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决定要走吗?”我终于忍不住了,拉住他的衣袖.
“光,既然天皇决定了,我只能去啊.”这个一贯温柔的男子照例微微一笑,让人想阻止都无能为力.
“可是……”我有些哽咽,心中却早已乱成一团,不知该说些什么.手也始终不肯松开.
他的狩衣总是柔软细滑的,就像他的为人一般,似乎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温驯,却如丝一般总不能全然抓住,抓牢.我更加倔强,不肯松开.
我隐隐感觉到,似乎只要我一松手,眼前的笑容就会连同手中的丝袖滑走,甚至滑出我的生命.
不对,我怎么能这样想,他一定能够回来的.
“光.”他唤我的声音照例温柔如昔, “你不用太担心我,这局棋,我有没有实力赢,你不是最清楚吗?”
“对啊,”我努力点点头,压制住心中的不安,想抬头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佐为怎么可能会输呢.”
他看着我,一瞬间眼神有些闪烁,那两瓣如玉温唇翕了翕,却没说什么,便又把眼神移向下方.
“光,”他终于还是启齿了, “想去看枫叶吗?岚山的枫叶大概红了.”
“当然想去啊.等你回来,我们便去吧.”我又努力笑了笑.笑容大概有些僵硬吧,我想.但看到他并没什么不安.我的担忧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你在我这里等我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那一袭素白的狩衣把他如瀑的乌丝衬得晶亮盈润.若不是喉部略略的隆起,恐怕世人都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千金吧.
“恩,我会一直等你的,等到你回来为止.”等他的背影迷离了,我才小声回答道.
他一定会回来的.
毕竟是没落的贵族,他的宅邸中并没有趾高气昂地炫耀着的雕梁画壁.房屋的样式都是极其简单的.
他的房中,不过只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柜和墙角一把三弦.柜上一把略略镶边的铜镜.红木梳小心翼翼地躲在镜子后面.
房中央是一道屏风,白描着冬梅.屏风后便是他爱用的棋具.
我静静地走到他的 木棋盘前,伸手扶着盘面,有很深的凹痕.十九行,十九列,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我试着从棋筒中夹起一颗棋子,像他一样一手拉着拖下的衣袖,把棋子放到棋盘上.
一声脆响.
似乎只有在这种静得只听见自己心跳的时候,才知道这敲击的声音是多么美妙.
他以前也一直带着这种心情来下棋吗?
为什么我以前都不肯好好配他下一局呢?
我总是把他拖到户外去游玩,完全不考虑他的意见.
如果我不那么任性,陪他下一局该多好.
没关系,只要他回来了……
但……
他真的能回来吗……
不对不对,我今天是怎么了.总想些奇怪的事.他一定会赢了这场比赛,然后回来对我微笑的.
我的视线游离起来.
屏风旁的烛台上,剩下的烛节还飘散着丝缕烟气.昭示着夜晚离去不久.
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
我躲在这房间的窗外,屏息凝视着窗上映出的人影重复优雅的落子动作.
这是第几个这样的夜晚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记住又有什么用呢.他大概永远不会真正喜欢上除围棋以外的其他东西吧.
“进来吧,淋雨会受风寒的.”他似乎早就知道我的行踪.
我懊恼自己借着黑暗做保护色,鬼祟如小偷.
“我只是没事可做,所以四处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话一出口,我却尴尬起来.我也真是笨,有深夜逛到别人家中的么?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窗上的人影突然停止打谱.向窗边靠近.窗被轻轻推开. “所以,进来躲雨好么?”
他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
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我所希望的.
于是我拖着一身湿漉的狩衣走到他门外.
虽然接着映入我眼帘的面容全然不是陌生的,但每一次再见到,总有一种意外之感.那双眼眸很清澈,却永远藏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忧郁,或是别的什么.
我并不喜欢那种公子哥式的无病呻吟,而他并不愿意表达什么,甚至是想藏匿什么.
或许我只是为了明白他想藏匿什么,才陷入进来,无力自拔的.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
“进来坐一会儿吧.等雨停了再走.”他说着走到屏风后,拾掇了棋具.
“你每天打谱都要打到那么晚吗?”我慌乱中却犯下更大的错误.


我怎么会知道?
如果不是每天来的话,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摇摇头,反正也足够尴尬了.
“我都知道.”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知道答案.他却回答了我心中的问题.
“原来你知道.”
外面的雨声很脆,又下大了吗?
他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漆黑的夜,三两滴泛光的雨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心浮上来.藤原家族的没落,我也无法多评论什么.在这充斥着黑暗的平安京里,他一个人就这样生活着.好在还有围棋,支撑着他的一切.
虽说这样,但棋却使他单纯得令人担心.
我不知道这该是保护,还是束缚.
保护的话,又有什么危险要来迫害?
束缚的话,又有什么自由值得追逐?
这样想,问题就永远没有答案.
我发觉自己又陷入这种苦思之中,遂抬起头想清醒一下.
“光,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他突然转过头来,手顺势抚了一下垂到肩上的乌丝.
“我……”犹豫片刻,却又自觉不妥,只好答应下来, “如果雨不停的话,就留下吧.”
“光,你知道天皇定下的我和菅原的对羿吗?”他坐到我面前.
“怎么了?有什么特殊的吗?”我突然意识到他唤我作“光”,脸颊躁热起来.
“输的人,就要离开平安京.”他低头.
“什么?一定又是菅原那家伙提出的吧!有必要用这种方法吗?”我全然忘记了羞怯,无法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毕竟这样也能知道我们到底谁比较有才能,更适合指导天皇.”
“你啊,每次都是这样.那个菅原一定是想借机把你赶走.”他淡然的态度却让我更加不安.
“只要我赢了,然后请求天皇收回这个约定就可以了.”
“就算赢了也要保护那个处心积虑想害你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认识一下棋盘外的世界啊!”
“对不起……光……我只是……只是……不希望再看到无谓的纷争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他的痛处.
果然是我自己多想了,他似乎很清楚呢.
只要他能够保护自己就好了.
只要这样就好了.
看着他熟睡的脸,我也放心了些许.
从陌生到熟悉,似乎只有一个瞬间.
先前我们也是见过面的.
倒不是什么美丽的邂逅.那日他正赶去与天皇下指导棋.他的牛车陷入路旁的泥坑里.我正好经过,便招呼手下的侍卫帮忙.
我本不需要什么累赘的客套话的.
他探手撩起竹帘,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谢谢你了.请问你是?”
“左近卫府的近卫光.”
“二条的藤原佐为.多谢近卫大人的帮助.”说罢他便随牛车去了.
如果他不是出生在这已经没落的家族,或许现在已经像当年的光源氏一样风光了吧.
我叹了口气,反正这也不是我这个地位的人该顾及的问题.殿上人都不是的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真快啊.从熟悉到依恋,从黑夜到白昼,不过也都是一个瞬间.
快得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如他已离去了两个时辰,我却仍隐约觉得房中飘荡着他的气息.
萦萦绕绕,挥之不去.
还没有结果吗?
留下还是离去?
无论如何,和他一起吧.
想到这里,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但人总是需要一个结果.
就像现在的我.
在不安中挣扎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只恨自己与‘五位’的距离,曾经不屑的殿上人却成了现在的理想.
谁来告诉我结果啊!
派去打听的侍女回来了.
我顾不得其他,便冲了出去.
“下完了吗?结果如何?佐为赢了吗?”我急切地问.
“下是下完了.结果……”
“快说啊!”
“宫里的人……说……藤原大人……作弊……”
我一怔.开什么玩笑,他的实力我清楚,有必要作弊吗?
“是弄错了吧?佐为呢?去找他问问啊!”我有些口不择言.
“他们说……佐为已经被赶出京城……”
“不可能的.我现在就去找他问清楚.”
“他?那个作弊的棋士?”
“他没有作弊！”我已经受够了这些人的羞辱.佐为他比任何人都尊重手中的棋子,他怎么可能那样.
“生气了啊.看来还有人关心他啊.去追吧,应该是向岚山那边走去的.”
“真是的,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那里.”


“你们!”我忿忿地盯着他们.在别人看来一定如一头被挑衅的小兽.
但终究找佐为更加重要.我便头也不回地向岚山冲去.
为什么呢?
至少你也该先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啊!
难道是,你觉得我并没有重要到需要知道真相?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我追到了岚山.
“佐为!”我大声呼唤,却无人回应.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
佐为他……不会那样的……
回家看看吧……或许他已经回去了……为了我……
回去吧……
“佐为，和我下一局吧。”我推开门,期待听到那温柔的声音.
只有呼吸声……我自己的……
果然……
或许他明天就会回来吧……
或许……
这一夜过得有些麻木.燃尽几支烛.微光的等待却统统落空.
还是接着找寻吧.
“你们见过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的男子经过吗？他是长发的,穿白色狩衣.”
“没注意啊,这几日都忙着收割呢.”田中年轻的农妇答道.
“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吧?”来送饭的老太婆似乎知道.
“婆婆,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那孩子看起来很落魄的样子,大概是朝奈良的方向走去了吧.”
“谢谢婆婆.”我道了谢便向奈良方向追去.
佐为……
好吧……就算我对你一点也不重要……但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啊……
所以……给我好好地活着！等着我找到你.
这里,这里是?我睁开眼,许多陌生人.
“你终于醒了.你是来找人的吧?”我这才注意到身边是个面善的农夫.
“我怎么会来这里?你们有怎么?”
“那个穿白狩衣的年轻男子是你要找的人,对吧?”
“他来过?”
“你和他是一起来的啊.看样子你在中途昏倒了.他把你背过来的.不过他今天早晨就辞去了.啊,还留给你一封信.会和同行的人不辞而别却又留下信件,想来你应该是一路追着他过来的.”
“快给我.”我早已顾不得礼节.
什么礼节,感谢,在他面前完全不重要啊.
“不多住一会儿吗?”农夫问道.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我要赶紧去岚山,有人在等我.”
“那位男子吗?”
“……对……”
到达岚山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今天的晚霞很是鲜艳,却有种凄美的感觉.
他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吗？
那他一定会来.抱着这样坚定的想法,我四处寻找着.
黑暗像不安一般侵袭过来,希望却如星一般闪烁不定.
果然……他不会回来了……甚至连见我都不想……
我整个身体倒在铺满红叶的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滑出.
“光你真是个笨蛋,他怎么可能来岚山嘛.他一定是让你跑到这里,自己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你还以为他单纯得一定会遵守约定,大概是你自己太单纯了吧!”我不屑地含泪嘲笑着自己.
佐为……不论你现在在那里……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忘记我也无所谓……只要好好地活着……
“光.”这一声这么熟悉.温柔如他,我大概出现幻听了吧.
那会不会有幻觉呢?我这样想着,便把头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人温柔一笑,如昔.
即使是幻觉也好.我已泣不成声.我朝他扑去,却重重地摔在地上.
果然,不过是幻像呢.
“光,没事吧?”他转过身,伸手想要扶我,手却穿过我的臂膀.
“佐为,这?”我心中虽然明白了,却不愿相信.
我要怎么才能相信啊!
“光,对不起.我,我，在你离开后，我就……”
“…………”
“但我无法忘记自己的约定,也无法忘记围棋.所以……”
“我知道了.”这时候我的心忽然不悲伤了.
或者是,我已经明白悲伤无用了.
“光.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的眼有些晶莹的东西泛出.
“我也是啊.但,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呢?”我想帮他拭干泪痕,却不能.
“这个世界,早已容不下我了.”
“那我就为你拓开一个世界啊!我们一起隐居.”
“光,已经晚了.”佐为欣慰却悲凉地一笑, “如果以前,在三天前的雨夜之前,我能鼓起勇气叫你进来的话,或许就可以了吧.至少,至少我可以及早明白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那,以后一定要一起!”我向来不相信什么轮回,却如是说道.
“一定的.我不会再失约了.”
这时东方的天际泛出了一丝白光.
他向东方望了望, “光,我要走了.”
“你啊,总是让我看着你离去呢!”我的泪又涌了出来.
“再见.一定要再见.”说完他像往常那样对我一笑,便走远了.
佐为,让我再这样叫他一次吧.
我本想用一世来守护他的.
那就用几世吧!
我突然觉得我呼吸的 每一丝空气都弥散着他的气息.
于是他活在了我的回忆中.
不老不死.
“光,起床了!上完课我们去围棋会所吧.”
“好啦好啦.真是的,让我多睡一下嘛.”
“光,不要睡了嘛.”
“好了,我起来了.”
“昨天做了个好奇怪的梦.梦到我回了平安时代,而且我们还认识哦!”
“我们,好象真的很早就认识了呢.”一身素白狩衣的男子靠着窗,目光在云朵上漂移不定.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啊”有关你以前的事情.反正我是不相信有什么轮回的.我就是我啊.”
“光就是光啊.”不知为什么,佐为这时的笑容,很熟悉.
五月的阳光在房间中流淌着.
“佐为,我先下楼了.你也快点吧.”
直到额前有两撮金发的孩子把门合上,那男子才轻轻说了一句.
“光,我回来了.”
最近写文多半想不出什么题目,或者是想出什么却觉得完全与自己写的东西不合.毕竟可以追求什么不俗的名字也是蛮困难的.反正名字无非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把翻了一遍03年的COMIC新视点,接着把WINAMP的播放列表从头拖到尾,决定用《叶えて》.又觉得不合适,才用了现在这个.8过新居昭乃的叶えて真的很8错啊~ 

坑了？？？

。。。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