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欲寄彩笺兼尺素
他们归隐的第一站，都以为是去清水镇。实际上，他俩去的是荒无人烟的海岛。
引子
六百多年前。
百黎赤宸寨。
一只重伤的黑色鹏鸟，嘴角滴着鲜血，一圈一圈绕着一片桃花林低低的飞翔着。它的悲鸣如子规啼血，令人闻之色荏。
满山的桃花林一半焦枯，黑烟缭绕，一半依旧鲜活，盛开的粉色桃花映红了半边斜坡。那个面容枯黑形容可怖的青衣女子已经哀哀哭泣着，背着她死去的情郎离去、消失，情郎灵体溃散遗留下来的丝丝缕缕的灵力和星星点点的灵识，在山野中随风飘荡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无踪。鹏鸟寻觅着这些残存的五色灵识和灵力，一口一口吞入口中，不知道寻觅了多久、盘桓了多久，它终于停到了桃林中，用嘴叼起遗落在地下的那把盘古弓，然后四顾了一下周围，悲伤地看了一眼白色的祭台和绿色的竹楼，两颗巨大的泪珠从它的眼睛里涌出。
鹏鸟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一飞冲天，箭一样窜入云霄，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大地归于一片寂静。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转眼之间，数百年的岁月悄无声息的爬过百黎的桃花林、吊脚楼，灵力萦绕的竹楼还是崭新如初，旧日的主人将竹楼里面打扫整理的干干净净，仿佛他昨日才外出未归。
可斯人已逝六百年，寨子里的人，渐渐只记得他的名字，至于他曾经的往事，已经没有人能说的清楚、说的真实了……

第一章：欲寄彩笺兼尺素
大荒的传说中，世间有五大圣地。
大海的尽头，极东的地方，是日出之地汤谷。
陆地的尽头，极西的地方，是日落之地虞渊。
河流的尽头，极南的地方，是万水之眼归墟。
冰雪的尽头，在天地的南北极，是冰雪之源南北冥。
轩辕山往西，在大荒的西北，是玉气凝聚之地玉山。
有极少的人，到过汤谷。
汤谷往东北万里，则是一个以手工制作闻名大荒的小人国：周饶国。
周饶国是一个岛国，原著居民是一群心灵手巧巢居于树上的小人，身高皆不足十寸，周饶立国后，历经万年岁月洗礼，目前岛上人妖神混居，有身高两尺的侏儒，也有身高八尺的大汉，因为地理位置偏僻，远离大荒陆地上的王朝更迭和战乱纷争，所以，这里的居民性情温和、生活富足，颇有一副世外桃源岁月静好的模样。
小夭和璟乘坐狸狸，从瀛洲出发，经过整整一日两夜，飞到了周饶国。两人落在岛上，混在行旅的商人中，找了一家神族客栈歇息，在岛上稍事休整，三日后便再次飞向更东边、荒无人烟的孤岛。
璟凭着周饶国这个坐标，以及九尾狐族强大的追踪能力和对往日返回路线的记忆，终于又在两日一夜后，找到了那个有一个漂亮的月牙形海湾的孤岛。
数月之前，他便是从那个孤岛上醒过来的。
万里晴空，碧波荡漾。
矫健的海鸟鸣叫着，从天空掠向海面，发出嘎嘎的叫声。
一只白鹤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穿云破日而来，飞近一座荒岛。
荒岛面积颇大，却渺无人烟，从空中俯瞰，只有裸露的大块礁石与郁郁葱葱的森林、靠近海湾的大片辽阔的荒地覆盖其上，在岛的一侧低洼处，有一条河，从山脉深处蜿蜒流出，汇入大海。白鹤盘旋数圈，停靠在一个僻静的月牙形海湾处。一条木船静静地停泊在海湾一角。璟和小夭跃下鹤背，站到了木船旁边。
小夭问：“这就是你当初被鲛人夫妇救治放置的那条船吗？”
璟说，“是的。是它。”
他离开时，特意做了标记，如今船上的标记仍然还在。错不了。
两人到船上查看。空空如也。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璟面有憾色，说：“看来我走之后，他们也没再回来过。当时我在船上躺着，他们隔上几天就过来看看我，给我带一些灵药过来。我醒来后，想询问他们如何救我到此处，可惜我说的话他们听不懂。他们的话我也听不懂。打了很多手势，终是互相没有说明白。”
小夭道：“鲛人四海为家，他们居无定所，也许就是恰巧，遇到了你。”
但是，如此遥远的路途，鲛人为何要从大海入口将璟带到这个荒无人烟之地呢？
小夭看向大海，这辽阔无边的地方，哪怕是一座座庞大的海岛，洒在海中也不过像一颗颗渺小的棋子，何况一对鲛人，找到他们，犹如大海捞针。
她想到相柳，那个海妖如果活着，也许可以帮她和璟找到鲛人。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她就算自己跳进海里，估计也是沧海一粟，寻到鲛人的希望渺茫。
虽然跟璟决定了来寻找鲛人夫妇，当面致谢。但是她很清楚，这份心意大概率只能从心间遥寄，来这里一趟，不过是圆一个念想而已。
她拉住璟的手，说，“我们先四处走走吧！你在这里躺了七年，都不知道这个海岛究竟什么样子。我陪你故地重游一下。”
璟一笑，说：“好。”
两人牵着手，沿着海湾爬过礁石，走到了岛上。
岛上并没有路，却并不崎岖，正值四月，山花烂漫，各种颜色的野花开满了山坡，倒是景色宜人。两人慢慢逛着，走到了半山腰。
璟极目远眺，发现不远处的树木掩映下，似乎有一栋房子。小夭也看到了。两人不免吃惊，于是朝那个房子的方向走去。

房子远看普通，走近了却是一座建造颇为雅致的小宅院。
宅院依山而建，就地取材，用了岛上高大的乔木做房屋主体，院门前的小道，是用山上的青石砌成。令人吃惊的是，宅院周围，竟然还遗留着神族高手布置的结界残迹。小夭和璟踏进院门看，竟然是曲径通幽，格局精巧，主院里面空无一人，散落着一些弓箭，和几件兵器，似乎曾有人在此打斗过，但丛生的荒草已经将旧日痕迹基本遮盖掉了，大厅里的陈设简单却雅致，庭前悬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书抱璧厅，可见原主人也是个浸淫书香之人。走到后院，院中有一泓清泉，清泉旁种着几株海棠，海棠正含苞欲放，池中却是空空如也，只一池净水，没有游鱼。后院附着在山体上，一道清泉从崖壁上流下，如碎金裂玉，落入旁边的水池中，流向前院的人造小溪中，竟然自成一派景色。小夭掬泉而饮，叹道，“这位隐居的先人真是会找地方，有这样一道甘甜的清泉相伴，这里简直可比仙境了。”小夭携了璟的手走进山体的房间中，只觉得清凉舒适，但看陈设，虽然做工简单，也是古朴雅致，因为有旧日主人遗留的灵气萦绕，陈设并不显得陈旧，外厅、起居室、卧房一应俱全，起居室木几上放着一套茶具，雕花精美，木质的茶盒里居然还有半罐茶叶。璟拿起茶具仔细看了一下，跟小夭说，“这是高辛国以前流行的花纹。”
小夭疑惑的四下打量，说，“是哪一位高人，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孤岛上呢？”
璟沉思了片刻，说，“也许是以前一位犯错的王族，被流放到这里。”
璟的心里已经想到一个人。但他知道小夭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于是未再细说。以后的日子一大把，可以慢慢再跟她解释。
小夭高辛的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多问。两人既然已经打算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璟就认真清理了一下房里院里，拔掉了荒草，移除了损毁的家具摆设，让整个院子恢复了生气。小夭说，“我们借住在这里，想来旧主人是不反对的，也算是缘分。”
璟说，“确实是机缘巧合。”
璟只感慨高辛王的细心，虽然将弟弟特意流放在如此荒无人烟的孤岛，但是依然允许木灵高手给他建造了舒适的房子，令他没有在生活起居上受到折辱。中容王子当年住在这里时，除了被神族高手设了结界监视起居，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不平的待遇。
小夭看看那雅致的设置，点点头，说：“我俩是有福气的。我还发愁怎么住在这个岛上呢，竟然就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借住。”
璟道：“既然是个荒废的房子。我们就暂且住下。鲛人夫妇并不好找。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小夭已经无所事事。寻找鲛人夫妇，自然是当下的大事。她点头说好。
然后两人去了海边，捉了一些虾蟹。回到房子里烹煮。
这是小夭的拿手好戏。她烹了一些海虾，蒸了两只大螃蟹，然后又炖了一锅鱼汤，两人在院中摆了一张桌子，就着泉水泡了一壶热茶，不免饱餐一顿。
小夭说，“可惜了，没有你酿的青梅酒。”
璟说，“如果你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在院子里种上几株青梅树。岛上应该有很多野果，一年四季不会缺，我采摘一些也可以酿野果酒。”
小夭立刻跃跃欲试，要跟璟去采野果。
璟说，“不着急。等上几日，四月底春季的浆果才会成熟。”
小夭只得作罢。
吃饱喝足后，两人靠在廊下，一边啜饮热茶，一边聊天。
也许是太累了。小夭虽然硬撑着，但是依然靠在璟的肩头，睡着了。
璟看她睡着了，将她抱起来，来到卧房，放到了床上。
小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你陪着我睡。别离开。”
璟说，“我不离开。”
璟在她身边躺下。小夭半睁着眼，伸手轻抚着璟的半边脸。
璟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重伤初愈不久的他，并没有完全恢复良好的气色。小夭嘟囔道：“你应该多吃一点了。气色不好，太瘦了。”
璟温柔地揽着她，说：“我努力多吃一点，争取胖起来。”
小夭怀疑他永远也胖不起来。她只盼着他能恢复昔日神采就可以了。
小夭把脸埋在他怀里，因为疲惫，竟然很快熟睡了。璟看着她娇憨的睡颜，低头亲了她一下，不久也进入了梦乡。这是俩人这大半年来睡得最沉的一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俩人才醒过来。俩人醒过来后，躺在那里，互相看了一会，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小夭道：“我起的晚，有情可原。我就是个懒虫。你堂堂一个族长，你怎么也醒这么晚？”
璟说：“我已经不是族长了。所以也可以晚起。”
小夭捶他一下，又用脚踢踢他。说：“快起来。要做早饭了。我饿了。”
璟搂住她，说：“再躺一小会儿。”璟搂的很紧，小夭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贴了上去。大早上，璟的身体是清醒着的，小夭一下感觉到了，吓得她一骨碌爬起来，半红着脸，赶紧去洗漱。璟也懒洋洋的坐了起来。

璟在叶十七的时候，已经锻炼成一名合格的煮夫，所以早饭他做的很符合小夭的口味。一份野蘑菇汤，掰了一些干肉放进去，炖的香气扑鼻，两张干饼，璟撕碎了泡在汤里，递给小夭。她一口气便吃光喝光了。吃饱喝足后，她说，“现在的我元气满满，可以下海了。咱们去海里看看吧。”
璟说，“好。”
两人歇息片刻，便来到了海边。
晴天的海面，波光粼粼，春天温暖凉爽的风吹过来，小夭站在海边，两手成喇叭状，喊，“啊......”喊完胸中甚是舒畅。
璟看着她笑。她扭头瞪着他。璟于是停住了笑。
海面风平浪静。
小夭举手罩着额头远望了片刻。
她决定自己下海去看看。不许璟跟着。
小夭理由很充分。
一是他身上没有鱼丹，二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下去深海。璟不同意，要求跟她一起下去。
但是当两人潜入海底，璟的脸色就渐渐变了，他看到小夭容色如常，就坚持陪着她继续下潜，小夭扭头看他时，发现他不对劲，知道他不喜欢她海底给他渡气，她赶紧给他打手势，两人于是又快速浮出水面。璟面色灰白，一阵猛咳。
小夭后悔的要死，跟他说，“你不要下海了。你的身体还不能下潜。我自己下去看看。你等我上来。”
璟胸痛如裂，只得同意她一个人下水。
璟并不知道她身体的异常。小夭怕他担心，于是找借口道：“我在海底呆了37年，已经练出了一个独门秘技，可以不用鱼丹紫在海中呆很久都不会有事。你放心吧。我有数。我先下去看看，探探情况。保证半个时辰后就上来。”
小夭拿出一丸药，让璟吃下去。
没一会儿，他便昏睡过去。
小夭把他背起来，放到一处隐蔽通风的地方。然后掐算了一下时间，赶在他醒来前，她可以有四个时辰去海底探险。
小夭到了海底。一心只想寻到鲛人的身影。可是，不是求偶的季节，没有歌声，也没有鲛人的踪迹。他们狡猾诡诈，不知道藏在何处，她无法寻到他们。
虽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她还是期待奇迹发生。
她想亲自对那对鲛人夫妻说一声谢谢。哪怕他们听不懂。
她越潜越深，问从她身边游走的鱼儿，“你们可曾见到一对鲛人夫妻，他们喜欢采集灵药，他们救了我的璟。”没有鱼儿回应她。她又问慢吞吞游过她身边的大海龟，“喂！你有没有看到一对鲛人夫妇，手里拿着灵草在海底游来游去的，在这附近出现？”海龟不理她，慢慢游远了。
她像海豚一样，在海底游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些巨大的白色蚌壳散落在海底，她游过去，看到这些蚌壳紧紧闭着，显然是不欢迎她打扰，只得作罢。她游到海底最深处，打算先帮璟找一些海底的灵药。黑魆魆的海底，只有一些发光的鱼儿游来游去。小夭借着鱼儿的微光，在巨大的珊瑚和海底礁石之间穿梭着，终于发现一处岩石的缝隙里长着几株罕见的灵草，它们在黑暗中发出紫色的莹莹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游过去细细一看，喜出望外拔了出来，塞到胸口里。这意外的收获，让她一时忘记了找不到鲛人的沮丧。
她返身正要回游，一个巨大无比的大脸鱼怪朝她游了过来。
这种鱼怪她以前见过。归墟海上，篌就猎杀过一只。
这种鱼怪看似丑陋无比，但是性情却并不粗暴，也不会主动攻击他人。小夭心思一动，可否想法取出它的鱼丹？鱼丹对鱼怪来讲，如同蚌壳中的珍珠，取出来并不会要它们的性命，但如何取出？小夭一时无解。
眼看大鱼怪就要游走。她于是游过去，阻拦在它面前。
鱼怪好像有点怕她的样子，期期艾艾竟然返身想逃走。
她立刻又铆足力气追上它，双手拽住它的一个鳍，大喊道：“大鱼怪！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要你的鱼丹，可以吗？”
大鱼怪吓的四下乱窜。小夭挂在它身上，手臂不小心碰到海底岩石，蹭破了皮，有血像红色的雾一样，从她手臂那里弥漫开来。
周围的鱼突然呼啦一下游了个精光，都跑掉了。
整个海底一下变得静默的可怕。
她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大鱼怪开始疯狂的左冲右撞，终于把小夭甩了出去。它返过身来，两眼瞪着小夭，眼睛里竟然是隐隐的恐惧和杀气。小夭知道凭真本事她根本降服不了它，但她也不怕它。她现在半身妖血，身上的血气在阵势上已经让鱼怪输了三分。她慢慢周悬着身体，靠近鱼怪。
鱼怪后退了一下，突然不顾一切的向小夭冲了过来。
小夭身体后仰成一道直线，趁着鱼怪冲过她的身体，手起刀落，捅入鱼腹，电光火石之间，把它体内的鱼丹掏了出来。
在大荒内跟各种妖怪斗智斗勇三百年，她能活下来靠的从来不是灵力。
鱼怪被取了鱼丹，血从腹部喷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向海底。
小夭追上去拖住它的身体，将它推到礁石中间安全的角落里。
然后用灵药敷在它的伤口上，用有限的灵力一遍遍慢慢拂过伤口，看着它慢慢愈合。
安顿好大鱼怪后，她返身往海边游去。
她爬上礁石，找到璟。他还没有醒过来。
于是她坐在一边等着。等着璟醒来，等着海风吹干她的衣衫。
橙色的夕阳将漫天云朵染成了彩霞，点点霞光跟碎金一样洒在了海面上，天地间的景色在这一刻魅力无限。小夭看着海天相接处，目光迷离。

这个时候，苗莆和左耳还有变幻成她和璟的那两个狐尾人偶，应该已经到清水镇了吧？璟已经提前在镇上预备了一个院子，也许他们现在已经住了进去。她望向天空，就算飞的再远的信鸟，也不可能飞到这里给她和璟传递消息。
她只能自己约莫计算着时间和他们的行程。
夕阳落下海平面前，璟睁开了眼睛。
小夭正低着头，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你醒了？”她扶他起来。
“你又给我吃迷药了？”璟已经明白自己睡了很久。
小夭嘿嘿笑，“主要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她的衣服都已经被海风吹干，可见已经上来一段时间。
璟看到她一侧手臂有擦伤，捉过来看。
“小意思。已经敷过药了。”小夭摆摆手，以示无虞。
璟用灵力给她抚了一遍，才安心。
她从胸口掏出那几根灵草，跟他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那是几根细细的紫色植物，植物的周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薄雾。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植物。并不认识。她把灵草卷成一团，递给了璟，让他吃掉。
璟不明就里，但是她要他吃，于是没有迟疑，就放进嘴里吃掉了。
灵草清凉回甘，吃完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胸痛有了些许缓解。
小夭看着他，笑嘻嘻的。
璟这才问她，“这是什么？”
“我从海底找到的灵草啊！”小夭依旧笑嘻嘻的。
璟自恃博览群书，也实在想不起哪里有记载过这种奇怪的植物。
这种灵草在书籍中是没有记载的。是小夭在编纂医术的时候，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常年居住在海岛的老医师，告诉她的。在老医师的记忆中，先辈们说过苍茫的大海深处，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灵药。紫海斛就是其中一种。他们的先人中有一位首领重伤后服用了这种灵草，竟然让断臂再生。这个传说一直在老医师的氏族中流传。但是却没有人再寻到过这种灵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没人知道。
小夭拜托老医师将这种灵草的传说样貌画下来，却因为它仅仅存在于传说中，所以医师们未编纂在医书中。璟和她来到荒岛寻找鲛人夫妻，简直是冥冥中的天意，让她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这个灵草。
“璟，你说，你的七根尾巴还能长回来吗？”小夭问。
璟知道她问的大概与刚才给他吃的灵草有关。但他并不相信刚才吃的那几株药草能有这种神力，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应该是不可能了。没有先例。”
小夭看了他一眼，望着大海的远处，憧憬的说，“我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也许你会是个例外。海底既然找到了这种灵草，我们不防就多找一些吃了试试。”
小夭曾经想过用自己的血给璟疗伤，但他坚决不许。
那么海底的灵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要我吃，我就吃。”璟说。小夭不会给他乱吃东西，对她的医术，他一直没有任何理由的绝对信任。假若真的有奇迹发生，也算来这个偏远之地的意外之喜。
“璟，鲛人夫妻，如果他们不返回这里，我们恐怕很难再遇到他们了。”
本来只是来圆一个念想，璟压根也没有报什么希望，看小夭失落的样子，必定是在海底找寻了许久。璟搂着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别气馁。既然他们四海为家，说不定就转回来了。”
小夭听完拍拍手，说，“好吧！我们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反正我喜欢游水。不怕。”
她跟璟起身的时候，才想起怀里还揣着一个好东西，于是拿出来递给他。
一块紫色的鱼丹，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她用海水仔细的洗过，所以看上去更加晶莹剔透。
璟接过鱼丹，神色诧异。
大鱼怪妖力不弱，小夭怎么可能战胜它？
小夭解释：“我肯定打不过它。不过它不如我聪明，不如我打架有经验。我只取了它的鱼丹。没有取它的性命。还给它在伤口敷了药。你放心吧。我没有杀生。”
璟看了她一眼，说，“我相信你。可是......”
他不放心她在海底的安全。她不会总是遇到这些脾气好的鱼怪。
海里有很多不知名、巨大的怪兽，不要说小夭难以应付，就是神族高手遇到了，也很难全身而退。
小夭以为璟责怪她，跳起来，“骗你我是小狗！”
“我不是怪你取鱼丹，是怕你有危险。”璟解释。
她蹦跳着往前走，说，“哪里都有危险。但海底对我而言算是最安全的。”璟无奈的笑着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住处。小夭喊肚子饿，于是璟去厨房先做饭，她则负责烧洗澡水。
等吃完晚饭，小夭去洗澡，她散开头发，钻进浴桶，喊璟进来帮她洗头。
在海底呆了大半天，她的头发泡的又干又毛，头发上粘着不少海藻和小砂砾。璟细细的帮她把砂砾梳掉，把海藻一点点揪下来，然后用搓好的皂叶泡沫，开始给她揉搓头发。小夭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的享受着。
这样的日子，她以为再也不会有。可是它又回来了。
而且，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们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
想到夫妻两个字，小夭的心跳了几下。
现在给她洗头的男人，不再是谁的谁，是她自己的丈夫了。
她突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说，“再给我加一些热水。”
璟用木瓢给她加了两瓢热水。然后，他自然的伸手到桶里，试试热度。

璟试了一下水温，又把手拿了出来。她的气又泄了。
璟老老实实给她冲干净头发，帮她把头发擦干，用灵力给她烘干，小夭洗完澡起来穿衣服，他本能的转过身去，没有看她。小夭也不理他了，说，“我累了先上床睡了。你自己洗澡吧。”璟说“好。”她钻进被窝，被窝被他已经烘的热乎乎的。小夭却睡不着，耳朵里听着洗澡间里哗哗的水声，她知道璟在洗澡。她几乎忍不住想从床上爬起来，去找他，忍了又忍，她终于老实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小夭知道璟洗完澡，已经到了床前，她装作已经睡着，耳朵却支棱着。璟爬上床，躺在她身后，伸手搂住了她。
他呼吸平顺，搂的如往常一样。小夭的心渐渐失落。
他们成婚后，同睡同榻已经快一个月。璟一直在践行君子之礼，小夭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以期待开始，以失望结束。她没有勇气主动，也没有经验主动，只能干等着。她正胡思乱想，璟把她的身体扳了过去。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声音又有点喑哑，“你怎么了？睡不着？”
小夭本来睁着眼睛，这下立刻闭上了。说，“马上就睡了。”
他看出来她已经不高兴了。
小夭不想理他。璟拿起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前。
小夭睁开眼睛，璟的心跳比平时要快一些。
“你今天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你从海里游过来。”璟说。
他永远记得那个清晨，把她从海水中湿淋淋的捞出来，两人躲在礁石下面，他用手抚过她的身体，帮她烘干衣服。小夭想让他亲她的嘴，他却不肯，只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夭不懂他的意思，半捂着脸，害羞地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他在心里说，等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候。那真是一次糟糕的约会，却让他永生难忘。
小夭目不转睛看着他，说，“现在可以了吗？”
璟凑上来，吻住了她。

第二篇：从此山水不相逢
璟的亲吻让小夭又甜蜜又有些气恼。
她推开他，看着他。两人靠的如此之近，近到气息可闻，璟的眼神里，有绵绵柔情，还有一丝深不可见的痛楚。小夭想要说什么，还未启口，璟再次吻住她，将她的犹疑含入口中。
小夭曾经做过几十年的假男人，对男人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她还行了几十年的半吊子医，曾是个靠治疗不孕不育混饭吃的小医师。
但是可惜，男女之事，她全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璟一直表现的很听她的话。这给她一个错觉，以为他任何时候都会听她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晚上跟他一起睡在床上，她就失去了那种掌控感。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事，她只能乖乖顺着他。
他看上去似乎有心事，但是却好像没打算告诉她。虽然她知道夫妻之间也需要存在一点自己的小秘密。但璟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小夭本来就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她没法不让自己疑神疑鬼。
她甚至开始担心璟是不是不喜欢让她亲近他的身体，或者，相柳或玱玹还让他有心结？
璟亲上她的时候，她脑袋里是空白的。她想躲开他的亲吻，想问问他为什么。但是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的亲吻看上去温柔缱绻，但却说一不二，他的力气在床榻之上，很容易就把小夭禁锢的动弹不得。慢慢的，小夭放弃了挣扎，身体也软了下来。可是，吻戛然而止，璟抬手熄灭了床灯，房间内陷入黑暗。
黑暗中的璟，紧紧搂住了她。小夭想推开他，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她伸手试着去摸他的胸口，手指刚摸到他胸上的肌肤，他便捉住了她的手。
“乖乖的。”他说。“别动。睡觉。”
她在黑暗中听着璟的心跳，慢慢又变得平缓。
她只能静静地被握着手，没有再动。璟不再说话，她也不说话，渐渐的，她睡意渐浓，睡着了。等她呼吸均匀，璟给她掖好被角，然后悄无声息的下床，披上外衣去了室外。他站在廊下，静静的看着深邃的夜空。
没有月亮，只有浩瀚无际的天空，上面挂着几颗大小不一的星星。
他跟小夭成婚那天，是月圆之夜，朝云殿上灯火通明。
阿獙、烈阳和小夭都喝多了。他们絮絮叨叨，聊了很多往事。三人聊到小夭的母亲，小夭竟然跟烈阳抱头痛哭。阿獙撑着没有哭，但是听到伤心处，也偷偷抹泪。
璟抱着醉倒的小夭回房的时候，阿獙说，高辛王要跟他单独聊一聊。
璟安顿好小夭，去见高辛王。
约见的地方，在小夭母亲的坟前。
高辛王穿着一身布衣，站在那里，但布衣没有掩盖住他曾经的帝王气势。他看着璟走近，眼神在月色下竟然依旧透着一份威压，深不可测。
璟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是头脑被风一吹，便清醒了过来。
他给高辛王行礼：“父王。”
高辛王静静地看着他，说，“阿獙说，王母临终前曾说过小夭如果愿意留在玉山，可以帮她恢复灵力。小夭拒绝了。”
璟老老实实回答：“是。”
高辛王苦笑，“她为了嫁给你。灵力都不要了。”
璟只能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小夭留在玉山恢复灵力，需要在玉山待上至少百年。即便不做王母，能允许她恢复灵力后下山，但是这漫长的时间，小夭受不了，他也受不了。玉山是不可能破例，让他这个男人陪着小夭待在那里的。他只能同意小夭放弃留在玉山。
“做爹爹的，有些话不方便对女儿说。只能告诉你。璟，你可知道，小夭灵力低微到连一个健壮的人族都打不过？她能在大荒流浪三百年，活下来，是个奇迹。”
“我知道。”璟回答。小夭能活下来，靠的不是灵力。她比任何人以为的都要聪明和坚强。难道高辛王担忧小夭嫁给他后，遇到危险不能自保？
“我会保护好小夭。”他对高辛王说。“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再伤害小夭。”
高辛王对璟的话不置可否。他看着阿珩的坟墓，眼神哀伤。
“你和小夭既然已经成婚，打算要孩子吗？”他问璟。
“如果小夭打算要，我当然愿意。”璟没有多想，毫不犹豫的说，又补充道：“我会很欢喜。我和小夭都喜欢孩子。”璟觉得高辛王也会乐意快些做外公。

当小夭还是小六的时候，见到春桃抱着孩子到回春堂，她总要去逗一逗孩子，跟孩子扮一扮鬼脸。她喜欢孩子喜欢人多热闹。他们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
“神族寿命漫长，但繁衍向来艰难。如果是灵力低微的女子，生子几乎是以命换命。身为神族，你不知道吗？”高辛王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璟的头上，他怔怔的看着高辛王，脑子木然，一下子感觉全身冰凉。
“小夭跟普通神族女子不一样。小夭的灵力不是低微，而是几乎没有。璟，她如果怀孕生子，大概率会活不了。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璟脸色苍白的看着高辛王。他知道，高辛王说的都是事实。神族女子即便灵力高强的，生子都不容易，小夭这种，以她的灵力，生子等于是要她的命。
为人父母，当为子女计深远。这个致命的问题，璟根本没想到。高辛王想到了。
璟呆了一瞬，扑通一下跪在高辛王面前。
“除非小夭恢复灵力，否则此生此世我宁可永远与她不生孩子。”
高辛王看着璟，说，“记住你说的话。你现在是对着我和小夭的娘亲说的。就算你给我们的保证。虽然你们九尾狐族香火不旺，小夭有责任嫁给你后生育九尾狐的后代，但是小夭的命更重要。在小夭没有恢复灵力前，别让她有意外。”
“否则，”高辛王补充，“我和她的母亲都不会原谅你。”
璟磕头，“小婿谨记。”
恢复灵力谈何容易？希望太渺茫了。除了玉山，天底下哪里还有可以恢复灵力的地方？璟从小跟着涂山氏商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法子可以恢复散失的灵力。
璟还是青丘公子的时候，为了应酬不免流连过风月场所。对于如何令女子不孕，他也偶有耳闻，但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从未细究。今日轮到他，才感觉束手无策。除了不碰她，能保她万无一失，他竟然没有一点别的办法。
这样的事情，他实在羞于对小夭启齿。一旦他跟她说这件事，她一定刨根问底。结果会让她更难过。
璟思来想去，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先瞒着她，此事留待以后再计较。
次日，小夭醒过来，发现璟已经起来了，在厨房忙碌着做早饭。
除了刚来岛上那一日，璟睡得太沉，起得跟她一样晚。以后每一天早上，他总是早起，然后做好早饭才来叫醒她。
小夭偷偷来到他身后，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
璟身体瘦削，所以她很容易就用双臂缠住了他的腰。
“很快就好了。”璟说，“今天早上做的你最喜欢的海鲜粥。”
“璟，你爱我吗？”她把脸贴在他后背，闷闷的问。
“爱。”璟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你有事瞒着我，不告诉我。”
璟的背硬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
“我没有事瞒着你。”他说。
小夭鼻子里哼了一声。决定暂且不跟他再计较。
早饭后，小夭又去了海底寻找灵草，等了不久之后，小夭浮上海面，手里捏着几根与昨日同样的灵草。
小夭依旧卷起来让他吃下。
璟设了一个法阵，一边炼化鱼丹，一边调息疗伤。
连续几日服用灵草后，璟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悄悄变化。刚来荒岛，他的腿便因潮湿的环境隐隐作痛，而如今，他腿痛的毛病消失了。他的饭量变大了，力气也明显比以前大了许多。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些血色。他发现受损的灵力确实有恢复之态。但是九尾狐的神识并没有长大多少，他的本体依然只有两条尾巴，没有断尾再长的趋向。
小夭沮丧起来，说，“也许断臂再生只是个传说。灵药也没有那么神奇。”
璟却很知足，认为是意外之喜，说：“已经很好了。比我吃过的其他灵药全部加起来还管用。起码让我腿痛消失了，比以前的药管用。”
他被篌断掉了七尾，灵力受损严重，侥幸逃过一死已经是不容易，如今他并没有更高的期望，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灵力。只要能变好，每天比昨天好一些，他就心满意足了。
野坐花飞片，溪行水涨痕。
山中无日月，世上别乾坤。
五月初的山林间，红色的浆果和紫色的树莓果成熟了。
璟炼好了鱼丹，可以陪她下海了。两人有时候让狸狸带着，去别的海域碰运气，有时候俩人就背着竹筐在山林里闲逛，五月的山上，一些早熟的浆果已经到了采摘的时节，阳光正好的午后，她和璟会采摘半篓野果回去，生一点的做药果，熟透的璟就用来给她酿酒。
有一次，她攀到高高的树上摘果子，一失足掉了下来，她正想着这下腿又要摔断了，璟像一道闪电一样，飞扑过来接住了她。两人滚落到半人高的草丛里，璟脸色发白，吓个半死，小夭却一脸不在乎，笑眯眯的看着他。小夭手里出现一枚红澄澄的果子，她给璟，说，“吃了它。”璟吃下去没几秒就昏了过去。
一枚果子，让璟睡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醒过来。
以往小夭炼制迷药，起码需要十几种珍贵草药，才能炼成，珍稀无比。可这枚小小的果子，蕴含的能量竟然如此之大。鄞曾告诉过小夭，北国之地有醉果，红如秋柿，形如葡萄，皮薄如蝉翼，生在向阳之地的十米高的树干上，是天下最好的迷药的原料，因为可以用在外伤的麻醉手术中，在战争年代，更是贵如黄金。她找到了。

小夭开始用醉果炼制迷药，虽然这个药不能杀人，但是防身麻痹敌人确实一等一的好使。小夭想到深海海底那些比人还大的蚌壳，它们虽然紧闭着不理睬她，但是她却一直惦记蚌壳里面那些硕大的珍珠。这个迷药对付大蚌壳，简直是绝配。
只需要中空的细海草杆儿塞进蚌壳的缝隙里，轻轻一吹，保证万事大吉手到擒来。
璟提议，如果小夭想要卖钱，可以把醉果卖给大秦国的药材收购商。那是离他们这个孤岛最近的一个海外岛国。
小夭不是一个清高的人，她很爱钱，尤其很喜欢自己挣钱。
她听从了璟的建议，跟他飞到大秦国，幻化成一个普通男子形貌，跟璟进了一家药材收购铺子，卖掉一篓醉果。醉果只生长在荒无人烟的孤岛，很稀罕，所以卖价不错。换来的钱，她和璟买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各种草药种子、各种瓶瓶罐罐，又带回孤岛。
她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地，专门用来种植草药。璟在药地旁边给她栽了两棵青梅树，泉水引入药地，药草很快破土发芽。璟又给小夭整理出了一间空房做了药房，小夭从山上采了各种草药，开始乒乒乓乓做药，那种紫色的海草，被她炼制成一颗颗淡紫色的药丸。璟被她要求每天吃一丸。
璟从山林里猎了很多野兔、野鸡，用这些给她做了很多卤味。小夭吃的赞不绝口。
璟曾经有过跟老木一起挖野菜的经历，他很有经验的将岛上的野菜摘回去做成青蔬。餐桌上青菜和荤菜搭配，小夭渐渐吃出了回春堂的味道。
日子一天天平淡、安然的度过。
璟和小夭开始了学会自得其乐。
院子被璟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子里的假山重新引来泉水，璟捉了几条红色白色的鲤鱼，放到了池子里蓄养起来。小夭从海底找来两丛好看的海草，放了进去陪着鲤鱼排解寂寞。假山旁的竹子也被璟修剪的像模像样。海棠花也盛开了。从院门口进去，沿着石阶往里走，便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中原庭院景色。
小夭对这世外桃源一般的住处很是满意。
只是，没有回春堂的时候人多、热闹。
小夭闷闷地说，“什么都可以搬过来，只是热闹劲搬不过来。”
她想念老木、想念麻子和串子，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小夭有些伤感。
野果酒终于酿好了。
伤感的小夭约了璟喝大酒，打算一醉方休。
璟打开酒坛，给她舀了一碗。她喝了一口，赞不绝口。
弯月之夜，她让璟做了一桌好吃的，两人对月豪饮。
一碗接一碗，两人喝醉了。两人说了很多醉话。
第二天酒醒后，璟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小夭也忘记了自己说的什么。
但小夭提前放在暗处的狌狌镜记录下了一切。
小夭趁着璟不注意的时候，拿出镜子，回看了那晚两人醉中的对话。
看完她默默收起了镜子。她坐在床头，呆呆地，坐了半天。
半月后，小夭突然提出回清水镇去。
璟没有异议，她喜欢去哪里，他便陪她去哪里。
离开前，璟把酿好的酒，一坛一坛埋在了海棠树下。
如果他俩还回来，等回来以后，小夭就可以喝到甘醇的野果酒了。
离开前那几天，小夭又独自下了几次海，从比人还大的蚌壳里取来十几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用小布包包起来，偷偷揣进了怀里。
璟发现了，看着她。
小夭期期艾艾的，终究是藏不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乖乖交给璟。
璟接过布包叹息一声，说，“你这几天潜水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刻意避开我，都是忙着采这个珍珠吗？”
小夭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是专心找鲛人的，但是真的寻不到。所以顺道从蚌壳里掏了几颗珍珠而已。我是非常友好的从蚌壳里取出的珍珠，没有伤害到它们。我做玟小六的时候，日子清苦，就盼着能去山里采到灵药挣到外快改善伙食。这海底的珍珠如同灵药一样，很值钱，我看到怎么能忍住不采几颗？”
璟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用拿她没办法的语气道：“我倒宁可你是喜欢这些珍珠才去采它们。”小夭皱皱鼻子，不同意他的说法，“我采它们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反正有钱人喜欢它们。希望你把这些珍珠早早给我卖一大笔钱出来。我就可以拿着去开一个阔气的医馆了。要院子很大那种，比回春堂还大。”
“好，好，都听你的。”璟无奈笑着，拉着她的手离开。
归途中，一个黢黑的没有生气的岛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璟问她是否去祭奠一下相柳。小夭说不去。
说完，小夭一直沉默不语。
璟心里叹息一声，让狸狸改变方向，朝着岛屿飞去。
他将小夭放在荒岛之上。然后带狸狸暂时离开了。即便是亲密如夫妻，他也希望给她一点空间独处。
小夭默默看着他离开。然后转身走上荒岛。
这是一座孤岛。在茫茫的大海中，人迹罕至。岛上草木不生，仿佛被天火焚毁过一般，到处都是焦黑的枯木，连脚下的泥沙，都是焦黑色的。虽然毒气已经随着时间和海风被吹散、消失，但整个海岛还是了无生气。
小夭一边走，一边看，想找到当初十万大军与一千神农义军决战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又一片荒地。只有呼呼刮过的海风，吹疼了她的脸颊。
时间果然会让一切消失，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她苦笑了一下。

左耳已经有了一个叫苗莆的媳妇，如果没有意外，会生几个孩子，与苗莆恩爱到白头。可这条蛇呢？他如果当初遇到的不是洪江，是另一个人，是她这样的人，现在是否身边也有一个苗莆那样的女子陪着他，过着俗世的日子，妻儿绕膝？
小夭的眼睛，被海风催疼了，有点酸痛。
他用了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两人明明恩断义绝，但是，她依然还是无法忘记他。
他本来可以好好活着，他有九条命，就算给她舍过一条，就算他舍给洪江一条，剩下的他也可以用来活很久。但他全部舍给了洪江，一条都不肯给自己留下。
小夭觉得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相柳。即便他已经死了。他的内心对她而言，也是一片未知的冰封的世界。她并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样子。
他的那个世界也许像极北之地一样寒冷吧！
洪江也许是那个世界唯一的例外。
她曾期盼自己也是那个例外，后来发现不过是痴心妄想。
毕竟他是蛇妖，蛇本就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即便他曾经是防风邶，也不过是借此游戏红尘，并没有将邶当成他的归宿。
她找了一个空旷地，撮土为坟，以水当酒，祭奠相柳。
“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但是我知道，你比我苦的多。我起码还有娘和爹爹，你的爹妈是谁你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来这里看你。我依然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来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这人废话比较多，希望你耐着性子听一听。你只是看着坏，心地其实不坏。你是天底下第一侠义的人。你的袍泽遗骸都被安置在了神农山最北面的两忘峰上，玱玹派了心腹重兵把守那里。他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他很守信用。你放心。”
“璟说他很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左耳也记挂着你。对了，我给左耳找了一个媳妇，叫苗莆，是个不错的姑娘，左耳很喜欢。”
“我不希望你杀玱玹，也不希望玱玹杀你。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可所有人都告诉我，你们俩立场不同，注定会死一个。当我看到你射杀玱玹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原谅你。可是，我已经不再生你的气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当我知道你死掉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难过。但是如果我知道最后一次见你后，你会死，我当时就不会对你说那么绝情的话。我不希望我们相识一场，却是以彼此仇恨的方式结尾。也许，你不是恨我，你是不在乎。唉。不在乎好。起码你死的时候是无牵无挂的。”
“我无法做到无牵无挂，我这个人，既记仇，也记恩。相柳，谢谢你救过我的命。”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以后还会到海上来，也许不会再来，不管来或不来。你肯定不愿意我来烦你。所以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
“如果你有来生，希望你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身上不再有束缚，不必再为了别人活着，希望你可以无牵无挂的做你自己，过你真正想要的日子。”
小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白鹤缓缓落下，璟跃到荒岛上，揽着她飞上鹤背，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伫立在白鹤之上，随着白鹤的远去，渐渐隐入苍茫天地间。

第三篇：愿作鸳鸯不羡仙
数月之前。
丰隆被相柳毒杀，大荒震动，原来同情洪江义军的老氏族们纷纷倒戈，上书轩辕王二世讨伐洪江，为丰隆报仇。玱玹趁势派蓐收继任统帅，率大军一鼓作气击溃了清水镇附近深山中的洪江残军，将相柳困杀于海中荒岛，使其万箭穿心而死。大荒在中原的局面终于一统，清水镇由一个三不管的地带重新并入轩辕版图。但玱玹出于种种考虑，并未收回清水镇的全部管辖权，清水镇依然保留了三不管特色、作为中原四大世家六大氏族重要的商业据点，继续履行着繁荣中原商业、融通西北、中原、南疆三地商贸的功能。
战争结束后，清水镇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更盛往昔。
玱玹虽然对商业网开一面，军事上依然没有掉以轻心，为了防止洪江的残孽再次聚集到清水镇的深山中，他派驻了一支军队驻扎在洪江残军的军营里，同时，在清水镇增加了暗卫情报据点。
璟其实知道跟小夭一回清水镇，必然会暴露行踪。但是小夭说了回去，他只得依她的意思行事。小夭和玱玹之间虽然有隔阂，但并非仇敌，他不担心。他担忧的是沐斐和馨悦这样的人，再次盯上小夭。所以两人一到瀛洲，他便给自己之前私蓄的暗卫发送了消息，让他们去清水镇集结。
他答应了高辛王，要保证小夭平安。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哪怕有一丝疏忽，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两个多月前。
一个普通的傍晚。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来到了清水镇。
马车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驾驶。一个面容憨厚，却眼神冷漠。一个五官周正，眼睛却总爱不经意的四处打量。马车里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形貌跟小夭和璟没有二致。只是这对夫妻一路甚是安静，端坐无言。年轻男女驾驶马车来到西河街一个普通的民宅前，悄悄的进了院子。这个院子中等大小，闹中取静，就在回春堂隔壁，与回春堂只有几步之遥。
年轻夫妻下来马车，跟驾车的两人作揖行礼后，就进了内宅再也没有出来。
左耳和苗莆把行李搬运整理完毕，又一通收拾，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院子变得干净利索，清清爽爽。
收拾完后，苗莆坐在台阶上，掐着手指算，跟左耳说，“公子和小姐说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才能到这里。不知道他俩现在找到鲛人夫妻了没有。”左耳坐在她身边，抬头看看天空，又扭头看看苗莆，没有言语。他犹豫片刻，伸手握住苗莆的手。苗莆脸一红，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左耳力气大的很，她竟然没有抽出。于是便任他握着。两人不再说话，隐秘的甜蜜气息在空气中流转。
左耳眼角露出难得的笑意。他觉得很开心。这样的日子，他喜欢。
清晨的清水镇刚被一场大雨洗礼过，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璟和小夭两人变幻了容貌，并肩走进西河街。
因为他们穿着普通人族的衣服，所以看上去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与旁人无异。
时间还早，当街的几处民宅里正飘起缕缕炊烟。兔子精的小饭铺依然还在营业，早早就开门挂上了早点的幡子。轩酒铺早换了别个招牌，专卖烧酒。屠户高的铺面比早先扩了一倍，看来天下太平后生意也变好了。只是不知道，干这些的是不是还是原来的老熟人。小夭一边打量回忆着街道的景致，心中默默感慨，一边拉着璟的手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没有变什么样，只院子外扩了一些，正屋旁边加盖了几间偏房。院门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是因为太早，还是别的原因，院子里和屋里都没有人。但里外看上去刚刚被人细心打扫过，门口还洒着湿漉漉的去灰尘的水滴，楼梯擦的干净整洁。看来是有人一早过来干完活，回家吃早饭了。
小夭还是小六的时候坐诊常用的那张黑木桌子上，仍然摆着她以前常用的诊器、手枕，一根长一根短的梨木口撑静静的插在圆木盒子里，门口排放整齐的药架上，分门别类的放着葛根、牛蒡、荆芥穗、甘草、白芷、益母草、穿心莲等各式各样的草药。小夭环顾四周，眼里微微湿润，往日时光一幕幕重现，她训斥串子麻子不长记性记不住药名的画面、十七一瘸一拐给她打下手的画面、老木坐在桌前算账的画面、桑甜儿给她磕头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璟，恍如隔世，没想到她当年亲手救治的乞丐，如今仪容清俊的站在她身后，已经变成她的夫君。
沧海没有变成桑田。可是真真切切，已经过去了百年光阴。
两人拐出院门，从院门旁的小道走了一段，然后到了附近的山坡。
老木、麻子、春桃、串子、甜儿，他们的墓地，错落有致，进入了小夭的眼帘。
桑甜儿去世不久，所以坟头看上去还是有些新的，很容易区分。
小夭取了一壶酒，给每个人坟前都斟了一杯酒。
虽然不能长久的相依，可起码这些人曾与她短暂的相伴。他们每个人，都曾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过令她难忘的印记。
“璟，他们死前我都没来送他们一程。你说，他们会生我的气吗？”小夭问。
“他们不会。因为你在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对他们好。他们不傻，都知道你跟他们只有一段缘分。老木临终前，跟我说，让你放宽心。他说自己这辈子，活的值了。他希望你别惦记他们，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璟的话让小夭有些释然，也有些伤感。她默默地蹲下身体将每一个坟前的荒草拔除，然后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她说。
小夭和璟到了璟买下的那处院子。
左耳和苗莆已经接到赤鸟的来信，一大早便双双站在门口等着迎接。
小夭和璟终于出现，两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把夫妻二人迎进院子。
小夭看到左耳，吃惊的发现他的两个耳朵已看上去完好无损。她还没开口询问，苗莆就主动说了：“是璟公子找了修补容貌的医师，帮左耳做了修补。” 左耳的特征太明显，难怪他和苗莆来了清水镇这么久，都没被玱玹的人发现行踪。 小夭知道是璟做事仔细，就没再多问。
苗莆和左耳把院子收拾的很是利索。
因为原来的主人也算殷实的人家，所以院子并不局促。
时至仲夏，院子里有一条青石板的甬道，两旁开满了各色鲜花，院中竟然也种着一棵紫藤树，树干跟俞府那个差不多粗细。紫藤树正值花期，一树烂漫的紫色。小夭走到院中，对璟说：“看上去像你家那个大宅子，只是小了一些……”
璟微微一笑，说，“你喜欢就好。这里离回春堂较近，你想去那里，随时都可以过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小夭里外看了一遍，心里很是喜欢。
到了傍晚，璟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几个菜都是小夭爱吃的。小夭吃的很是开心。她喝了很多酒。饭后她跃上房顶，璟跟上来。两人就躺在房顶上，一边继续饮酒聊天，一边看着天空欣赏夜景。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喝酒了。这个地方一回来感觉就不同。”小夭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小夭一回到这里，就有一种落叶归根的踏实感。这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觉吧。她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自己有处可归。
陪在她旁边那个男人，是她的璟，也是她的叶十七。
他们两个，就是在这里相识相恋的。她撇了璟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小夭习惯了睡懒觉。
可她竟然难得起了一个大早。
她一早就跟苗莆嘀嘀咕咕。璟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嘱咐璟在家帮她干这个做那个，然后带着苗莆和左耳就出门了，说是要出去逛逛散散心。璟有心陪她一起，她拒绝了。
因为有左耳跟着，璟略微放心，就由着她去了。
小夭变幻了容貌，让左耳远远跟着，带着苗莆进了涂山家的珠宝行。
她打算做一笔生意，兑一点钱用。
出来招呼她的掌柜是一张新面孔。小夭更踏实了。她并不想遇到老熟人。
她拿出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一个雪白的蚌壳，然后蚌壳打开，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这种颜色的珍珠，很是罕见。掌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夭说，“您掌掌眼，愿意不愿意收了这颗珠子。这是货真价实的东海金珠，是家人给我的嫁妆，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想要卖掉它。”
掌柜眼观小夭气度不凡，身边的婢女一副耳坠子都是上等的货色。于是仔细甄别了珍珠，不敢玩花头，说，“夫人想要多少价格出手？我们涂山氏做生意从来不作假，这个珠子价值不菲，不敢虚报价格，还得您先说个心理价。”
小夭作为王姬，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自然对这个珠子的实际价值心知肚明。于是说，“这颗珠子按说可以换一座中等规模的宅邸。但我急用钱，所以可以折价出让。”掌柜合计了一下，报了一个八百金贝的收购价格。小夭还了个一千金贝。九百金贝成交。
拎着金贝出门后，忍了许久的苗莆直吐舌头，说：“小姐，咱们那个院子才花了四百二十金贝。一颗珠子竟然是这么值钱。”
小夭却一脸痛苦之色，说，“只恨当时在海底取的太少了。”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手软，附近深海里个头比她大的蚌壳几乎都被她洗劫过了。只不过有些蚌壳虽大，珍珠成色和大小却不一定尽如人意，她忙活了三四天，也是才凑够十几个珠子。
她带着苗莆去了成衣铺子，买了两套镇上婚嫁常用的婚服。然后又去了普通的首饰店，买了几件便宜的珠宝首饰，为了砍价，还跟店家磨蹭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只有一个金贝。等到杂七杂八的东西买全后，已经是晌午。两人出来后，找了个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左耳过来汇合。
小夭趁机教导苗莆，“以后咱们要学着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不再是西陵家的大小姐，璟也不再是涂山氏的贵公子。你也要学着勤俭节约。你看今天我买的这一堆东西，才花了十个金贝。”
苗莆忍着笑，说，“好的。都听小姐的。”
心里却想，小姐怀里揣着九百个金贝，却已经开始跟她哭穷，难道是嫌她和左耳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她和左耳手里的钱是璟公子提前交给她的，并没有说过限制她花，除了买那个院子付了卖家一大笔钱，吃穿用度她和左耳都没有超标。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实在跟左耳没有大的开支，于是放下心来。
苗莆不知道的是，小夭这番话并非刻意为之，在小夭回到清水镇，又开始走街串巷，她骨子里小六的那部分经历，又复活了。小夭曾经在清水镇生活过二十多年，日子清苦，勉强温饱，她曾经在这个镇上一分钱掰成两半的过着勤俭日子，所以，在首饰铺子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左耳一张脸涨得通红，走进了茶馆，然后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小夭。

说，“你的药，很难买。按你说的，买到了。”
苗莆看着那个瓷瓶，不明就里。
小夭拿起瓷瓶，打开闻了一下，说，“不错。是真货。”
左耳并不知道小夭让他去买的药是什么药。他只是忠实的去执行任务。他按照小夭说的，要一瓶他们的金字招牌，店小二看了他一眼，竟然嫌弃的让他赶紧走，不理睬他。他没有完成任务，不能走，于是杵在店门口没有离开。来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以为他是个傻子。左耳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却不傻，他知道别人在笑话他。他苦思冥想半天，又走进店里，把二十个金贝啪一下扔到柜台上，说，“买药，金字招牌。”店小二目瞪口呆，立刻变了态度，毕恭毕敬的收款，拿药。以往他们的金字招牌，都是镇上的豪门大户的贴身婢女过来买。这个衣着普通，长相不起眼的年轻男子，实在不像个买的起的人。也不是任何小二熟悉的大户人家的下人。但任何人家的下人，也不可能拿出二十个金贝买药。
小二送走左耳，擦擦脑门上的汗，警告自己以后不要狗眼看人低。否则无形中不知道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小夭三个，刚喝完一壶茶。苗莆眼尖，看着大街对面，说，“小姐，璟公子来了。”
小夭趴在茶馆窗口，对着璟招手，让他过来。
小夭嘱咐左耳和苗莆带着东西先回去。
璟过来后，她又要了一壶茶。让璟坐下陪着她喝茶。
璟看着她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小夭只离开这小半日，他心里就七上八下。匆忙的把小夭交代的事情做完，洗干净手就出门来找。没料到，小夭要跟他喝茶。
他乖乖坐下，小夭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璟，我想跟你聊聊天。”小夭说。
璟手握茶杯，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璟，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回来清水镇吗？”她问。
“你喜欢热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热闹。”璟说。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意的热闹跟人多人少无关，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一个人陪着我，我也不觉得寂寞，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一群人陪着我，我也不会开心。璟，你一个人，可以抵无数人。我跟你在一起，很满足，不寂寞。”她说。
璟又开心，又疑惑。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因为你。我在岛上炼了一味药，好几次都失败了。因为少了一味药引子。那个药引子只有中原才有。岛上没有。”
璟更疑惑了，“你不是让我每天都吃那个紫色药丸吗？还在给我炼其他药吗？”那个海草小夭已经炼成了药丸。他现在每天都在吃。他不知道她又炼别的什么药。
“喏，是这个。这个是已经做好的。不过不是给你吃的。”
她把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璟看着瓷瓶，一头雾水。
“在岛上，我们俩那一次喝了很多醉果酒，都喝醉了。说了很多醉话，狌狌镜都记下来了。”小夭柔声道。
璟吃惊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说，“镜子记录下来了什么？”
“你和父王在朝云殿说的什么，我都知道了。”
璟的脑袋里轰的一下。他呆呆的看着小夭。
“都知道了。所以我才要回来。”她说。
“对不起，小夭。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怕我一不小心会让你……我怕我伤害到你，我不能再失去你，我……”璟低下头，言语哀伤。
小夭凑过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她说。
她刚看完狌狌镜里两人的对话时，心里也格外难受，怔忪许久。她还为此气恼璟，却原来是误会了他。“但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再遇到问题，我要跟你一起面对。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没有那么玻璃心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会误会你，我们就会闹矛盾，我就会不开心，我不开心了，你也不会开心。璟，我不要跟你这样。”
“我错了。对不起。”璟抬头看她，眼底全是歉意。
她把瓷瓶贴在他的手心。说，“我本来可以自己做这个药，只是缺一味药引。但我等不及了，今天让左耳帮我买了回来。”
璟怔怔的，“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的。”
璟不知道小夭让左耳去哪里买的药，他也不知道清水镇哪家医馆卖这种药。这种私密药物他从前只是耳闻，却从未接触过。幸而小夭在民间行医多年，她知道。此刻，这个白色瓷瓶让他又是欢喜又是羞惭。一时间，他竟然无言以对。
两人默默对望着，两只手扣在一起，手心里是一个已经被捂得温热的小小瓷瓶。
璟很想把她搂过来，搂在怀里亲吻她。
但是这里是茶馆。他不敢。
他只能隐忍着、不动声色的，只是握着她的一只手。
璟陪着小夭在小馆子里吃了晚饭，天色将晚的时候，才拉着手回家。
院子里挂着红色的灯笼，错落有致。院子里一张大桌子，摆着新婚常见的瓜果干果和酒水。璟站在院子门口，看的呆住了。正踌躇间，苗莆站到门口说，“公子，请进来吧！都预备好了。”
璟如五雷轰顶，被苗莆推进院子。小夭抿着嘴笑，跟了进去。
小夭和璟被分开换了衣服。

过了一会之后，小夭出现在正屋门口，穿着一套朴素的民间新娘礼服，淡施脂粉，轻点朱唇，笑盈盈的看着璟走近。她的头上没有往日那些精美的珠翠，也没有戴若木花，只有一根素色桃木钗，和两只镇上常见的春桃甜儿成婚时也带过的四色珠花，但这些反倒更衬的她天然去雕饰，宛若一朵清水芙蓉。璟呆呆的看着她，被她拉进屋子，苗莆退到一边，帮他们掩上门。
小夭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喜服，是暗暗的土红色，衬着他白色的内袍，显得他肌肤更是白皙秀气，仿佛一位赶考的少年。小夭满意的围着他转了一圈，给他重新系了一下腰带，正了一下衣冠。说，“好了，我们可以出去拜堂了！”
他跟小夭已经翻来覆去成过不止一次婚了。但这一次，他竟然手心出汗。
他拉住了小夭的手，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为什么？”他问。
小夭背着他，忙了一天，竟然是想要再跟他成一次亲。
小夭安静的看着他。
“十七，你愿意娶小六吗？”她深呼吸了一下，问。
璟呆呆的看着她。
她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我愿意。”此时的他，是那个木讷沉默的叶十七。时光仿佛穿越了百年光景。璟的眼眶湿了。
“以前的婚礼，我一个也不喜欢。我只想跟你做一对世上最平凡的夫妻，举行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我也要跟春桃和甜儿一样，做平平凡凡的叶十七的媳妇儿。”
“小夭……”
小夭抬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唇。
“小夭以前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今天是小六嫁给你，小六心里只有叶十七，从来没有过别人。”
璟紧紧抱住她，眼眶泪湿。
左耳是第一次给人做司仪。虽然苗莆教了他半天，真正念词时，他依然有些生硬。
他一本正经的念：“一拜天地。”
苗莆看着他，忍不住笑。
小夭和璟认真的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小夭和璟认真的拜了面前四把椅子。
“夫妻对拜。”
小夭和璟终于可以面对面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璟的表情依旧有些拘谨和木讷。小夭忍不住笑了。
他看上去跟当年的十七没有差别。
璟看着她笑，也笑了。
两人对拜。左耳喊：“礼成。”
小夭大大的舒了口气，站起来，拉住璟的手。
她的心咚咚直跳。忙活了一天，终于圆满礼成了。
苗莆把染的红红绿绿的花生、栗子、糖果撒到他们身上，左耳忙着搬酒，苗莆忙着添菜，小夭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璟。两人交颈而饮。璟的眼睛里蓄满浓浓的欢喜，他看着小夭，她也有些害羞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间，他有一种冲动，想抗她起来立刻回房间去。但该喝的酒，还得喝，他只能抓着小夭的手，一杯又一杯的把酒喝完。直到两人都有了醉意。
左耳和苗莆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
璟拉着小夭的手，跃上了回春堂的房顶。
小夭已经有些醉了，走起来歪歪斜斜的，她搂着璟的脖子，吃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璟就势倒下，她压在了璟的身上。她迷迷糊糊，手开始摸摸索索。
璟让她摸着。小夭抬起头来，舌头有点打结的说，“涂山璟，不、叶十七，你、开心吗？”璟看着她一脸憨态，强忍着亲她的冲动，静静的搂着她。
“开心。”他说。
小夭抬起头，跟他一样，望着深邃的夜空。
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十七每天晚上都躺在房顶，看着天空数星星，他们互相不说话，或者只有她说话，十七静静地陪着她。
那个时候的她，有憧憬，有期盼，但从未奢望过身边那个气质清贵的少年，有一天真的成为她的夫君。她以为，那只是一段的偶遇，也许一转身，互相就会变成陌路。
可是如今，他躺在她的身边，搂着她，变成了她的丈夫。
小夭醉了，可心里有一份隐秘的欢喜。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小夭看着天空。“以前、我可以数到几千个星星......”
小夭坐起来，指着天空，“月亮很大！”
璟说，“小夭，你喝多了。我们回房间去。”
小夭翻身压住他，说，“不回去。今晚我们就睡在房顶。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房顶很舒服......”
璟叹息一声，抱着她从房顶回到了居住的院子，进了他们的卧房。
苗莆特意在床头贴了一副大大的喜字，点上了一对龙凤烛。
小夭迷迷糊糊坐在床前，看着面前的璟。
璟的眼神与以往不同，小夭被他看的渐渐紧张起来。
她虽然醉，但没有全醉。她的心是清醒的。
她伸手轻轻摸着璟的脸，又有些害羞的把手撤了回去。
她的心咚咚跳着，任璟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微微有点抖，璟握的更紧了。
她盼着这一刻太久了，真到了临门一脚却又本能有些惧怕起来。
她脑子里突然想起当年桑甜儿和串子在陋巷之中苟合的画面，越想制止那画面和声音越清晰。她慌张的垂下眼帘，简直不敢再去看璟一眼。
“小夭？”璟低声唤她。
她不应。
“小夭？”璟又唤她。
她依旧不应。
她低垂着眼睛，然后又鼓足勇气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