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寒食日，三日不见烟火，便多冷食，午间时，手边案上摆着几样点心，指腹挪了挪盛着青团的碟，故叫他们将咸心与甜听随意摆了，箸小心夹起了其中一个，软糯的青衣极易被弄破，问着面前人。
：你猜这个是咸的还是甜的
算是在万般无聊的白日里，添上份小小的乐趣。

起箸未动，手拢袖，端详他箸间青团片刻，艾叶染作团子表面匀称的青色，全然看不透内里，膳房手巧，大小亦无甚差别，只笑。
“这如何猜得出来？”
不必拘于对错，便由着他来，另夹一枚青团置入碟中，随性择一。
“那我猜是……甜的。”

青团外衣与汤圆相类，艾叶若是加多了吃起来便会有些苦，去了垫着的一小节蕉叶，面皮均匀裹着馅，在吃之前，抬手近去闻，也只是熟糯米与艾草混合后的香。
：若是极简单了，那还猜什么
才去咬下一口。
：是红豆馅的，这回你猜对了

我咬开箸间青团，内里是肉馅，看来侍者确是随心摆置的，又有些困惑的犹疑：这似乎谈不上简单或困难，只是无迹可寻，成败皆命数使然而已。命数应当分个难易吗？
用尽一枚青团，方道。
“光这样猜，也算简单了。”
那便容我问问命数。
“添个彩头——猜错者允对者一个愿望，如何？”
话出口，又有几分懊悔地想：砚书何时需要过呢？不必什么愿望，我也鲜少会拒绝他。

豆馅被碾细后只尝出些豆香，再添了蜜糖，并不是很多，是一味清口、不算极甜，这几日腰佩间皆多出一件香囊，说是装着可祛蚊虫的草药，我多塞了一小片陈皮，多了几星甘香。
：你有什么愿望吗？
只是这样问着他，这句相类的话总是从煦先我一步问出口，每每都似乎成了习惯，而我也不必太过遵从游戏规则。

砚书未猜先问，伸往青团的竹箸便稍稍一滞，再夹入碟中，也无心用膳了。心下忐忑，由是默然半晌，终定下决意，抬目相望，探手去握他的腕。
“我想与你成婚。”
他之于我，在兄与弟之外，仍有一个无处安放、却不可或缺的位置。
古语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成男女之别”，而我与砚书既非二姓之异，亦无男女之分，欲行昏礼、结夫妇，恐是空口妄谈，更何况上事宗庙、下继后世，并非我二人可为——我不过是借古礼之名，将这一难以名说的位置，安上一个名分。
“砚书，嫁给我，做我的妻。”
心跳如擂鼓，旌旗招展，千军待发，只待他一句应。

檐廊之外，雀鸣暄暄，紫藤垂下的细细枝叶已经有了些颜色，风吹进它们的香味，轻轻淡淡但又像以酒酿所催，久了也能醉人，有些凉的腕被他握在掌中，正好够握住一圈儿，左臂也撑上案面，衣袖刚好瘫了些在桌上，支身向从煦凑近。
：我们是亲兄弟
：况且我也是男子，你怎么娶我，又怎么做你的妻
左手反握上他的臂，微微施了几分力，同人说着事实。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们即使有实，却不能有名
最后慢慢松下手中力道，挣了挣尚在从煦掌中的腕，看了他一眼，示意叫人送手。

选在今日提及确是我一时起意，但箇中苦处，若未曾反复思虑过百千回，我如何敢与砚书道出，哪怕一字。
“我知道，我都想过了。”
手上半分不松，几乎执拗地锢着他的腕，凝目直望。
“三书六礼具全自是为世所难容，可你我上不事宗庙，下不继后世，更不必世人承认——礼在正心。”
“你愿意便足够了，我只要你愿意。”
稍显仓促的话音至此方缓下几分，将所思与他道来。
“昏礼于昏时，其意取阴阳相合，我们何不择盛阳当空时成礼，上告天地，遥敬高堂，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略一顿，抿唇，不肯移开视线，便红了耳根。
“……结发为夫妻。”

轩窗外的春景似绘者笔下的画一般映在昭昭日光之下，与他的心思一道摆上了明面，谷雨将至，这样晴朗的好天儿快要落入整日潮湿的雨季。
：你这样认真，有没有什么理由能拒绝你呢？
将案上小巧的玉牒推去了一旁，就着他手握着的腕，屈膝跪在案边越过相阻。
：看起来学了不少，将这些都背下来了
搂着他近前，亲一亲他红透的耳边，鼻尖又轻蹭着。
：这里好红

分明逾一案之隔，他却恍似跨山越海而来，我抬臂相扶，将砚书引至身边，紧紧抱入怀中，迟迟地在满腔鼓声中得见招扬的旌旗。
“没有了，不许，不能反悔……你已经答应了。”
絮语间同他两手交握，十指相扣，柔软触上耳际，红霞顿时蔓延而开，直烧上颊侧。
“其实……都不重要。”
即便我从来不擅于琢磨文墨间弯弯绕绕的字句，仍为他费时费心钻研，也确不重要，重要的仍是与砚书在一起的辰光，与我们之间的心意。古礼不容男子成婚，不行昏礼，便行晨礼——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想与你换个称谓，还想……看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我稍松开怀抱，低首往他鼻尖轻轻一啄。
“一定很好看。”

安安稳稳落入怀抱，也能觉到臂间的力道有些紧，但又没有真正的施力太过，仅以轻哼声算是应了，在续说着后话。
：重要，你很重要
又以尖齿衔住他的耳垂轻咬着，鬓角厮磨间，不必余光瞧见也知晓他的面上必然红透了，才松了口悄悄的、放低着、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先制人一声。
：换个称谓的话——好啊，夫君
对此间事从不像那般不好意思，便直言道出口，趁这时伸手去搂住人，在其远去之前又拉近了距离。
：叫我一声，我就只穿给你一个人看，怎么样？

吐息呵暖了耳畔，酥麻的痒痛攀上耳尖，躯体在一瞬间紧绷起来，连抱拥也僵直，双颊烫红，不敢直面，手都不知应往何处去放，只很和缓地以唇贴上砚书耳廓。稍迟二字入耳，竟如听惊雷，张嘴半晌无话，我极微地偏首过去，入目是砚书脑后墨发，与一道发带随风晃荡。
“怎么就……”
还没成婚呢，这般于礼——迟疑未言，偏又闻后话，再想，我们本就于礼不合，缘何此刻我竟也拘泥起礼法来了？
他鬓发间有微香，教我悄悄放松了臂膀，沉溺在二人相拥的怀抱里，低首附上耳畔，低声应了。
“……都听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