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上海。
●宫
上海本就性子薄凉的都会,初春的夜上海更是孤冷渗人。路灯倒映树影绰绰,簌簌箫风舞弄落花,星星寂寂的泛着光,一派没有生气的样子。
深夜阴暗逼仄的弄巷,偶传两声犬吠,远处传来深深浅浅的步履声。脚步声渐进,月光折射出两个淡淡的剪影。走在前头的人,穿着淀黑长袍,背稍佝偻,带着旧式圆帽,脸上横亘的皱纹,显现出年岁的痕迹。后头的人,穿着乡下人常见的素织藕根斜排襟扣长衣,下着沉蓝长裤,脚穿鞋边已是磨得泛白的黑色纳布鞋,稚青的脸上带着憧憬与希翼。或许是不适应这夜上海的寒气,年轻人总是不停的用手拢着宽松的上衣。
在弄巷里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有些年岁的人在一扇朱漆木门前停下,他唤过后头的年轻人,轻轻嘱咐几句,又理了理年轻人身上不太平整的衣褶,才去扣响那门上的龙嘴圆铜环扣。木门吱呀慢悠开启,高亢游丝般的声音鱼贯入耳。
小厮领着两人在迂回曲折的亭台楼阁穿梭,年轻人竖起耳朵仔细辨听那浸在月色中的缥缈之音,时而明月穿云,时而冰轮满月,时而霁风朗月。折过两道回廊,鼓掌喝彩的巨大声响掩埋一切。小厮让两人在蟠龙藻井下静候,便独自离去。
周遭归于宁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草垛里,鸣唱春天。年轻人紧张的来回搓手,刚搓了一会儿,前方就传来“下戏了”的通报声。只闻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浓烈的脂粉味与喧嚣的话语靠近。一堆人围着头戴点翠蝴蝶凤冠,身穿正红丹凤朝阳蟒服,脚踩蓝穗金丝彩鞋的人自游廊尽头走来。架势俨如乡下戏台上的土皇帝。众人拥着“土皇帝”进了游廊尽头的屋子,过了许久,小厮才到蟠龙藻井传唤两人进屋。
跨过门槛,小厮退到梳妆台前,与其他人一同伺候着坐在靠椅上闭目养神的人。
稍有些年岁的,见到靠椅上的人,毕恭毕敬的喊了声:“金老板好。”
年轻人也跟着他低下头,恭顺地喊:“金老板好。”
靠椅旁站着的男子发了话:“张伯,你带来这个娃子,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
张伯恭敬回答:“姓郑,名叫允浩,刚年满二十。”
趁着张伯回话的空隙,允浩两只小眼睛悄悄地用余光打量被众人伺候,坐在梳妆镜前不动的金老板。
只见金老板眼睛紧闭,厚白粉脸,吊柳梢眉,嫣红双颊,樱桃绛唇,煞是娇艳。自小在乡下长大的野孩子允浩何曾见过此等美色,不禁看呆了眼。张伯拍了下允浩的头,示意允浩低头,害怕允浩有个闪失惹得金老板不悦,
男子复又问:“哪个yun,哪个hao?”
张伯用手肘顶了顶允浩,允浩连忙低头应答:“小的不识字,只听算命的先生说过是允诺的允,浩是……浩是……”
金老板饶有兴趣的睁了眼,晶亮有神的凤眼望向允浩。
被金老板盯得发慌,允浩搜肠刮肚,就是忆不起,只得胡诌道:“好色的浩。”说完用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金老板用手掩面颠笑不止:“我看这人傻傻愣愣的,倒有意思。暂且留下吧。”
又问了允浩的家在何处,做过何工,允浩一一答过。最后金老板吩咐了旁边男子几句,疲累的摆了摆手示意张伯和允浩离去。
又折回刚来的朱漆木门,小厮交待了允浩明天早些时候打点些家当搬进这院子,便把他们送出了门。
张伯在旁絮絮叨叨地与允浩说着这是何等好的差事,允浩抬头望着苍穹之上的皎白明月,胸腔里回荡久未消散的余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