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应该出门去，应当晒晒太阳，伸懒腰。安娜·布拉金斯卡娅提笔写下“五月”，再收拾齐整她的小饭桌，换下那张紫格子旧桌布。刚吃过午饭，果子酒和果酱配奶油蜜糖饼香甜的气味仍浓郁着。绿色的五月令她兴奋不已，她把布帘拉得尽可能地缩成一块，度过冬季时它们往往像是被粘在玻璃窗上。
这阵子邻居们还在酣睡中吧，安娜瞧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决定傍晚回家将书桌挪到窗子旁。她轻轻地带上门，口袋里只装了一百卢布，也许她会去学校门口的叶甫根尼娅大婶开的小卖铺买瓶水喝。
温软的、毛茸茸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自从她发现珊瑚绒毯子能模拟这样的感觉，冬天时她就蜷缩在被子里用脸颊蹭来蹭去的。她热衷于幻想自己是头被迫戒掉冬眠的棕熊，自言自语时甚至会突然蹦出来一句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的嗷呜声，再向左向右各打三个滚。“我和熊有缘分也是说不定的。”安娜坚定这么认为。她和她的棕熊朋友都深爱着美丽的夏日。
学校的花园中，小草将脑袋垂到地面，苹果树的叶片也弯下了身躯，郁郁葱葱的草木散发出各种幽香，日光让万物变得谦卑。这儿的植物最早由第一届学生栽种，后来被园丁谢尔盖爷爷接手照料，安娜永远记得她亲手种下的中国玫瑰，粉紫色的花瓣抖落蓝色的露水，小雀啁啾叫着匆匆借花枝歇脚，那不是只属于她的花……它如今还没到花期。毕业后，她回到曾就读的初中任教生物，仿佛重新过上了宁静的学生生活，只不过位置往前挪了挪。
安娜找块草皮舒舒服服地坐下，默默注视着远方，她并不晓得自己在看什么，许多年以前，她也这样长久地眺望一些事物。有的时候，她非常希望自己能放两句狠话，但现在，她阖着眼，双手抚摸过头发，躺倒在如天鹅绒的绿茵间。渐渐的，她的眼皮都变得发烫了。
周围的一切都如温暖的风摇曳着，安娜一下子感觉身子膨胀起来，一下子感觉自己正变得同虫子般小。她深深叹口气，睁开双眼。遮住眼睛，连忠实的大脑也会将她欺骗。
她起身拍掉身上沾的草，打定主意到别处逛逛。
四下无人，安娜觉得十分安适，数着拍子走了一段路，刚才的不快几乎全忘记了。整个学园，还有浩浩的苍空和同样空荡荡的钟楼，都流露出一种恬然的、归隐般的自由的气息。她突然听见一阵乐声，奇怪的很，像是几种古朴的乐器被林子中的雨浇得发出了响声，精妙的木头遭浸泡后日渐腐朽，却有野草围绕其新生，隐而不露，这是别国的曲子。朦胧的夜里，凉丝丝的潮湿气味有时能透过她的骨头，钻得她关节发疼，那拖得长长的弦音和她哀求白晃晃的阳光驱散寒意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相仿，叫她感到格外亲切。
她环颐了片刻，发觉三楼左侧的窗户开着，窗玻璃在闪闪发亮，学校的课外兴趣小组开展活动大多设在这。
安娜轻盈地跳上台阶，左手扶稳栏杆在转角处将自己向前一推，离开了第二层的“舞伴”。
漆白的木门留了一道窄缝，安娜敲门的第一下，它惊吓地发出“咚”声就嘎吱嘎吱地后退了。教室里站着一位黑发女子，她们互相识得的，安娜知道她姓王，是学校课外的中文老师。她的身躯裹在柔软的长袍里，宽宽大大，头发则整齐地挽起，这种装扮安娜从没见过。王春燕按停角落里的黑色手提CD机，向她打招呼，头上的步摇也随之微微晃动。安娜怔愣住，说起她刚才的经历、问她那乐曲是什么。
古琴曲《阳关三叠》。王春燕解释说，她正好备课完，准备擦过黑板就离开，今天是节日，她也自娱自乐穿上她们那古代人穿的衣服。她捏住一株浅蓝色百迭裙上绣的兰草。
她告诉安娜，你听出的意思和它原本有些相似，不必拘泥于此，诗是活着的。安娜点点头，她想再听一遍刚才的音乐。
“请坐吧。琴歌要有人和着唱才好，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唐诗。”春燕抚正发钗，低头摆弄CD机的模样让安娜有点儿想笑，不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王春燕拉长了嗓子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安娜听不懂她口中呵出的一个个词句，硬要说就像孩童时清洗后待拧干的衣物，需要她顺着方向用尽全力才挤出丁点儿水。王春燕并不如小姑娘般拥有着甜蜜而忧愁的嗓音，她歌唱着，又静得似一潭水。
“……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
“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她渐渐地停了下来。
她该说些什么好？安娜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春燕的歌很美。王春燕的脸是黑色的，头发是红色的……啊！不，她的脸颊粉扑扑的，乌黑柔软的长发微微被汗打湿，手还不安地轻轻揪着裙摆。安娜知道，夏天已然汇聚成王春燕了。
这阵子邻居们还在酣睡中吧，安娜瞧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决定傍晚回家将书桌挪到窗子旁。她轻轻地带上门，口袋里只装了一百卢布，也许她会去学校门口的叶甫根尼娅大婶开的小卖铺买瓶水喝。
温软的、毛茸茸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自从她发现珊瑚绒毯子能模拟这样的感觉，冬天时她就蜷缩在被子里用脸颊蹭来蹭去的。她热衷于幻想自己是头被迫戒掉冬眠的棕熊，自言自语时甚至会突然蹦出来一句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的嗷呜声，再向左向右各打三个滚。“我和熊有缘分也是说不定的。”安娜坚定这么认为。她和她的棕熊朋友都深爱着美丽的夏日。
学校的花园中，小草将脑袋垂到地面，苹果树的叶片也弯下了身躯，郁郁葱葱的草木散发出各种幽香，日光让万物变得谦卑。这儿的植物最早由第一届学生栽种，后来被园丁谢尔盖爷爷接手照料，安娜永远记得她亲手种下的中国玫瑰，粉紫色的花瓣抖落蓝色的露水，小雀啁啾叫着匆匆借花枝歇脚，那不是只属于她的花……它如今还没到花期。毕业后，她回到曾就读的初中任教生物，仿佛重新过上了宁静的学生生活，只不过位置往前挪了挪。
安娜找块草皮舒舒服服地坐下，默默注视着远方，她并不晓得自己在看什么，许多年以前，她也这样长久地眺望一些事物。有的时候，她非常希望自己能放两句狠话，但现在，她阖着眼，双手抚摸过头发，躺倒在如天鹅绒的绿茵间。渐渐的，她的眼皮都变得发烫了。
周围的一切都如温暖的风摇曳着，安娜一下子感觉身子膨胀起来，一下子感觉自己正变得同虫子般小。她深深叹口气，睁开双眼。遮住眼睛，连忠实的大脑也会将她欺骗。
她起身拍掉身上沾的草，打定主意到别处逛逛。
四下无人，安娜觉得十分安适，数着拍子走了一段路，刚才的不快几乎全忘记了。整个学园，还有浩浩的苍空和同样空荡荡的钟楼，都流露出一种恬然的、归隐般的自由的气息。她突然听见一阵乐声，奇怪的很，像是几种古朴的乐器被林子中的雨浇得发出了响声，精妙的木头遭浸泡后日渐腐朽，却有野草围绕其新生，隐而不露，这是别国的曲子。朦胧的夜里，凉丝丝的潮湿气味有时能透过她的骨头，钻得她关节发疼，那拖得长长的弦音和她哀求白晃晃的阳光驱散寒意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相仿，叫她感到格外亲切。
她环颐了片刻，发觉三楼左侧的窗户开着，窗玻璃在闪闪发亮，学校的课外兴趣小组开展活动大多设在这。
安娜轻盈地跳上台阶，左手扶稳栏杆在转角处将自己向前一推，离开了第二层的“舞伴”。
漆白的木门留了一道窄缝，安娜敲门的第一下，它惊吓地发出“咚”声就嘎吱嘎吱地后退了。教室里站着一位黑发女子，她们互相识得的，安娜知道她姓王，是学校课外的中文老师。她的身躯裹在柔软的长袍里，宽宽大大，头发则整齐地挽起，这种装扮安娜从没见过。王春燕按停角落里的黑色手提CD机，向她打招呼，头上的步摇也随之微微晃动。安娜怔愣住，说起她刚才的经历、问她那乐曲是什么。
古琴曲《阳关三叠》。王春燕解释说，她正好备课完，准备擦过黑板就离开，今天是节日，她也自娱自乐穿上她们那古代人穿的衣服。她捏住一株浅蓝色百迭裙上绣的兰草。
她告诉安娜，你听出的意思和它原本有些相似，不必拘泥于此，诗是活着的。安娜点点头，她想再听一遍刚才的音乐。
“请坐吧。琴歌要有人和着唱才好，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唐诗。”春燕抚正发钗，低头摆弄CD机的模样让安娜有点儿想笑，不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王春燕拉长了嗓子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安娜听不懂她口中呵出的一个个词句，硬要说就像孩童时清洗后待拧干的衣物，需要她顺着方向用尽全力才挤出丁点儿水。王春燕并不如小姑娘般拥有着甜蜜而忧愁的嗓音，她歌唱着，又静得似一潭水。
“……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
“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她渐渐地停了下来。
她该说些什么好？安娜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春燕的歌很美。王春燕的脸是黑色的，头发是红色的……啊！不，她的脸颊粉扑扑的，乌黑柔软的长发微微被汗打湿，手还不安地轻轻揪着裙摆。安娜知道，夏天已然汇聚成王春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