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有时常在想，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当年依旧立身行伍之间，是否也能继续奔袭戎马，不必整日里对着这些文书庶务为难。索性，也到了肌肤销铄、杯水粒粟的年纪，早消磨了当年凌云壮志的意气，对于这几十年来的仕途自然也没了多少指望，只求无功无过便是。可惜，就这么点微末的祈愿也未能得以实现。】
【接年来的烽火不仅烧在边境的畿疆，也烧得是内府和户部的度支。虽无人敢置喙军费银钱的去处，但难免遇着吃紧，不免掣襟肘见。尤其对这造兵之事更加犯难，武备院、炮厂……哪一处不是将海了去的开销，只恨不得从死人手里往出掰瘗钱。这事本是工部与内府调协，但这款项迟迟未拨，欲是亲自往户部走一遭，怎奈这宫中贵人的事更急，实在抽不开身，只得吩咐让户部派人来。】
@张道沉

【哨鹿之围，古从旧例，业也告知诸人莫忘祖宗根基，曾以铁骑得之天下，收复山河。自宣化元年至今，诸如此等盛况的围猎之行，实属首遭。陛下兴之所至，又暗含深意，自也不可懈怠。直始而筹措，诸多用度，虽有礼部在前，可这耗费的白银，却无不是从国库拨动，仔细筹算。
如今户司账面宗卷皆以成叠，桩桩皆是要事，委实要人头疼。一壁处理急促之事，一壁也要人去将近来各处复核的田地税负再行核算仔细，两厢齐全，方稍作安心。未几，不想内府来人，亦也料理手中诸事，随人去。】
：大人

【只是，现在的眼神是愈发不济了，幸亏家里与粤府通商的那几位寻来进献西番舶来的单照，这礼颇合心意，就没有像以前那样拒了。正举着这单片的西洋眼镜，往那账面的字上凑，听得人进来，看清是张参议，才笑道。】
小张大人来了，想来这阵子户部也脱不开身，你跑这一趟可耽误事？
【为官几十载，自诩仍然不能够参悟人情事理——似乎自生来起，便不具备这样察言观色，与人在默声之间神会心契的能力。从前，不达世务，自以为括囊不言。后来，行稳致远，不止是听了许多钟晨暮鼓的劝，连我自己亦深知应当要改，故而并未往六部里头钻营，反倒是一意去了这最常送往迎来的内府，管着这七司三院，替觉罗料理好一切有关皇室的琐碎细务。】
小张大人也知晓内府这头紧张着大规模更换红衣火炮，今日是想问户部这头是否审好这报上去的账目？

：谢大人体恤，内务府之事亦是要事，下官亦不敢耽搁
【入仕数载，予这前朝同僚之间的彼此寒暄，却是愈发纯熟。彼时尚年少，纵入宦海沉浮，亦也一副书生意气，可谓少年轻狂。却也不知，人情世故，推诿寒暄，诸如这等"长袖善舞"的圆滑能耐，方是这必备长项。
内务府素来同中枢六部及兰台等佐理不同，皆为觉罗家世，大致天下奇罕，小为内廷琐碎，皆由此处承担。故而今日得来，心中亦有些盘算。果不其然，话音儿未落三步，便已然提起这红衣火炮之事。】
：不瞒大人，内务府所报给我部的宗卷早三日前便呈到上官之处。可——您也知晓，此次哨鹿之围乃宣化首遭围猎盛世，万千都先紧着这个，旁的，便也都先搁置了

【听罢这话，将西洋镜重新挂好，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索性道破。】
围猎一事，圣上和诸位阿哥以及公主嫔御那里如何调度，自然打起十万分精神，耽搁不得，莫说是我，整个内务府也等得起。不过，若是寻常造办处例造火器，也毋须劳烦户部了。
【亲自端起早前预备的玉露茶，面上隐约露出为难之色，步下行至其身侧，拍了拍其肩，示意其接过。】
轻重权衡，要说的唯有一句：沙场上瞬息万变，火器营等不起，咱们的景山炮厂等不起，前线的兵将甲士更等不起。想必小张大人也省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当年只身独往漠西绝域，翩翩从戎，历经战火硝烟，久远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情。然而，这富贵的王城并没有磨去我对风尘之警的敏锐，谈起顿兵坚城依旧是滔滔不绝。】

【此刻的内务府大臣若是同自己拿捏起本该有的官/场架子，许于自己来说到也不难招架。毕竟公事公办，同这般拿捏银钱的说辞，户部衙门没有一千也许数百。可眼下这一副面慈心善的体谅口吻，虽是软话儿，可步步紧逼，委实不好拿捏尺寸。暗探一声了不得——倒也不愧昔年征战沙场的英杰。
双手接了人递过来的暖茶，口中自道不敢。毕竟无论是资历亦或官职皆在其上，后生晚辈，自也不可逾越。】
：大人所言极是。事涉百姓，下官不敢推诿。可也不能瞒了大人，如今国库的银钱皆有定数，且此次围猎亦是耗费颇多。不妨一处，纵如礼部，亦需核销。如此，这之前贵处呈报的数额，确是不能一次予齐

【忠实地讲，户部的钱款一向都是诈不出来，唬不出来。就算是再深究下去，晓之情理，勖以大义，都无用。现下这情由倒分明了，原来不止是内府，恐怕连户部确实也比不得从前了……】
这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便是这大清四境之内能成久安之势，可惜风波不断、扰攘不安。小张大人的难处，户部的难处我也是清楚了，没有不能体谅的。
【一刹那的分神，想起了前些时去三圣庙街拜观音的韫，我打趣问她都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还借观音力许得什么愿？她却说连观音都也会像最寻常的普通人一样祷告，是向她自己祷告——因为这世道求人难，求人不如求己。无奈长叹，觑向他。】
偌大的礼部都不能免，内务府岂有不相从的道理？既然户部早已有了定数，那便按照这定数来就是了。若是不碍，从速办好，我倒也能给工部一个交代了，不是？

【山河无恙，吏治清明，却也是天下百姓最为想见过的盛世。可惜，纵是面上繁华如旧，内里的空业又如何填满。从如户部，执掌天下粮仓的大司农又做如何，照样会为了这日渐空虚的库银汲汲消耗而愁眉不展。那不仅是父亲的难题，更是整个肃庭的难题。
中枢六部虽道同气连枝，求同存异，可往昔行事来瞧，倒也不曾见过他们和善的模样，相反咄咄相逼的矛头于如今倒是愈发重了。可如今内务府同工部皆做此事，便也不可不做准话。只得应下。】
：下官谢您体谅我等为难之意。大人放心，一应核销皆记录在册，只等一切稳妥便会依次同各处行事，绝对不会故意耽搁。如今，下官能允大人的准话，便也是这个了。

【从前……似乎从前，也并不这样，如今却是将日子得过且过了。只要不犯错、不办错，纵是此伏彼起，眼前兴亡不过皆是如四季元亨利贞，往来循环，又与自己有什么牵连干系？】
公事公办便是了，省得再废接下来的许多功夫。
【大抵话已至此，不该再将话题继续下去，奈何始终难平忧盛危明的意气，话至舌尖，只好嘱咐眼前这位能上心了。】
我大约是老了，眼界也窄了，想不出什么将本求利、省用足财的新法子了。倒是你们这样后生可畏的人当忧国恤民，一意革旧图新，好生寻得开源节流之法，积功、兴业。

：大人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历经先朝风云的老人亦也总比而今的少年更有些阅历，故而如今，予人之言权做教诲。毕竟之于户部衙门，开源节流虽是眼下方法，却也仅做一时。可终究位卑言轻，予旁的，权做上峰行事罢。言语既此，也无甚旁的，便也再行叙言，权做告退便是。】

臣内务府总管嘉瞻延载，叩请圣安：
苏州织造府具奏一事，经内务府衙门议复：此一事牵涉甚为纷乱，请江苏巡抚会同户部详加议定，兹查得一干人等，现已人赃并获，立即擒拿，押送内务府，转交由刑部及大理寺审查。先前所欠理当严加追还，后续赃款交由广储司收，动用银两细目将另呈御览。
臣以为如此谎用、亏空、侵欺织造府库帑之银粮，数额巨大，断不得宽宥，应严加治罪，以儆效尤。至于其背后是否有结党从而翼护者，尚容臣深挖，务必逐一细查。伏乞圣鉴，谨奏。
宣化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