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懂了答话!”
“是……是……”
王爷支着头,把九九乘法从二背到七,端过茶碗,掀盖吹一吹,说:“背吧。”
那孩子跪在地上,吓得不停的抖,肩膀在抖脊背在抖声音也在抖。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把这三十二句口诀一字不漏重复了下来。
磕,王爷把茶碗放回桌上,说:“抬头~”
那孩子刚直起一点腰,突然遭了电击一般又伏了下去:“小……小的知错了!”
王爷一愣,斜着眼睛向那躲满女人的侧屋一瞟,想想就明白了:指不定是哪个黑心肠又不得宠的,变着法拿这孩子撒过气。
“恕你无罪,抬头。”
这句话温和而坦诚,跟刚才语气完全不一样,勾得这孩子忍不住向温暖的地方抬起头——看见了一位天仙般的人物。
京城里盛传:十七王爷大人奇人有奇貌,却没人真正见过,又说王爷大人精通天象算术,生得并不是一般人的模样。
黄花梨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纯白的人,满头华发蓬乱又松软,却是二十岁出头的相貌,面如姣月,衬得那雪狸皮的领子生生黯了三分。笑意弯弯的眼睛,在昏暗的堂屋里好似两枚温暖的余炭,鲜妍的血红隐隐地在发光。媚眼上翘,柳眉如桥,好像那山林里供着招财护子的白狐仙,未语三分笑。
青布衣的小厮看得呆了。
王爷偏向老太太,问:“老姐姐,这么个笨手脚的留在您这儿还不碍事?可否转予在下,下厨也好多个跑腿的帮手。”
老太太嚼着豌豆黄点头:“嗯嗯。”
于是王爷转过脸,朗声问:“可有赐名?”
“啊……小的,小的叫鹦子。”
“嗬……”王爷别过头去,心想萝卜才叫缨子呢,这起名的什么文化基础啊,“本王赐你新名,即日更名真嗣,随本王回研王府里伺候。”
牛头在一边小声兜底:“还不快谢王爷!”
真嗣愣怔一下,扑地就磕头,奶声奶气喊:“谢王爷!”
研王爷被他喊得吓一跳,随即又朝牛头一努嘴。牛头立刻会意,纠正道:“叫主子。”
“啊,”真嗣抬头,认认真真又一磕头,还是嫩嫩地喊:“谢主子!”
研王点点头,心花怒放想:这孩子真实在。
研王大人再跟老祖宗闲聊几句,想起快下朝了,让人家看见堂堂研王擅闯人家内宅……先不提不好看,落在政敌手里又是话柄。于是王爷突然想起这数月以来天象的观测要汇总,账单子要上报,向老太太请辞了。
老太太笑咪咪的从怀里抽出块帕子,用抖抖的手裹了几块点心,递给研王:“路上吃~路上吃~~”
研王弯腰双手接过:“诶,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一行人快出街门,看门老头对研王深深一拜,说:“谢王爷!”
真嗣在后面跟着,软言儒语纠正:“爷爷,要叫主子!”
老爷子惊觉,这才看见研王衣摆后面藏着的孩子,嘴唇发抖,又拜:“谢王爷!!!”
王爷掀开帕子,递给真嗣一块点心,真嗣接过来毫不犹豫的递给了爷爷。老爷子用苍老的手指爱怜地抚孩子的额头,说:“爷爷不吃,你吃吧。”
真嗣坚决地把点心推给爷爷。
王爷蹲下shen,拗开一块糯米馅的,举着那半个金黄的月牙,招呼道:“真嗣,来~”
老人睁大了混浊的眼,接过孩子手里圆圆的月亮,看那一团可爱的青色蹦到王爷身边,软软的童音说:“谢主子。”
就算眼不能见,也可以想见那桃花般的笑脸。
老人用大礼跪送研王回府。
那是个被亲生父亲mai来的孩子,是个温和伶俐在后厨人见人爱的孩子,是个后来不慎冲撞了某位不得志的少奶奶,被变着法折腾的孩子,是个被狐狸精手下的小丫鬟栽赃陷害的孩子。
老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可就是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那孩子跌跌撞撞走到能回家的这扇门前时,喝住护院的狼狗,蘸着温水酒给他擦试那些伤口,哄着他睡着,然后在睡梦中给他揉去泪花。
直到今天,三堂会审,研王驾到。老人拽住一位跟着王爷的长随,把老光棍省下来的酒钱塞到他手里,苦苦求他给求求情。
那人却把这小小一粒银子塞还给老人,说银子您留着,放心。
直到刚才,那孩子懵懵懂懂带出的一句“主子”,让老人彻底放了心。
能被王爷亲自带离这座愁城,就没什么人再敢刁难他了罢。
然而研王当着老人的面,掰了半块点心给了他。
这又是个暗喻,是一句王爷身份不便对看门糟老头说的话:
——但凡我有一个饼,就有一半是他的。
老人迎着冬日的阳光,细细嗅着那玫瑰馅的点心,那味道就像今后的日子:好香,好甜。
王爷用大氅裹着真嗣,徜徉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马面赶上来,笑嘻嘻问:“爷,‘真嗣’这名是哪来的呀?”
王爷一回身,指着自己鼻子:“阎王。”又点点他们俩,“牛头马面。”
最后耸耸肩总结:“总不能管这孩子叫判官吧~”
牛头在孩子小手里塞个兔爷,点点头表示特别赞同。
王爷跟真嗣脸贴脸,说:“嗣是子嗣的嗣,我希望每个叫他的人都能拿他当亲儿子待。唉……”
牛头马面同时叫:“爷……”
于是王爷后半句接上来:“寓意挺好……就是以后爹有点多。”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