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来！
【本来约了阿念上玉渊潭去捻桃枝的，为此特特在眉心描了花钿，岂料柳莺来败兴，原就不喜她仗涉舟的势处处违忤我，也只碍着阿姐的面儿不曾给她难堪，她倒好，这脾气给纵得愈发乖戾嚣张，今次竟在门廊堵我，欺人太甚！】
【向涉舟说理，我定要捱凶，遂叫小蛮押着人往额涅屋中来。】
额涅！阿姐又欺负……我……
【敛裾曳踵越过门限，拨开软帐旋入屏围，攒聚的气势倏地窜散，攥了攥素纨，躲开不与人对视。】阿姐怎的……在呀？

【 额涅屋中养了一盆易种的短莲，小巧宜人，我挑了几汪锦色的幼鲤，想做添色，叫额涅摆手扔出屋外——送于院中小池自生自灭去了。】
【 我自然不会忤逆，只苦着脸赖在她座下，仍她佯凶的叱骂或应允的好话，对我俱是无用，仿若长在凳面儿上，一动不动。于是额涅亦不做声了，半晌，竟是领着人直接往府门那儿去，躲往皇城别处了。】
【 留我做主院里最可怜那一个。直到外头喧声渐进，闯破我好整以暇候着的面容，我冲来人一个和善的微笑。】
喔，我欺负你啦？

【欺负了？没欺负？】
【神魂一掰两半，就如那火晶柿子，两半一般的软烂没风骨。这形势于我不大妙，苦主寻不到明察善断能辨枉直乖错的御史青天，这轩室里和光盈满，我想走，却挪不动步，更甚不自专地向她凑了些。】
我见池子里多了两尾嗯……好像是金松叶，是阿姐带来的么？【慑于她声色，沉吟着欲要将话岔开，便纵和颜悦色顾盼来，我总也难能从容适意的对白。可是——小蛮还作势拿着柳莺呢，这可该怎么圆场？真愁煞人！能否重来过，只当这斯须变故是场梦？】

【 丫头片子避而不答，一双眼恨不能写下万字的述衷情来，终究是放过她这点儿小心思，尤其她还顾左而言他，不知神游何方——我和她计较，怕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 没戳破她那丁点儿的小心思，倒是会找话题，笑容未改，轻飘飘的。】
不是哦。【 话也轻轻的，好似在寻思着逗乐的话端儿一般，又一颔首，续道，】莽莽撞撞的，先坐下——不过我亦带了些许来，你大可猜猜。

【她愈是舒扬从容我便愈是惴惴难安，总想要将她掩藏的小葫芦砸烂，当然只是想想罢了，离了兰舟又哪敢造次。只在她的法咒中踌躇入暖阁，西窗下对坐，叠手在膝头，闪目捕捉游蹿的流萤与微尘，忽而甘露洒心，睇往门限。】
【沉吟复沉吟。】我，我不猜，你为何，为何不许我出门！还教柳莺盯着我！【小金乌扑扇着翅膀盈盈落于窗槛，花光敷面，脉脉清芬熨帖心神，涣散的气势卷土重聚，又塑一副脊骨向她发问。】

【 院中的狸奴亦应时，此起彼伏的发出一声长嘶，似是炸了全身的毛束，逆着撑成一片儿。兰舟的小格格同这狸奴别无其二，一式一样的，就仿若往她跟前恶作剧般的掷了一块未知的硬石，擦着眼过去，令她神魂不在——非也，是令她神魂太过其实。】
你出门做什么？【 好整以暇的看她，少女不知世事之繁复，便请勘求她的普渡，如何令人信服？】
柳莺怎盯着你了。不过是问几句小主子往何处，外头危机四伏，忧着你的安危罢了。【 信口开来，唤来一旁面色戚戚实在忍俊难能的柳莺，】你这般在意，柳莺给你赔罪便是了。

赏春呐！
【翘首延颈凝瞩之，脆声掷地，与滴水檐下的铃铛遥遥牵引，应得理直气壮，浑无怖畏。举凡少女，谁不怀春，你觑那澄明碧霄中，杜宇蹙踏枝头吹柳棉，绒絮蹑着风的影子一时时匝地，又在和光间隙中与飙尘嬉逐，跃过暗牗蛛网，碰落梁燕空巢上垂悬的游丝，最终驱走薄风萃集于丛生草木下，做纷繁芳蕤的宝榻。这样的春情，谁人不欲撷取呐！】
【灼灼朝晖，粲粲秾华，若只能在庭除小窗下餐风饮露，在针凿绮纨间消磨虚度，岂不辜负？】
而且，我答应了阿念陪她的，岂可言而无信做小人哪！
【直觉她危言耸听，但侃侃讦她是欲陷我于不义！】
不，我，我不要她道歉，你让她回去，回，回涉舟去！【犹也为她声色惕怵，是故在柳莺轻易挣开小蛮施施然近前时，连连挪开尺许，不敢沾她身。】

赏春呐？【 我学她一字一句嚼得用力而好笑，眼里演了一万字的戏本小说也写不完的心思，偏想叫我视而不见——也不动动她这蠢钝（此处是褒义的爱称）的脑袋，我长她几岁，多度几年华，哪儿桩桩我又不曾经历过？】
【 她在我跟前上戏台，我只怕不是来抽查唱念词儿的班主，看她演得几分活络几分青出于蓝？】
是么。【 可话自然不能这般讲，我只脸色一垮，状若失意似的，】原我找你，而你三番四次出门‘赏春’，未有一次是要寻阿姊一道的——若你只想寻你的阿念，我不再找你便是。

啊？
【懵怔着对望，墁地的花砖上跳跃着痴顽又不识青山白云的蜉蝣，它们分明于倒映的流云中一时徜徉一时延伫，却茫茫然不自知，我想我大抵也在庐山的云雾中失途、也被壶中灿漫的日月花光所诓误，我所谓的人间亦不过随履的盈尺之地。】
我，也不是……
【我想起蓝湖里未唱完的那一折游园，庭院闲、彩云偏，岩雀踏过苍苔啭上花梢，声声清呖中扰心幌的云雾被驱散，始见湛湛绿水，溶溶明月，那是她深蕴眼底而我从未亲近的风致。】
那……阿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不对，我，我不去玉渊潭了，咱们一道去，去蓝湖，好不好？
【踯躅着诉情衷，兴许她并不是我臆想中虚构的那尊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