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的第二个隆冬，翊坤宫里的白禅氏已经不再伫立在红墙下痴痴地凝望甬道深处。苍白的雪只会映衬出更苍白的脸庞，胭脂的浓郁便显得滑稽而可笑。于是她把自己藏在素薄的粉黛里，凝成宫灯后的一道影子，徐徐地攀越一座高墙，落进雪野，踩出“沙沙”“沙沙”疏松的声音。】
【梅花就在“沙沙”声中耸动，摇曳出清远的暗香，缭绕在斗篷的毛领上，依偎玉颈。而我还想它能离我更近些，最好伴我一整个冬季。】
：就折这一枝，好么？就插在高挑细颈的瓷瓶里，姑姑从前也是这样侍弄花精的。【小鬟侍立在身侧，却并不懂我的执念。她如何懂得——我是孑然住进紫闼，家与乡早被遗落在萧墙外。】

（小鬟回我以缄默，我知她蹙起的眉尖是纠结，是犹疑，是踌躇于如何讨我欢心。欢心难得，不愿多做为难，勉力笑了笑）：算啦...倒也——（倒也不是非折不可。）
（皑皑风声落，在回眸遇见锡林郭勒的明月时，我就明白了，留在枝上的雪光才是最好的月色。笔墨浸染的白禅氏习惯以诗论人，御驾未归时，蒙古明珠的讯息便已暗传于六宫，那时聆得她名姓，膺中涌起的便是太白诗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是不是只有雄浑苍莽的原野，才能诞生如此洗练流动的风物？）
（如今见证了明月前身，情难自禁，竟也将心声呢喃道出，轻轻地、浅浅地，连雾也吹不散）：回明娘娘的话，倒也不一定要去折。
：白雪栖枝，亦是一番风味。

【富强民主】
（禁城与草原的殊异很细微，需得明察秋毫：北京城的月是簇新的炊火，锡林郭勒的月则是肃穆的刀刃光芒，二者不相类同，但皆要被浓稠的夜色分剥一瓣月，外缘业已被噬咬作不规则的旧闻或新闻。关于乌珠穆沁的来客，江阔云低的草原如何陶育女儿，已被猜想得如火如荼。）
（今时白昼踏雪、不为寻梅。鹄立的来客纤细，像一撇春柳。侧身问恩和）是谁？
（“舒贵人”。于是我想，舒在汉人的坟典中，大抵意月，宣化皇帝钦舒为号，是讲她如月么？如果得到颔首的瞬间、答案肯定，舒字又寓意月的哪种特质？阿布为女儿择定月时，又是怎样的境况。密密细细的想法扫过识海后，她便像细瘦弯月了，不再是春柳金波。）
贵人，（惊醒覆雪的枝杈，同样提醒她）要折梅？

（荔腮微偏，杏仁眼一眨，随即作不明显的停顿与呆滞。她在唤什么？是剪碎绒羽的禽鸟美称，还是宰贵而值得向往的镶玉锁链名号？）
（但总知晓帝京溺长权势，将威望与权势视为拱璧，为之谋图为之日夜规划。亦或是沿袭的规矩礼度，将之视为文明的象征。但这种种，即使坟典有所闻，亦不曾亲见。由是不必“矫正”，只说）
海镜，亦或是萨仁格日勒。（但这之后，历经风云胭脂局的萨仁格日勒很快将其缝嵌腹中，不再重拾话题。）舒贵人应当习得汉文与满文，但容我不敬，贵人应当未曾研习蒙文。萨仁格日勒是月光的意思，
（探枝的柔荑已然铺就冷红，却不曾瑟缩败退回袖间——草原上凛冽寒风都不曾使人告饶，禁城的风只是它的侪属，威力如蠓虫，弱得厉害！拇指与食指使力，折梅向她。）
梅则是乐可其琪琪格。（一顿）我在草原时常随阿布读诗，有一句“簪向银瓶全俗了，古铜瓶浸恰相宜。”我觉得很好。
（递去梅一支）贵人还是折去插瓶吧。不过白雪栖枝……雪有这样好么？想来北京城如此和暖，这雪很快便融化了。

（在昔年浅薄无知的臆想里，我以为锡林郭勒的儿女连呼吸都是一场风暴，动时如流星飒沓，静也如长夜凛冽，于是泠泠瓷声里，我以为一场比朔风更可怖的暴雪也将降临在江南的油伞——而落在掌中的是梅英数点。原来威严并非压迫，直截实是真率，情不自禁地要敬畏，是因他们骨血中有着不可剥离的磅礴旷野。）
（我再一次在心底咀嚼她的名字，萨仁格日勒。当一个蒙古女人被名之以月光时，又承载着怎样的期待？总不会教她做柔美的婵娟吧！月悬于疏野，就该如她当下这般，沈著慷慨。那是不是在至明之明的月目下，委婉不如坦率？于是莞尔）：如琰受教。
（清芬袭近，秋波微垂，一段梅枝就在掌中寂静地等待，等待一位过客将它供奉或是玩弄。）：您说得不差，若要插梅，以铜瓶或瓷瓶为佳。不过若要长久观赏，自然还是将其留在枝头为好，还能与冬雪为伴，相得益彰。
：融了怕甚么呢？融了才好，若是能够，我也愿作这隆冬的雪。

（铜瓶、瓷瓶，这般思索的罅隙中，余光中绒白迫近，心知已有数枚雪染鬓，抬袖摘择的片刻、再闻说后语时，又诧异许多：她的想法好生古怪）留在枝头？可是留在枝头也会凋零、从而被碾作泥泞，腐烂的花泥教人唾避。
为什么呢？（再次陈恳地发问，语句在朔风中铿锵成诗，啸成边塞诗句。大漠、孤月、烈酒，可惜此刻深居紫禁，无有观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好契机。）
为什么要做稍瞬即逝的雪花呢？（这实在使我困惑。）若在我们锡林郭勒，积雪常年不化。待来年春日，可与金莲花、归返的牧民同还旧都。可是……这里，又如何做雪花？

（为何？尘世间总是有太多的为何！贞仪府女夫子只教年轻的女子贤淑谦让，教她们用青春和血泪成全一块嘴里的牌坊，从前我也问为何，可最后也选择了顺从！苦意化作怜惜，落在寒凛中轻颤的梅蕊上）：留在枝头，或绚丽或溃败，都是自己的选择。若是留在铜瓶中，可就要承受太多的期待了。
（而我还是要爱惜这草原的赠礼，也将这京畿的玩物视作旷原吹来的野风）：若是作了雪，温柔地降落，至清至洁一生，来去自在，谁也留不住。
（又顿，又作茧自缚）：我未尝见识过旁地的风物，有不上台面的地方，您别见怪。

如琰，（可以这样唤么？）你应当不愿做宫墙柳，但尔今至此，无需回溯源流。但我要讲讲我的故事，因我醉心汉学，锡林郭勒少有大傅。故而宣化皇帝择妃时，我才要争先求缚。（更深层次的缘由不必讲，我的海已远我而去。）
红墙中固然束缚，好在诸妃俱通文章，才不使我落寞。（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欢忭）至洁至清、无所拘束，如琰也希冀如此？琰是哪个字呢？（有汝讲解的声音犹在耳畔，因续道）是琬琰的琰字。
玉石亦是至清至洁之物。如琰，你亦是至清至洁之人。（细长的远山眉颦蹙，怀望更远时）旁地的风物。若宣化皇帝哪日又驻跸某处，随扈时再见识不迟。

如琰，（可以这样唤么？）你应当不愿做宫墙柳，但尔今至此，无需回溯源流。但我要讲讲我的故事，因我醉心汉学，锡林郭勒少有大傅。故而宣化皇帝择妃时，我才要争先求缚。（更深层次的缘由不必讲，我的海已远我而去。）
红墙中固然束缚，好在诸妃俱通文章，才不使我落寞。（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欢忭）至洁至清、无所拘束，如琰也希冀如此？琰是哪个字呢？（有汝讲解的声音犹在耳畔，因续道）是琬琰的琰字。
玉石亦是至清至洁之物。如琰，你亦是至清至洁之人。（细长的远山眉颦蹙，怀望更远时）旁地的风物。若宣化皇帝哪日又驻跸某处，随扈时再见识不迟。

（雪粒落进脖颈，冰凉砭骨，恍然察觉自己失言——想来无论她以何言诘问，翊坤的白禅氏都务必秉持恭顺，谦谦回应，在来客面前展露一个驯顺女子的得体教养。）
（然而，然而，澹净月色却教我以冷静、宏远的眼光重新审视我以为的枷锁。枷锁之中，原也有疯长的野草和山风，再观掌中红英，凌寒独自开非是哀哀苦行，而是修炼心性。）
：您的才情，天地自然可鉴，是以您所赠的梅花也如歌如诗。（是以再握紧些，恐跌碎了一瓣花）：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如琰身外无一物，能得您一句至清至洁之玉，唯有报您以赤忱心肠。来日制成梅花书签相赠，还望您勿嫌。

（慨然抬首，再观兰晖斋向往的雪花。雪花纷纷散落，运气好的便留在琉璃瓦上，待日出的和暖将之融化，共同璀璨生辉。落得低些的，便藏匿云鬓间、消踪鸭蛋青的袖边、做阻拦去路的泥泞。造化怀蕴的至清至洁未曾因人的心神停息、又或是狂舞。）
（欲要分袂作别时，见伊人下颌一点藏在绒毛蓬松的领上，梅花衬衣、肤色胜雪。再听闻所谓请求时只一顿，随即嫣笑道，耳珰浅荡，于空中划就涟漪）好呀。
（骈肩过窄瘦月亮门，再道：可惜我不会做梅诗句，无法学汉人酬唱，这是难为第一，至于难为第二……还很长远，兴许无计可施时再论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