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东|潘家园]---古玩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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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风声紧，秋瑟攀窗缘户不下，连着梦里也厮搅不清，故而少眠，常是先于乌鸫一步看到日出东方。是故入夜不敢多思，南厢里那半箱子、尤待释读的古帖便不再合宜作灯下客了，只能翻出业已解译的碑帖，临摹以静心，偶尔再对些干涩对子，聊作入寝前的铺垫。）
（淳化阁的发帖最齐全，但手头只集得零星复刻的拓本，太半是前朝的遗留，重叠摹刻，反倒使部分章节失却原意。于是时近岁杪，趁着采买之交，往各处去碰一碰运气。）
（自杨梅竹斜街收了几本可用的元版，仍不绝心，一路东行再上潘家园来踩踩脚。与专营的店头不同，背靠窑场的烟火口里，花样都比别处要多，放眼而去，各色品目盈满眼帘，然而这里头人的‘花样’则更多，稍不留神，便叫不入流的碎货，骗走了腰间的荷包。）
（垂眼于手里的拓本，耳朵却放在近前的顾客那处。店家不诚，铁了心要宰眼前的小娘子，正是满口花哨地。作闲状步去，往那玉环上多施一眼，讶然道）环内的暗色分明是后来才盘上去的，哪里是土里浸出的血沁啊？而且这东西，在你这店中就放了至少两载，你怎么敢说是上月才起出来的新货。
年末了，生意是不好做，但也不能这么做，您说是吧。

【秋色渐浓的时令，一抬头，望中树梢头垂有磊磊落落的红软果，往年在家里，沈贤龄最爱偷偷打枣吃，“偷偷”二字，其实不尽然，我觉得她说话做事并不藏头露尾，婶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带着做“帮凶”的我，腰杆也一贯挺得直直的，浑没有做贼心虚的模样】
【而今我看见绛朱色的果实，便想到沈贤龄，想到那段天真又稚嫩的回忆，突如其来的怅怀也不知何时潜踪到心房。受记忆和街肆小贩的循诱，我咬下递来的龙骨枣，一口嘎嘣脆——嗳！好酸！酸涩在舌尖溜溜绽开，这滋味显然不像其主吹嘘的那样。紧闭双唇，拨去一记眼风，觑视摊主惭赧的面色，倏尔乌眸一转，却神采奕奕地说道】
嗯…！这个酸，可以寄给沈贤龄，把她的牙酸下来。【想想就觉得有趣】
【如此挑完了数十粒个头大、红得不正宗的酸枣子，笑吟吟地自商贾辐辏的长街往北走，闲晃至潘家园。本意是想“给个酸枣，再喂颗糖”，枣是真的枣，糖却要更替为另一样，本意俱同，都是为了哄她的存在】
【只是委实没想到，今次出门一趟，老天爷给了我两次当“善人”的机会。沈氏朝客高流，族中子女元就是生在锦绣堆里的，待玉器金银、珠宝古玩也算信手拈来，是以指尖方一触上那玉环，便觉体质较松、血沁存疑，正踟蹰着，旁有清凌凌的一道音，先替我道出了未曾宣之于口的心声，一席话可谓鞭辟入里】
啊……格格真是好见识。【然而转目默念，将年末和生意在识海再滚过一遭，思及来时听见的喋聒。末了向伊颔首一礼，不欲多言，辄又对店家曼声，其意挹挹】似真似假，一切皆为表相——无妨，还是就按您说的那个价格吧。
【一壁吩咐双陆掏荷包，一壁垂眼逡巡】再多要一个骨珠手串。

（店家尚在眉目辗转，所思徘徊，岂料解围的好心人竟在眼前，半顷未能宣言。如此‘秀眉玉颊真天人’不吝临凡，光降这全不起眼的小小一间营生，替天行道，威风赫赫，反倒要教人惊异，是否是此间形如凡曹深藏市井，实则乃是别有洞天？平生还未逢过如此际遇，倒一时手足畏义，不知该笑，还是该笑了。）
……哈。（极短促的一声）
（与小蔻相视，各自体味出彼此眼中的无言，终是低喟笑了，一改适才声色上不加遮饰、犹俱店家仗店欺人的针锋，实实地，诚恳说道）不及格格的好见识，昔楚王有士石奢，今贵店亦有义客，急人之急，果然慷慨。
（何有赖在原处惹人多嫌的道理，自是移转目光，退回原先的拓本柜前，手指拨了拨成沓的薄纸，然而饶是流传百年的名家诗稿，现下竟也一字都难入这甫见过世面的法眼。度她周身穿戴，原就是那馔玉高阁的深闺里养出的女儿，出手阔绰自无可厚非，然而这性喜施舍的行径，却实在是，教人讶异甚甚。）
（店家大约也不够精明到火候，不知道见好就收的理，执意还要与她推介三两不惠的玩艺儿。想那位该是骑虎难下，不免出声，似是嘲她，也是自嘲）
黄盖打周瑜时，想必也是这个场景吧？（太息虚虚，似有若无地，叹在话音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果然“绝配”。

【笑声是极短促的，迅捷捕捉后，双颊有一息滚烫，忽为阻碍这澄爽的风鉴而愧怍，拨动骨珠手串的柔荑也一滞，这元是想借花献佛，予以半路的仗义侠客。这厢却未再启声，简默不语中见其施然移履，斟酌逾刻再同人解释也不迟，目下店家殷殷期盼，遂一壁瞥视其方位，一壁令双陆依言行事】
【当摊主道出一个远远甚于其价的数目时，辄使山眉微蹙，心头却兀地一番析理分纵，以识检乱：想来年下生意委实不好做罢！一声自我解嘲又轻轻飘来，不必偏首，她太息的模样已出现在眸光中】
【沈贤龄好读流传于民间的轶闻野史、六朝志怪，其中以《三国志通俗演义》为尤，只消你听她身侧赵子龙的名号便已晓得——哦，此子龙非彼子龙，身长虽不及八尺，姿颜却雄伟非常，一身是胆也！说是镇守沈氏宅邸“虎威将军”也不为过。是以，她常常在我耳畔滔滔不绝地、绘声绘色地叙述魏蜀吴三国云云。虽对稗官所采故事持抱疑问，但在意绪无聊之际也算遣闷的好筏子，自然也晓得伊口中的“周瑜打黄盖”，正是史之支流余裔，讲尽忠、善、愚和获】
【顷暂提步而去，双陆向来了悟我意，自动以身为屏，以结账为由支开最初的“周瑜”。白丁商贾或有不明，我却读懂那言外之意兼话中谐隐，犹很实诚地】非也非也，周瑜与黄盖皆是名将，我不敢与之相比，但您却有智深和尚的侠义行为。
【下句便是雅谑了】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向其阐明意图】但愿物尽其用。
【虽说萍水相逢，合则聚、不合则散，没必要与人道个清明，可我见她言行超逸，不忍错失法海遗珠，更不忍被误解】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年末该是团圆的时节，我力薄，所做甚少，能将孔方兄送到一处恰恰需要它的地方，便觉意足。
何况我也不算全无所得，虽未能淘得上好古玩，——却遇见您了。

（手上越绝书的旧本打着幌子，转了两转，纸页都不曾翻动，便又趁着英媛翩翩曳曳之际，再度重归故纸堆了。见来者笑意不与适才，颇有些恬淡，眼风再匀柜首的一双人影，故而心下愈发清明起来。）
黄盖将军过誉了，洒家一介粗人，不懂何谓侠义，直肠直肚的多有得罪。
（粗人自来不缛礼节，不冗辞令——这因缘际会得来的小诨号，倒是颇合我一贯的秉性，当然不及眼前伊人的款款、姗姗）
格格所言我不敢全然苟同，君子爱财固是常情，但也应取从正道，而非这样的诡道。（萍水而已，无意于此节之上过多渲染，转话指锋，声色也轻）再者……他们倒也并非是真困顿人，你瞧那边。
（袖下约了一串极细的真珠，是文德氏的手艺，早先取裁纳入匣深处，今朝才是头一回见天光。于是抬臂、引腕，极微妙的举止，偏入厅堂的昼光便逼过珠圆玉润，放出斑斓的微芒，闪向光阴暗处的一架古博）
顶格上搁着的那件虢鼎，落了这么厚一层的灰，却是这里面最值钱的宝贝，顶得上半间铺子。
（至于余下更宝贝的臻品，大约是吝于示人以外的。）下回格格若真想挑些顺心的玩艺儿，还是不要选这样容易心软的时节了，毕竟……年关之下，又有谁家不缺孔方兄呢。

十天了 我可以的（握拳

【轻一摇首，便是“得罪”二字的无声回应，可她提起的君子之行，看似容易，奉行却难】
格格好眼力，【循着玉纤所指而望，哑然一瞬，不觉低眉哂笑。饶我经年钻研神之一手，自诩英雄将，殊不知旁观者清，神思总囿于方寸之间，若不能跳出凡俗束缚外，又怎能探察世间万象】虢鼎落灰，肖似明珠暗投。
【已于话隙间厘明来龙去脉，眼前人所道不虚，肯剖析到这个地步，又执言相告，她如何但不得侠义一词呢？只是……忽尔沈吟，长睫转覆下的眼神柔和，望着她，吐字温温】
但…何为诡道呢？远近、险易、广狭、死生……是哪一样呢。
【眸波再度落至陈旧或是古老的物什之上，似有所思，略略隐括】世上许多事，本就需要经营的。【情爱、生计、命途，概莫如是】他们若真到了困顿之际，怕也不会出现在你我面前，我虽吃了“亏”，却也受教了。所以，会不会有下次，实不敢凿定。
——然您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在此谢过您。

一个月了……我是猪
也惟有这等虢鼎玉山的事上，尚能多说两句，难得格格不嫌我啰嗦，旁人未必肯耐下心来听我念叨。
（原先哪里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与渊源，饶是古籍中的鉴文读得再熟，待涉身这等市集里头，该吃药还得吃，该交的学费也是一厘都少不得的。日久天长，打的交道多了，那些糊弄人的物件儿搁在老远，也能打眼定个妖气贼光。这似乎也不能算是慧眼，说穿不过是近墨者黑，眼力放陈了。）
（世相里的相对与相依，原就不能割席而论，她说广狭生死，然而哪一桩又不是哀乐悲欣、福祸枯荣，一时倒也不免沉吟深思。再者，是非长短，总是见仁见智，恰如在各色琳琅中鉴品判相，一眼高，一眼低，都不稀奇，自虞而已。）
（颔首，深以为然）您说的在理，在我眼中，他诚然不是个厚道的人，可却实在是位得力精干的伙计，谋职尽责，善于出脱。
（推手于半空虚虚抵住她的致谢，也一齐福一福身，礼尚往来，亦有相惜之情）
不敢不敢，哪里敢当，要真论起受教，顶天只能算是咱们的“切磋”，是结缘呢。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她先时的晒笑便如飘风骤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点水蜻蜓款款飞过心湖，我只能听见拢在树影里的婉转鸣声】
啰嗦？绝不会的。
【或许她说的对，觉道「清静以为天下正」的沈九小姐，端看身上最大优点，便是耐心二字了。自幼茕然，远离恃怙而居祖邸，却未有一刻怨怼不平，福祸原无二致，若非长于英房胡同，又何能与沈贤龄情况昵洽。曩昔一同就学于燕山书院之时，习至《道德经》一章，上言「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彼年便窃以世事全无完满，棋碁亦是。人虽能敛心跬步，有敢谋乾坤之勇，然则胜败存亡悉是常态，稍有差池满盘皆输。日居月诸，而今手谈于我，多数时候不过绿纱窗下闻听细风，闲消长夏罢了】
理无常是，事无常非。【抿唇赧然道】——某一贯謇讷，硁硁之愚，让您见笑。
【再颔首，只掇菁撷华，附言称】是了…【厚道或奸诈、尽责或不力，也都是全一面损一面。无声太息间将眸光拢回，今次洗耳恭听通论，但觉眼前女子的一言一行欹嵚历落，寻常兰闺小姐匪有如此见地，因而已生了结缘之心，觉道合该引为盍簪。缓舒黛簇，亦是一礼，难得直言相问】
某英房胡同沈氏，今日因物相见，也算奇遇，敢问足下芳讳。

（言说此间，倒一时忘却了来意，小蔻早前儿捧了两叠尚可入眼的拓本，前去寻那职掌的伙计付讫银款，这会儿叫油纸裹了严实，收到店左巷口的车内，因而此事便也算了却泰半。眸梢的笑意更深，睃见她一把扇子般的羽睫放闪，落下如此敏逊一言，悄一摆首）
哎~如若格格都要自谦謇讷，那天下焉有惠口女儿。
（畴昔总是之交于金闺幽姝的高会上，一杯酒、一盅茶，足以交换彼此的兰讳，而今如此乍然回转，起于龃龉，交于观化，确也乐在希奇。）
格格原是出自英房沈氏，这般林下之致，便也可以想见了——（故设浅浅玄虚，含蓄笑道）实不相瞒，鄙字玉群，素与贵府八姑娘、今英王夫人小有交情，算来今日也实是一桩颇有渊源的奇缘。
（稍近半步，言中愈见亲厚）往昔云英未嫁，尚可自称一句‘铁狮子胡同赫舍里氏’，而今业已姻许夫家，倒与英王夫人作了正经的妯娌。

【虽有期待，但不难忖度，有如此气度的她定然出自粟红贯朽之家，元来曲折纡回的故事走向，终也有个殊途同归的结局，四九城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您打趣了。
原是玉群格格。【也是一位福晋。但却不爱用这称谓，很变扭地，天然抵抗这将女子前半生与后半生粗暴划定的词语。将兰螓轻点，不自觉笑笑】她（自然指伊口中的英王夫人），生性朗达，广交善友——【更有认定便不放手的执着，我生怕她因此受伤】
【朱履弓鞋已在不经意间趋近数步，不愿这段奇遇附以多余的、灰暗的东西，弯唇只道】既然同您有交情，来日若能互相帮衬，就再好不过了……
【女孩儿的名讳大多承继父母的期许，或是单纯的宠嬖，譬若族中的以贤德、隋珠为名的姊妹。只可惜物换星移，旧时重响，贤小姐不“贤”，福小姐不“福”，我与沈贤龄皆已不是髫龀的无忧小儿，她需要在诸多香闺绣阁的名姝中周旋，承担另一层意义上的应酬职责，而我则要从黄粱梦醒来，听一听万物生长】
【在秋天的第一场雨相爱，在春天的第一枝芽分别。这是我将面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