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半世,惆怅总长随。
黄花红叶和秋住,萧瑟满目,经年未归的人踩断枯枝败叶,抚落门环层灰……生于斯,长于斯,他终于是回到此处。
九为阳数,日与月应,故曰重阳,这本是深秋里的节令,秋日人多愁绪,如今独过秦淮,江水映映,眼见大雁群列南飞,更觉孤影长自寥寥。无酒无友,偶过菊丛一阵淡苦气味,倒恰符今日心境。
久未有客的府邸过处蛛网,无人打理的花圃徒余枯草,岁月已残忍模糊那些记忆模样,他竟是很难想起当初是何情状,寻常寻常,当时只道寻常。他不愿想,不忍想。或许人曾见过蓬勃芬芳,便更要千百回体会失落它之痛,午夜梦回泪沾衣裳,满目溃败深恨己身,最清楚那般回不来的美好,便是刺入内心最深的匕首。
茱萸香囊,喷香花糕。
巧手的妇人总早几日便精心准备蜜枣果脯并杏仁栗子,揽着不足个头的他,在静立枝下笑眼叮嘱爬树的人小心,用宽衣接着一捧捧细小桂花,温柔抚落发间馨香……总羡慕望着兄长利落翻身落地,便被极亲昵的握住手,赖去后院玩耍。彼时尚不知道他啊,是要借机逃那些繁琐府务家事,只是展开笑脸随着他去放那细线风筝,身后是母亲嗔怪叹气吩咐家仆跟随,面前是兄长笑吟吟谈天说地言说酒楼的餐食好吃,抬头是万里晴空,云也悠然,好似怎样的愁绪皆是身外物,眼外事,少年最肆意。
燕子风筝,望得见,冀望它越飞越远,好多见那些绮丽风景,想快快长大,好去知晓魅香楼有什么奇妙,为何兄长总是面色赧然……秋风冷冷,兄长便急急拉着人回返,只因父亲会在近黄昏时回府,他果真在门处等着,还有落叶落在肩上,使得平素严肃的人看着也松弛了些,见到孩子,稍有皱纹的眼角便浮出不常见的笑,一手揽着酒壶,也不言语的往回走着。
菊花翠枝并作酒,意在祛灾祈福,一盏满盈,对饮总是迎着秋月冷风,枯叶飞舞,年岁渐长便是人渐离散,兄长入仕,父亲遭贬身子渐重,母亲亦为病痛劳心,再没有那样闲情,他总是独自驻足空庭,对月而饮,与夜色对饮,与落叶相伴,再奔走游猎,从不停步。于是如今停在掌心的仍是落叶,抬眼面前却早是物是人非。山长水阔,他缘何在此处停驻,又是再等待何人何物?无人会来亦无人等候,那些过去的时光原是不可追,再难寻的。
又重阳,一晌春秋,离人总伤情,遍插茱萸地,亲友无相随,秋风回旋飘叶,正如游子羁客,归处何地……尘世已多苦,古往今来皆如此,思虑何必,多想无益。独步携过半丛女华幽冷,摘落一朵赏玩。便笑对碧空,酩酊大醉一场,管甚悲苦愁意,余晖朝阳。却不知眼前风筝高飞,牵线那头又是何人手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