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百人一首（中）
隆在自家低矮的屋檐下睁开眼
昨夜海上刮起了大风
整整一宿 持续呼啸的躁动声响
让人难以入睡
勉强合眼不久
又在朦胧中听到妻子生火煮饭的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该出门了
昨天剩的一点玄米饭 只要热一热
包成团子 就是自己出海一天的口粮
扶着腰 隆缓缓坐起
去屋后把摊开晾在地上的渔网收好
“昨晚的风暴太猛烈
今天要划远些才好
近海大概都没什么鱼获了”
这样想着 手脚不停
一边把渔网塞进小小的船舱
一边解开绑在附近树上的麻绳
岛上的奉行大人说 蒙古人就要来了
让全体岛民尽快逃亡内陆
可他只是对马岛上一个普通的渔民
唯一的财产只有这条父亲留给自己的船
还有自己亲手搭起的窝棚
他完全无法理解突然出现在自己狭小世界中的任何新鲜事物
但他知道
遥远的恐惧抵不过每日填饱肚子的真实
虽然岛奉行大人承诺
幕府会安置好对马和壹岐来的所有平民
可要一个岛民上岸
丢掉自己赖以为生的技艺
接受来自他人未知的安排
隆从心底就对这样的选择充满恐惧
甚至不认为这是种选择
他只觉得那些大人们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小船离岸前 隆又回头看了眼妻子
她挺着肚子 粗糙的双手细细翻动
帮自己编着一双新的草鞋
“回来后再去大社吧
希望神保佑我们一家平安”
下午时分 海面上细碎的金光斑驳
小渔船停在一个避风的湾口
两侧绵延的崖壁挡住了浪潮
也挡住了远处没有尽头的大海
半躺在船上的隆咽了口吐沫
眼神追逐着正在海面上不断俯冲的飞鸟
出门时干瘪的渔网
现在已经装满鱼鲜
只要在落日前处理完这些
自己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窝棚
吃上一顿热乎的饭
附近岸边也有零星的村落
住着的都是些跟自己一样的渔民
正想着家中妻子
隆突然看到沙滩上跑出好些人
对着自己大声喊着什么 不断挥手示意
他有些听不清 打算把船靠近些
转头的一瞬间
目光定格住 湾口处有些黑点在不断扩大
最开始的几秒里 他的脑子完全是空白的
甚至无法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
这画面就像一记重锤
直接将他砸晕了
就像人类看到奇观时候的感受
那无法抵抗的
摧枯拉朽的力量迎面而来 难以招架
他大张着嘴 就像一条颌骨脱臼的蛇
看着黑点变成一艘艘千石艟艨巨舰破浪而来 帆边打着未闻的旗号
其上一些怪异打扮的人在朝岸边的方向指点
隆听到一阵声响 好像春日祭时
巫女拉动竹弓的弦音 有些熟悉
但要密集的多
是箭如雨落
摇晃 沉浮 迷离
尚未从眩晕感中回过神来的武士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淡薄的雾气弥漫在深绿的海水上
摇曳的小船在波浪上孤立无援
薄雾笼罩的月光下
巨大的三桅帆船犹如一只只巨兽
在薄雾里窥探着一切生灵
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对马岛 自己的家
浮上水面 他看到远处
有一艘小型的渔船正隔岸观火
他呼喊了一声
渔船的左舷有片刻闪烁
随即 它稍稍扭转方向
朝着这边靠近
大约一刻钟后 武士终于再度回到船上
那船夫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潮湿海雾的空气
摇动船桨的手仿佛变得更加有力了
武士注意到船侧深深扎着几只羽箭
“是你救了我吗 多谢 你叫什么名字”
“隆 武士大人”
再睁眼醒来的时候
海浪的声音就在耳旁
武士强撑着爬起
模糊的视线认出面前正喂水给自己的渔民
暗中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放松
“送我去博多港 隆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需要九州太宰府的大人们知晓
你可还有家人 带上他们一起
路上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武士的嗓音沙哑
“没有了 大人” 渔民转头 眼眶满是泪水
武士无言
背后的岛屿处处燃起火光
有哭喊哀嚎的细碎声飘在海风里
“悠悠神代事
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
潺潺流水深”
吟咏声从林间传来
如雪的樱瓣仿佛落雨
将坐在树下几人的身影轻掩
“可是景资大人 这是在赏樱啊
临时背一首不相干的和歌充数
未免太不像样子了吧”
岛津家的小子一脸不忿
“你也知道作诗不是我的专长
既然大家不满意 我便为你们献上吾的武道”
说完不等旁人
我自顾自取出树下马鞍上的滋藤弓
倏忽一声
一朵落樱已被深深地凿进树干
尾端的箭羽轻颤 众人喝彩
尺八声远远地从樱林中飘出
绕着山谷和溪流盘旋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