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宇宙清廓，风息云开，恰是习射鞭骑的良辰，却因心事太沉，压了腿脚，整个半天便打着烊晃，消磨过了。侧窝着身，倚在扶手一侧，手上捏着茶盖一下一下地落回去，盖钟儿隔水发出清响，在阁中响动一时。如此百无聊赖地拨了千八百回，终于收手，苦着脸仰在座中】
【哨子探头来看，问一句“要不去给娘娘请安，唠会儿闲天”。我甩手一个糕饼掷过去，恨恨道】
都递了条子告假，还去个头啊。
【仰天又是一啸。忽地想起一桩，猛然正身，定定说道】
走，咱们上青州坐坐。
【两殿毗邻太近，实在堪称如履刀尖。派了哨子去打前阵，摸清了景仁里的情形，这才避人耳目，自廊下匆匆掩影疾走，待近了青州门户，打帘径直旋身入中】
阿姐？

【镜中青影簌地闪过，吓得手上的胭脂一松，骨碌碌滚下桌。正欲拾，眼见他蹑手蹑脚的模样自踏入室内后重现人形，阔步明晰。笑着瞧他行至身后，默不作声以花盆底一扣，将螺钿盒勾回裙底。再把妆奁上的玻璃镜往身后送，照出个虎头虎脑的山妖怪来。问身侧侍奉】听说金乌早晨不舒服，告了假，这镜子里生龙活虎的是谁呀？
【啪地一合镜奁。侧过身要去捏他愈显轮廓的脸，孰料他弯着的身子一回正，扑了个空。有些惆怅，只坐着不动，仰头看他，如小时候鼓着嘴看我的阿追。可我依旧像儿时一般问】做什么亏心事了？不能让额涅看见，巴巴地跑我这儿来了？
我正要出门呢，可没工夫理你闲事儿。

哎哎，进去说，进去说……
【急身闪入这尔雅帷幄，实在难逃鬼祟二字，不免要瞻前顾后，警惕不测。待闻窗外四海波静，这才宽心直身，然而刚一转头正身，却见阿姐端坐镜前，秋蛾垂尾，笑容也淡，忽而开悟过来，立刻打躬弯身将脸凑上去，眯眼笑说】
自打出宫这胃口全开，几日下来又是烧肉、又是羊腿，还真觉着涨了二两肉呢，阿姐瞧瞧，是不是真的？
【若说旧日情形，只半大点儿身量，恨不能镇日拽着她的衣带跑，便总是她坐着说，我在跟前杵着听，偶尔上手胡闹一通，倒也场面和洽。然而小子抽条儿蹿得飞快，连额涅都时常恍惚，如今业已是堂堂八尺，虽照旧是狻猊秉性，却在狂诞行止之上留了心眼，到底收敛许多。欠着腰身不大安受，拖了张杌子来坐】
不是，让额涅看见也无妨，只是……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嘛。
【信手摸起她奁台上的小盒子把玩，心里正掂量着如何开这个口，往她精致妆面上一瞧，揶揄笑问】哟，拾掇得这么可人，不会是赶着去翻花绳吧？

佩豆娘：五日钗头彩胜之制，加以幡幢宝盖，绣球繁缨，钟铃百状，或贯以串，名曰豆娘，不可胜纪。
我突然好想给追扮菩萨

阿追，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变了，好像和前些天不一样了。【一壁听他胡话，一壁挑拣桌案上的旛胜和步摇，螳蜘蝉蝎太繁复，八宝群花又俗气，一时拿不出主意。便逐样挑着，往他后脑勺的辫心比划，绉纱蜘蛛、茧虎绒陀、排草蜥蜴，待拾得一支金嵌珍珠宝石的蜻蜓簪，佯作要往他脑后扎。】
——倒是变得更油嘴滑舌了。有什么事儿在阿姐面前不能直说？
【阿弟当然一侧身躲过，印象中粉圆的肉脸不知何时被岁月描开，照着石声的样儿摹两峰眉，还好金乌不像石声，他仍爱笑，一笑眉目便疏阔起来，也成了骠骑射柳场上名媛贵女注目的焦点。】怎么，你也想扮一扮，一会和我去赏榴花去？我瞧这支豆娘便不错。

哪儿变了？变好听了吧！【朗声大笑，照旧是如昔的一脸散诞】
【论身手，养尊处优的贵主自然在我这儿讨不了好。覆手夺来那支泛着青光的细簪，把在手里仔细瞧看】这叫豆娘啊，怎么给取了个人名儿，是个宝贝？
阿姐喜欢么？回头弟弟孝敬你两大盒，然后你挑个喜庆点儿的，拿去给……那谁看看，算是帮我个小忙。
【先前打的满篇腹稿，这会儿倒一个字都派不上用场，因是有求于她，由是只好顺着她的话茬，一行半句地往下接。刻下甫将‘那谁’的名号牵了个题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续正文跋尾，似是磕绊住了舌头，不由咬了咬后槽牙，愣是生生接了她的另一茬话头】
去赏榴花啊……【待到镇定下来，才忽而悟出这似是一场角力。指腹刮着下巴颏——近来开始冒胡茬，便不知觉多了这么个小动作，指上又扎又痒，别的倒没甚么好处，就是琢磨事儿的时候最好使】就咱俩么，不会一回儿又打树上蹦出个“别人”吧？
【心思又转了两圈，不免‘谋起私来’】额涅晓得了么？
【两眼就这么一弯，笑眯眯把她望着，手上还在晃那支‘豆娘’。言下之意不外乎：可让我逮到一条有迹可循的小辫子了】

是是是，是变好听了。那日巡幸的车马入承德，我可瞧见好多世家贵女多看了你好几眼呢。【一副男儿气概，抚掌而笑时已寻不下稚气了，星星点点的胡茬也来印证。点点他手中金簪轻颤的宝翅，一半糊涂一半晓】那其中，有没有你说的……“那谁”？
【他的眼睫也跟着打颤，由得我抵案托腮，慢悠悠地趁胜追击】我记得随扈的小姐格格们里，可没有姓“那”的，我又要拿给谁去呢？
【没想着转眼便遇伏，垂眸望那支捏在他手中的簪头，晶灿灿的晃人，脸颊不免生出红晕，幸得胭脂相护，只心虚地揉了揉发热的耳垂。】……哪……哪有什么“别人”，你不许与额涅瞎说！
【作势要抢他手中物，只抓住空空一袖】不然我便把你的事儿也一块抖落了！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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