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模样,却是何时何地都不一样的,你上次来金陵已过了数不清多少年,旧地重回,却已辨认不出当时模样。
依稀尚有旧时柳,白老汉手巧,无事时总在春风中折枝相缠,编出一个精致的草花环,你却爱迎着不冷不热的东风小憩,那被放了花儿的草环,便被小济不动声色的放在头上。
遥济不喜欢说话,亦不似少年心性,从小便极沉稳,不肖他的父亲,亦不知道像谁……却不知金陵的少年郎,如今是什么模样?
繁华街景,行街漫步的贵人,忙于生计的玩命杂耍,褴褛乞食的佝偻乞丐……景象如此,人间如此,倒是从没变过,你将叶葬花买下的吃食递给身形弱小的乞儿,注意到叶葬花的注视,缓缓解释。
“从小我亦是这样。”
短暂人生记忆回笼,却是痛比恨多,狠心舍弃的爹娘,蹒跚学步时便食不饱腹的过往,比起这些,爱恨真正都浅淡了。
叶葬花闭眸,“世人多苦,安稳度日,无灾无祸,原本是最难求的。”
那孩子磕了几个头,迅速跑开了,你遥遥看着,知道他又想起那场灭门祸事,兴许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那些,终会陪伴他直至死亡。
叶府大门,空亭寥落,落叶铺满阶,故景难说依旧,人已空,只是时过境迁。
……斑驳痕迹,翩然轻擦的是岁月。
“前日我回到这里,眼中仍是那日的火海满布,我的妻子在此处化作灰烬,我的亲人一夜之间命丧黄泉,从此开始,一切也是如此失去,转眼间,已经年累月,数不清时日。”
他即将推开门前,却喃喃说道。
“可这分明是生养我长大的家,外出经商时,我也曾无数次想念此处,归心似箭。”
“你说留下来的人是最苦,可为何,为何,总是要留我一个人……”
你心神一震,竟是懂得了些许他历年来的苦痛,原来触景生情是如此难以自制。
却有人从内而外推开了门,一袭白衣轻动,发丝高束,一副书生意气,风姿出挑,他淡淡疏离,便轻飘飘的,不大真实。
他长大了,已是俊逸飞扬的大人。
“……”
见到来人,他的神色却即刻变了,叶葬花亦抬头望他,他们互相望着,却谁也不知从何说起,唯有风声动,吹动隔着岁月的两个人,好似触动了甚么心事,伤疤再被揭开。
忽然,白遥济却缓缓看向你。他从小便有双明亮的眸子,认真时会显得机灵流转,落泪时,又如同盈盈银河,悄落入一颗星子,此刻,他分明没有落泪,只是直直的望着你,却格外让人在乎,情真意切的在乎。
是啊,这才是,你真正经历,心许,承诺过,在乎着,惦念着的过往,是不能辜负却终究食言的等待,纵使死亡,亦无法割舍的,属于你的故事。叶葬花在等待故人,而你,有要回去的故里,白遥济,亦是在苦守你的花侍。
他并未手足无措,只是笃定的,那样认真的望着你,星眸闪烁,“是你。”
——你不是她。
你却不知为何,为这一句话热泪盈眶,点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白遥济伸出手,替你抹去,那滴眼泪,便砸入他的掌心。
叶葬花默默无言,只是静静看着。
“…上次与你说过,在忘川,我看见了她,如今转世还魂,便是这般。”
“回来就好。”
遥济的眼只是紧紧盯着你,他的眼眶泛红,你与他,他与叶葬花,皆是隔绝多年的再会,一时缘由,竟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轻轻叹气,转而询问。
“公子上次说过,不会再回来。”
叶葬花愣了愣,却轻笑起来。“是,我终究不会多留,不过是为了她的念想。”
你无暇去顾及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泪眼模糊,满目怆然,哭的狼狈,透过泪水,只看见他们都望着你,叶葬花对你笑了笑,眼神温柔,却又充满忧伤。
“此事说来话长……”
他轻轻道,“如今她已回来,我该走了。”
“走,走去哪?忘川?”你终于听见重点,慌张抹去眼泪,这样的重逢实在如梦似幻,亦不太符合你的性子,不敢去望,你只能低着头望着地,无奈问道。
“你若是一人走了,我却怎么找人带我回去,你别忘了半个月后……”
叶葬花的眼神却让你即刻停住,不再说了,只因那近在咫尺的面容。是啊,回去忘川……便是再留他一个人,所以认出如何,不认得又如何,这本是最后一面。
你了却念想,依然要等待下次回魂,纵使是死,纵使你不愿认的事实,却亦怀有一丝期望,为她与他,再博一次,即使只为那遥不可及的一点可能,亦值得。
可白遥济……又该怎样在久别重逢之后,再与他永诀不见——你并非为了叶葬花那几番照顾动容,不是为他心中位置奋不顾身。
此刻已完全明了,是为割舍,是为不舍,是为前世情愫画下句号,是,应一人需负一人,世间,果真两难全。
“回去…”
遥济一顿,却是有些怔怔,他一皱眉,眼前便是稚态毕露,好似回到从前,触摸他的发,便可安慰的孩子破涕为笑,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却坚定的不愿落泪。
情心遥寄,却一片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