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堆个雪人

【十五年十二月廿二日，风雪混沌。姚孙满人立在墙边，身后是贝勒府，一座青石砖瓦垒砌起来的高台。他身上穿的这件石青色的长袍，已经被雪片润出一块块的痕迹，因为棉料薄，多一处，他便在身上拍一下，松散松散。风雪中，他的背挺得直。这场雪下得急，他出门没带伞，也没有这份讲究，伞面上一回破了还没来得及粘好。可他又做不来揣袖的动作，于是就直愣愣地当标的物。】
【他呼吸都是小心翼翼，还是灌了一肚子的冷气，目光定在巷子口，终于等来了那辆马车。车上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摆，增亮了眼睛里的光。姚孙满破风而出，步履急切却因为僵直的腿，一步步走得费力。车夫已经看见了他，挥鞭质问时，姚孙满站定，发红发青的手互握，冲紧闭的车门拱手施礼。他的背被吹得发硬，曲下时像折断的一面板子。风中亮起一声高喊，压过了呵斥与呼声。】
臣，姚孙满，见过贝勒爷！

（我问余寰，姚孙满是什么人？余寰说，不认得，但眼下已然是雪人了。这话令我笑了一声，掀帘来看，笑声替鞭子甩到他脸上去。）
我倒不认得你，姚孙满，雪也偏心，嫌你这衣服鄙陋，欲替你簪缨了。
（我下轿，余寰便撑伞来，我嫌他走得脚步慢，指腹一触伞骨，便被冷得一痛。冬日，冰也有股子粘性，訇然往人身上贴。我说）你在等我（这话用的是肯定句，我自负值得起叫人等。）为什么？（这一半是疑问句，因世上愿意等我的人太少，我迄今未曾见过。）
（一迎风，我就习惯倒着走，风自身后冲来，吹得大氅、毛领、毡帽、手筒与那几站宫灯一齐乱颤，这姿势正看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陷入风霜，雪得须发皆白。）
......我猜，你是见多了鬼，想来我这里做人吧？
（身背后，王府朱漆的铜门缓开，我不急着进去，就立在匾额与门廊下，好整以暇，闲闲问他）
做人要凭运气的，你运气好不好？

臣……
【风雪卡住姚孙满的喉，一口气哽住，上不去、下不来，亟等他的一腔热血去化开，顺着心肠融进身体，又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依旧奉着手，等帘子内的人露出脸来。众生平等，平等在何处？同淋霜雪，姚孙满的手从东向西，僵硬得像皮影戏里的人物，但听得噗的一声，伞被撑开，一张圆满的弧。自然或许公平，但人各有本事在天秤上加砝码。】
【姚孙满的砝码轻，他放得小心。】臣运气不好，早晚要被拉去做替死鬼。臣不怕，却也不甘心，所以向贝勒爷讨个机会，办几件人样儿的事出来！

是么？那把你那颗心挖出来，教我看看，到底有多不甘，是不是在骗我？
（风雪塞途，吹得他身上的那件棉衣像一朵云，束辫的带子像一蓬草。我侧身，示意他也往廊下来走，伞上雪重，一下就摔落了，簌簌覆在两双脚上，——他穿的是双旧靴，原本应是黑色，年头越久，也愈发见灰了。）
（我踢了一脚雪，伸手给他，要他来扶）
你叫什么？姚孙满......，（一伸手，眼睛也跟着过去，盯着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我没有告诉你，我最讨厌做人这麻烦事，你要做我爱新觉罗氏的奴才，就先丢开汉人的那一套，学会不做人吧！

【他知道什么是不甘吗？横竖竖横横之后写出来的字，放在“心”前是愿意，放在“心”后是情愿，放在姚孙满身上就是放错了位置，字的后面还需要再加一个注脚，举例错误的造句。但姚孙满不会因此而觉得眼前的年青人可恶，与可恶相关的依据可以从他处寻找，因为过高的差距令人服从，他满心想的是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这是他的砝码。】
人不可尽信，臣若给了，殿下便会信吗？
【风雪里伸过来的手，手背向下，无声的施令姿态。姚孙满先看着这只手，静默片刻，伸手虚抬。】您注意脚下。

但你若是不给，我又凭什么要相信呢？
（风雪如电，他有双乖觉而稳重的手，骨节分明，被雪冻得很白。手心没有血色，搭上去，起先疑似是一座冰，亦或者一品未雕凿的太湖石，隐约有骨头与血脉暗涌。——侧着脸，只见雪就黏在他的眼睫与眉毛上，将发尾都冻住了，深深浅浅。）
你的手很饿（我笑着对他说道）我这人有毛病，行路不大小心，姚大人，你要握得再紧一点。（把握，这是他现在在做的事，雪簌簌地往人身上扑，吹得眼睛发干。两行脚印，从落轿处蔓延到了跟前，这地原本是平整的，但因下雪，埋没了、增添了滑稽处，靴子一落，反显得凹凸不平，腌臜可鄙。及至屋檐下，我也唤他回首，远看长街，指笑道）
还当读书人最清白，原也是踩脏了雪过来的，——说吧，说两个名字教我听听，是谁把你逼到了我府上，我要去谢谢他。

【身上穿的褂子被风吹冷了，吹透了，姚孙满觉得自己的骨头冻得发僵，走起路来，跟踩在脚下的雪一样，嘎吱嘎吱。】殿下要验，那臣便给，【陈述中的假设亟需打破】忠诚难宣，有什么便给，要什么便敬，臣以兹效殿下。
【说话间呼出的雾气在风中留不住，姚孙满木着一张脸，眼睛是鲜活的，他一会儿看人，一会儿看地上的雪。收拢手指，掌心贴紧手里的衣袖，握得手心都是温热的。】它只握得住笔杆子，拿不起许多，饿极了。
【雪下得越紧，眼睛眨得快，回首看一路来延伸出的两条路，由近及远，印迹也由深至浅，直至白茫茫，一片假干净。姚孙满自嘲地笑，牵动嘴角，笑得凄凄惨惨。】
臣任刑部笔帖式，考评已满三年，按例应由侍郎大人出具奏留，可临了，臣读出来的笔帖式竟成捐来的！榜上第一百二十一名如何做得了假？

是吗？（我近乎有一点可怜他，也多少有一点喜欢他了。尤其是他的笑，透着股公事公办，自怜自伤的矛盾与哀谨。——算了，我和我自己说，别太快磨断他的骨头，我能得到的玩具有限，无妨多给他一点时间。）
......我要的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容易得到，你的故事十分有趣，我今日记下了。不过（顿了顿，我挑起眉，将手重新缩回了袖子里。）我不喜欢臣下们太忠诚，听起来就像假的。我父坐拥江山，普天之下，没有人不对他叩首以称万岁，我可不信他们都有那么诚心。——你不用对我效忠，姚大人，你大可憎恨我，畏惧我，别把我今天对你说的当作什么承诺。我没有学会信任别人，也没有学会让别人来信任我
（说到此，声音愈低，那雪却下得愈大，我在廊下伸手，雪盈盈落在掌中，倏尔融化，不复存在，合掌将雪碾碎，冷就藏在掌纹之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一样，拿你的前程来诈骗我的同情，我一定会提大礼登门道谢，谢谢你演的好戏。

【他的话乖剌，像寒月里的冰刀子。姚孙满觉得自己被这段话扇了几个巴掌，因为他着实没有为眼前人预备好完全的耿耿忠心。他这次破雪而来，是在多少个平仄不合的“姚大人”中催生的。他准备得并不安全，多一些表忠心的话只要说出口都是半残。】
【脸上热辣的感觉消散，他舒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的一点道德感被保存。这时候，姚孙满终于打心底里笑起来，眼睛亮起光，对着眼前的皇子拱手】臣，谢殿下！

不必了（我没有搭理他，就自顾自往屋里走，暖风从门里一下子扑了出来，罩在人的脸上，迷得人眼一虚。招了招手，我问余寰，眼下是什么时辰，余寰微微一哂，答，自然是青山白头，朔雪隆冬。我嗤地笑了一声，命他拿这满腹的油腔滑调去伺候姚大人，——我实在是累了，没心思在这里打哑谜。）
你现在就对我说谢，等我真的做了什么值得你谢的事，又该拿什么来偿还呢？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兀自往暖意更深之处行去。）

好家伙所以一贴都不给我吗度？

你们来早了……明天才开始

来看看帅气小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