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上的金轮自半敞得牗外落进堂屋，省去一截烛火，天已经入秋，前几日凉风未起时，我还在说何时能摆脱这溽暑，待先生离去，我掌托着下颌，倚在桌案上，拿着笔以挂尾那一头轻轻戳了下前头人的背。
此时下学，余下的兄弟业已走得差不多。
：从煦，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立府？
这一回我又复了先前，并没有叫他哥哥。

课业常使我疲惫，这是在练武场待上半日辰光也不曾有的，我时常疑心勤能补拙是个谎言，课后仍习惯捧卷多看一阵，于砚书唤时，视线稍顿。
“快了吧。”
算来年岁将近，再就看爹爹的意思了。应完一句，已不记得看到何处——很无奈地合了卷，转过身。指戳在他笔端，一下一下，墨痕便落在新铺的白宣上，一点一点。
“想早一些。”

笔端的墨迹一下一下落上我方才新铺的雪宣，呈着不规则的点，在习上也并没有那样精研，武也不就，又总爱在适时的时候躲个懒。
：为什么呢？若是早些出去了，能见阿娘他们的时候便少了很多
弯腰趴在案面上，小臂垫在下颌，侧着面看他。
：来往宫城还需在落钥之前，总是不方便

“也是。”
想早一些长大，早一些……思绪在砚书早时的话里，再之前从不会想，故而想来便觉得仓促，生出仓皇，耳根悄悄发着烫。会不会还是太早了？
收回指尖，垂目望着纸面散乱的墨点，也同此刻心思相类。
“练武很无聊。”
我不知道如何去跟砚书说，捡了个借口——不全是借口吧，练武场早无几人愿与我对练了。

从煦在我面前时向来藏不住心思，或许同我猜得相差不远，但还是明知故问一句。
：在想什么呢？
伸指去戳一戳他收回的指尖，握了其手牵到面前，已经生了薄茧，再放至自己脸侧，笑着应他。
：那便少练些，你看你的手，不如多陪陪我

在想什么——耳根更烫了，抿着唇一语不发，任他将手牵去，贴上颊侧，视线随着动作往上抬，同砚书相望一瞬，又低下头去。
“……想你。”
声低如蚊讷，唇瓣开合，兴许只吐出二字气音，也并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五指稍稍收拢，捧住侧颌，以掌贴合，指腹轻轻摩挲过——垂着首，便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尚处于资善堂中。
周遭早已无人，指尖一顿，倒也未松开，我抬起头来望着砚书，犹豫片刻，依旧不忍心拒绝。
“好。”
即便我已唯此一道，能够拿得出手了。

他这一句声极低，但于仅仅两人在的资善堂，却是能听得清楚。
：想我啊——好吧，放过你
在人应下的时刻，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握上还捧着我面侧的腕，而此刻我确有些生气，并非因他没有立刻应我所说，却是他怎么都不会学着拒去这样的要求。
：赵成溪，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难道我请你赴死，也会这样只犹豫一下就答应了吗？你是不是傻啊

话被他重复一遍时，头低得近乎能使下颔贴上锁骨，才得以掩去面上涨红。后话对他也不过一句惯常的应，可不知为何，砚书今日却因这一句应而生了我的气，我慌了神地抬首，想要解释与他，嘴张了张。
“可是……”
却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又避开目光。我会这样做，我可以为他而死，如果这是他所求——或者，是他所需。
连犹豫也不会有。
“我可以为你而死，你可以为我而活吗？”
再度与砚书视线相接之时，我问他。

从煦向来不擅为自己辩解，所以选择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方法来解释，我稍扬了扬首。
：当然可以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算在意料之外，但也像是他能说出的。
：但你最好还是把这些想法收起来，不要想着生死之事了
曲指再去敲一敲他的额角，并没有因此一句将气消尽。
：祸害遗千年啊，你这个木头脑袋也该开开窍了

不要想吗？生死都不过是常事……
“……知道了。”
分明是砚书先与我提起的。喉间发闷地应声，也不再多提。犹在发怔，被他一下敲落额心，我捂着脑袋，不满地看过去，抬手抓上他腕间，又慢吞吞地挪到掌心握着，侧首望夕阳，牵他起身。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