的光晕,与月华一并将黝黑的廊衢照曜得足够通透,眸神借光落在花叶间,却也秉持着长久浸濡阆苑中、时刻对周寰怀揣防备的习惯,以余光端量毗肩的人。与扬佳疏芦仍如初出深闺的玉润含蓄不同,她的美中葆有些许凌厉锋芒,但或是夜色丰饰,锐目投来的神光不见犀利,噙着笑时,看上去端庄又不失妩媚,倒很像眼前这株含苞将绽的昙花,因美而自知,又晓得自己所善不会叫人失望,所以多些等待也是值得】
          我想看它盛绽,却又不完全想看它凋萎,倘若在耐心等待后只得刹那美丽,余下便又是漫无尽头的等待,那这样的日子岂非也很无趣。【收回打量时,周身不意间弥散的戒备与困顿也一并收敛羽絮,易之以尽量轻快的口吻,看向昙花的瞳仁竭力掩下那即将满溢而出的恳切期望】对它来说,一瞬即永恒,可对我们而言,等待才是常态。
          这不公平,娘娘。
          【明亮乌珠间簇簇煨着的一把火,在答覆她的问询时,随低落的音尾一道偃息声势,缓下那一瞬的茫然后,便就如同燕侃家长时那般随性,掸去最初聆问的局促,甚而饱含自嘲地坦诚当下的无措】我不知道,娘娘。或者说,我不敢期许;我以为,抛却运气的成分,没有甚么好事是必定会发生的,而即使添上运道的筹码,我也从不在它眷顾的范畴内。
          您呢,【如同鸟不能颈足两展,我在讲话时,并不敢看向那两汪洞察幽微的清泉,当下话隙间,将情绪藏下七七八八,这才睇目望去】您是常得好运的人么?


          IP属地:河北7楼2024-02-28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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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自己打量着她时,自然也被她打量着,但没有挪开眼,也没有敏锐地指出,此刻像是两只警惕性极强的狮子狭路相逢,没有如猫儿般,不曾炸开细软的绒毛,而是在不动声色间与不为所动下,有缄默的暗流在涌动,直到一方又蹲据下来,两厢不响的拉锯便以少辈的服顺告终。而当她挪开眼时,道出的话却并不比方才无声的较量有分量:分明是同一轮月照的人间,但包衣宫女提着灯在近处鹄侍,连呼吸声也要压得低,像是恨不得与树、与墙混为一体,被照亮着的两位贵人却在此刻抱怨着不公,甚至不是人与人间的,而是人与花之间的,这实在叫人失笑。但这确实又是人与人间不公的具象】
            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但这就是人世。
            【答她前面这番话时,尚是摆着笑的懒洋洋,但紧接着,“您是常有好运的人吗”,这句问却让自己有片刻的怔忪,像是檐头一滴露茫茫然砸了下来,很轻,但却又因着难以预料的突兀,让人不禁缩了缩,一些被压下的旧事似乎又要挟势而起。没有选择如往常般的直言,而是婉转波折道】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故事里掺杂着好运气和坏运气。但这一项却又对所有人很公平,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好运气几多,坏运气几多,总是要守恒。
            这就是人世【虽然是同一句,但是和适才的态度俨然有别】
            【和临尔方才别开眼、张开口时的无措相似,唇紧紧抿了抿,像是握住救命稻草般,用话头“捉住”那只昙花】
            那你今日来,是觉得一定会好运吗?


            IP属地:新西兰9楼2024-02-29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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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花少现,但在网罗寰瀛瑰奇的宫阙内,实则算不得多珍怪的名品。只是人身上总会有些许固执的韧劲,越是缺少什么,就越要执著地得到什么。我曾记得髫龀时,也很清晰地谛闻过这世间的啼咕嘲哳,我的昙花也曾短暂地盛开过,只是它凋谢得太快、太早】
              【但她说,这就是人世】
              【我应当在这冷清而残酷的定论下醍醐顿悟,于是我很配合地点头】是啊。
              【可是我终究并不那么甘心罢了。不甘心忍受孤耳的寂寥,不甘心因不耐皮毛而对幼宠退避三舍,也不甘心做扬佳疏芦妆奁里任她摆弄的簪饰。罹患耳疾的人大都不爱讲话,但我是其中异类,在她音落的一瞬,几乎是立刻、咄咄地】会守恒么?我却觉得,上天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便很吝舍一星半点的好运予她,那倒不如干脆将她遗忘,任她生死寂灭,不必失去什么、自然也不用得到什么。
              【倘若守恒是得到一些,又失去一些,那我很甘愿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就像一粒被上天遗忘的尘埃。此时的我应当格外垦恻,只是当人太过认真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妄言时,看起来总会有些滑稽】娘娘或许不信,我很希望做那个被遗忘的人。
              【昙花的长颈低垂,看起来很有种吴带当风的飘逸。我也喜爱,或说羡慕这样疾开疾谢的洒脱,当下很诚实地否认】不是。
              是我实在喜欢昙花一现时的盛景,尽管我知道,花谢后又会是长久的寂寞,可我还是想珍藏那个瞬间。从前因养花苏拉与小樱,我尚且可以骗一骗自己,我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您说了今晚,我便不能再违心地骗下去了。
              【不知意指我与昙花、还是我与她本人】所以,这算不算周瑜与黄盖?


              IP属地:河北10楼2024-02-29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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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虽然曾育有两位公主,但还不曾擅长于为母的身份,或应当讲,是像寻常人那般躬亲抚育子女,自己所做过的,无外只是将她们像种子似地埋下去,接着让她们自行选择,也更喜欢任由她们像藤蔓般野蛮却自由地生长。于是当此刻,在这位晚辈显然有些咄咄逼人的口吻下,没有怫然,也没有想要将她压弯的意图,自己只将她看作同类——有着不幸故事,却无法从其中脱身的同类。讲与她的语调没有怜悯,一如不曾自怜】
                这算,【没有思索的过程,像是直接以确凿的回答来应她。但在顿声后,唇瓣没有紧紧闭合,自己也再度张口续道,相反在这种巧嵌下,藏在话语底下的意思已然变成否定,不是机关算尽的人心局,而是天命使然的,】
                缘分。
                【像自己养着一缸鱼,却其实并不喜欢养鱼般,已然在这处耽搁了好几个浓夜,想要等着昙花一现,却选择在前一刻脱身。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池中昙花:白瓷似的瓣将要散开来,但只是望了眼,旋过身从她身边离开,往廊下去的动作已然替接下来的言语,先一步昭示着自己欲离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夜昙花会不会开,你可以选择再等等。如果等到了,便是你的好运。
                【回望时,那朵昙花被临尔的身影完全遮挡。那蓬月色被这四方齐整的檐瓦勒成一束,独宠般尽数拢在她身上,亦因着不同方才并肩而立,此刻她的左耳与右耳一并展现在面前,都是小巧圆润,被鬓角细细软软的碎发轻拂着,很难分辨出左耳有疾的不同处】
                你应当学学它,盛放时让所有人都直视它的完满与缺憾。


                IP属地:新西兰11楼2024-03-01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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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诸多亲近的长辈面前,特别是在扬佳疏芦看来,我大抵算是朽棘不雕、长恶不悛的现世典型,似一株行将委入烂泥的枯荷,不再期盼春风化雨的甘暖,也没有什么感化的必要。我自觉这样很好,尽管久违的谆谆叮咛也令我在一瞬短暂地失神,但因她很懂得拿捏进退间的得宜分寸,又秉持着点到为止后及时抽身的清醒,于是我从善如流地将箴谏接纳,并将之归於,缘分】
                  【但我很早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由人所能完全掌控的,哪怕在尽十成的人力之后,也一定要补辍一句“听天命”,由此可见,“想学”与“学成”之间,也差逾迢迢银汉的广距。而我很有自知之明,长睫几度和缓地扑扇往复,然后自嘲一笑】
                  如您所说,【过往的片羽单薄到不必细细追溯,便可叫我堂而皇之地定下论调】我与好运之间,总是差上那么一个时机,或者说缘分。
                  【她旋身欲离,我没有那样的心念、抑或那样的立场替这朵昙花张口留客,因若要搭上此生迄今的气运一赌今夜花开与否,於己於人都很残忍。只是我没有余力追究她今夜垂饵以钓的“残忍”,愿打愿挨也好、缘分使然也罢,合辙注定我今夜须寥落在这朵昙花的施舍下,尽管不公,尽管我的运道从未守恒,但这就是人世,是我的宿命】
                  【垂首顾自望向月辉下重归寂寥的那道长影,似在问她、但并不期待答覆,因而只如低诉般,轻声问道】那么您今日来,难道并不在乎昙花开与不开么?
                  【自然没有回音。它与优昙若隐若现的清香一道,弥散在合夜的幽风中】


                  IP属地:河北12楼2024-03-01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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