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怔在原地。
他应该怎么回答呢?说不?可是他想打棒球,他渴望着自己有一双健全的手可以让他走上棒球比赛的赛场,他期盼着紧握球棒、击打棒球的瞬间,他期待阳光温暖的感觉充斥全身的顺畅。
可是,他下过决心。
在母亲过世时,他暗自做决定不愿再让父亲为他操心分毫。所以他才像笨蛋一样把自己尚能活动的手缠上绷带,尝试用一只手来生活自理。如果他这个时候点了头,那么曾经的决意呢?他不能打破自己对母亲许下的承诺。他做不到。
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父亲从柜台后走出来,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保持着平齐。「别这样阿武,老爹知道你喜欢棒球,如果想打,不妨说出来。」
他攥了攥快要失去知觉的左手,又一次狠命地摇头。
父亲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他只能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见那个在自己心目中一向伟岸的背影,却不再坚毅。沧桑的岁月已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班驳深刻的痕迹。
发愣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父亲这样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你的手也并不是不能治。只是因为是小时候就有的毛病,一直延迟到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阶段。所以如果治疗不能成功的话,你的左手就有可能会提前残废。」
父亲已经抬脚在楼梯台阶上,背影显得有些困乏和疲惫,「我就想反正也是个机会,虽然风险很大,可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不管怎么说,你想通了的时候,就来和我说吧,我会陪你去医院治疗的。」
他站在微微有些摇晃的吊灯下,凝视着餐桌上的竹席散射着浅淡的暗光,抬眼便看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台阶的尽头。
那是他第一次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他看着月亮的柔光由清澈变得模糊,继而缓缓沉坠,最后消失不见。
他蜷缩着依偎在墙角里蹲坐在窗台下,感受着轻风拂过面颊,吹鼓窗帘,然后绵软的帘布覆盖在自己身上。天色逐渐亮起来,他发现自己只要一抬头,便能够看见暖阳温和的光线蔓延在自己视野里。
隐约中,他听见父亲房间的门拉开又推回,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几乎不可分辨的声响最终隐没在走廊尽头。
他听见父亲拉开竹寿司大门的声音,听见街坊邻居向父亲道早安的声音。还听到邻屋的小孩顺带着问候了他两句,尽管那个时候的他在小镇上的人缘还并不是特别地好。
伸手撩开窗帘,他走出房间,直直走入竹寿司的店里。父亲正擦洗着桌椅和流理台。
「老爹。」他站在楼梯口,对着父亲的方向轻轻呼唤了一声。
父亲从手中的忙碌中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阿武?」
他狠了狠心,开口说道,「老爹,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接受治疗了。」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他害怕自己的情绪会瞬间失控,「你也说了这是老毛病不好治,如果接受的话,接下来的治疗费用要怎么办?竹寿司的收入只够我们平常来用,家里根本抽不出多余的钱来。而且……」他停了停,牙齿咬在了舌尖上,
「我不想打棒球。」
下一秒,气急败坏的父亲便冲到了他面前,抬高手掌,向着他的脸垂直地落了下去。
红色的手印立刻显现在他的脸颊上,刺目而揪心。
这一耳光,打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思想里一片空白,无力感不知从身体的哪里开始不断累积、持续聚集,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坍塌。
父亲在他面前愤怒地训斥着,声音震耳欲聋,字字句句都刺在他的心上。
「山本武?!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这种话。身体条件是一回事,你的决心和毅力是另一回事,既然你可以随意放弃棒球,就说明你不是真正热爱它,你从来没有拿它当作自己的梦想来奋斗。你不配成为一个真正的棒球手!」
他捂着挨打的侧脸,死命咬紧了嘴唇,眼眶里开始逐渐泛红,莹亮的水光不断闪现。
「梦想这种东西,我才没有呢。」
话音落下,他已奔出大门。
隐隐作痛的左手,僵硬地直垂在身体的左侧。
没错,梦想什么的,他早已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