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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新羽作品《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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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新羽作品:《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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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修新羽  2017年02月22日12:25
打开衣橱的时候,几只白蛾从深色橱门前飞过,翅膀扑闪成虚影。
沈小姐拉住橱门晃了晃,徒劳无用地表示驱逐。她并不惊讶,只是很厌倦。她还记得,她清晰地记得这些房间最初的样子,白墙漆,甲醛味道,门口零零散散堆着木屑,崭新得不适宜居住。后来她不在家的时候,这间城市中心的人类住宅逐渐陈旧,成为了虫子的居所。
沈太太和沈先生已经老了,眼睛花掉,对饭菜里出现的头发不再讲究,对空气中扇动的翅膀也不再讲究。只是沈小姐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把父母看做脏兮兮不修边幅的老年人。
飞蛾是夜行昆虫。它们为什么不怕太阳。
为了迎接放假回家的女儿,沈太太提前请过几天事假,已经把各处打扫了一遍。可虫子总难短时间消除,只能人力围剿,手里拿着卷成筒的报纸,徒劳地盯着眼前的空气。沈先生也责无旁贷地加入了这场大扫除中,然而和沈太太不一样,他做事总有些不拘小节,于是。
被拍扁的飞蛾尸体出现在每个角落里,柜门,茶几,地板,画框,黯淡的尸体变成污点。
直到那天沈小姐起床后喝水,在自己杯子上发现了一小块黑褐色痕迹,又一具尸体。老人们相信飞蛾翅膀上的鳞粉后人会变成哑巴,当然是迷信。总归很恶心。
沈小姐这次没有尖叫。在事情严重到一定程度之后,尖叫是没有用的。她稳稳把杯子端给沈太太看,而沈太太一言不发,用消毒水泡了几块抹布,带手套把那些尸体都擦干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尸体,再也不会有尸体。
回家后的沈先生踱来踱去,想要一举找到虫子的来源。这非常困难,因为飞蛾在各处出现的频率完全无法当做参考,飞蛾在各处出现,必须把那些稍有嫌疑的地方全部翻找一遍,衣橱,鞋柜,床底。
“你买的米生虫子了。”厨房的杂物柜里,他拎出一个袋子,米从袋子中散落而下,不得不用手指赶紧按住袋子底部的几个小洞。“把袋子都咬破了。”
“袋子本来就漏。不然就是你把袋子揪漏了……我平时盛米从来没有事的。”沈太太徒劳无助地辩解,她把袋子里剩下的米都倒到了不锈钢盆,放在透风的地方仔细翻找,白色光线落在白色米粒上,落在起伏搅动着的白色指尖。没有泥沙,没有虫子的踪迹,什么都没有。可是在真正的虫源被发现前,这袋米就是虫源。
沈小姐也在抱怨,没想过家里居然让食物生了虫。沈太太没吭声,她只记得,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只能在晚上熄灯后吃桃子,因为桃子这种水果最容易有虫子。湿淋淋的,上面的绒毛还没洗干净,吃的时候总觉得嗓子里难受,她却能强忍着一气吃下三个。
她仔细淘捡着那些米,在尚未太过困倦的时候,想起了刚结婚那些年。那些年沈先生的母亲还是目光锐利的老太太,喜欢盯着别人看,喜欢在孩子们洗澡的时候掐表,每人只准洗五分钟。那个大家族人很多,规矩也就多了起来。嫁过去之后,她要负责给侄子侄女们做饭,所有的米都从她指下沙沙作响地流过。在更年轻的时候,在她自己小时候,每年只会洗澡两次,平日里总是把头发编成黑长的发辫,发丝里腻满油灰。
这些年里,沈太太已经不愿再考虑自己的生活,只想念着自己的女儿,二十三岁的,还没有交过男朋友的女儿。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只想念女儿。每天要在工厂里从白天呆到黑夜,在黑夜里还要攒着精力应付沈先生。他们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不足够为自己的孩子挤出生存空间,只能把她送回家,只能日复一日从各种缝隙之中挤出点儿积蓄寄回家。从那时候开始,沈太太就养成了勤俭的习惯,会把塑料袋洗干净了反复利用,把橡皮筋圈套在抽屉把手上面。那时候房间里没有飞蛾,只能在走廊上偶尔看见它们围着灯打转,灯罩里沉着乌压压的尸体。
沈小姐本科毕业了,要继续读研。这是另一个无所事事的暑假,父母上班的时候,她和飞蛾们生活在这间屋子里,时常要抬抬手,做出徒劳无用的驱赶姿态。这消耗掉很多时间和精力,让她读不下书,让她感到委屈,感到自己很快就步入了衰老。
她去网上求助,找到了一位除虫人的电话。沈先生对此深表怀疑,毕竟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社会上还没有这么详细的分工,虫子只需要自己买好药,在方正而空荡的居室里喷洒……他坚持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沈太太什么都没说,她的嗓子和鼻腔热辣辣的,还感到头疼。她用抹布把橱柜门擦得闪闪发亮,连擦下的灰尘也亮亮闪闪,像是飞蛾归为尘土的荧粉翅膀。她把食物都收拾起来,让它们远离杀虫剂,因为被污染的食物会对人体有害;可是人体却浸泡在杀虫剂的味道里。
他们专门在周末爬山,九个小时后才回到家里。一打开门沈小姐就做出判断,这样的空气不适宜生存,可沈先生不吭声地走进门去,接着是沈太太,就像是他们的嗅觉已经全然丧失掉。除此之外他们无家可归。
门敞开着,沈小姐又站了一会儿,也只能跟了进去。没有任何飞蛾从门里飞出来。除此之外它们无家可归。
在屋内,这些蛾子不受控制地飞来飞去。死掉的,飞翔的,停歇的,藏匿的,长得一模一样的飞虫,犹如共享着灵魂的无数枚躯体。已经不知道这是怎样开始的,也没人知道这会怎样终结。就这样过了几千年,人和飞虫生活在这里,外面的一切都已经死去,尸骨无存地躺在黑暗里。
除虫人在第二天上午就来了,是个过于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笑着,比沈先生年轻时更帅气。他神情平静,一丝不苟地对待药品和金钱,让你永远都记得他的工作和生死有关,即便是蚊虫与飞蛾的生死。
沈太太洗好水果请他吃,沈先生仔细向他询问各种注意事项,包括怎么把食物收起来、宠物狗关到哪里。不仅是为了更放心,也是希望能够掌握这门手艺的技巧,下次再出什么事就自己动手来解决,更加便宜安全。
沈小姐纯然好奇,也问了几句,却被喝止,不准打扰除虫人的工作。她躲到自己的房间,摔上门,终于出来时,除虫人已经走了,完成了任务,留下几盏灯一样的诱捕器。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太太说有条丝巾找不到,可能是被除虫人顺走了。那个除虫人看起来太过斯文,太过聪明,准能在除虫的时候为自己谋点儿利益。
“你们当时没一直看着他吗?”沈小姐说,“你们一直看着他。”
没人回答她的话,没人承认或否认。沈先生站在客厅的那盏诱捕器后面,小心翼翼地,用脚把它往吊灯下移了移,就好像那是什么碍眼碍事的东西。沈太太低头刷碗,爬山之后她后背还很疼,刷碗的动作里都带着僵硬。然而他们在沉默里生活了太久,总能熟练地忽视一切,忽视沉默,或忽视僵硬。
沈太太后来说:“这件事发生了,你就只能忍。”她没有讲清楚到底是哪件事情。
丝巾最后还是在沙发靠垫后面发现了,除虫人的清白得到了认可。可是就连沈小姐也不得不承认,除虫人的能力十分值得怀疑。那些灯一直亮着。
死掉的飞蛾在诱捕器中堆积,活着的飞蛾依旧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每个角落里。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再危险不过的时刻。生活的无序造成了人们对秩序的过度渴求,这样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在脑海中,他们已经把门窗都完全封好,一只一只地捕捉到了那些飞蛾,把它们按照大小顺序排列整齐。已经安全。
尽管沈小姐连一只飞蛾都未曾捕到过。她总是在看书,总是叫嚷着让父亲来处理卧室天花板上的飞蛾。沈先生总会手里拿着抹布,很快出现在门口。
“把凳子搬到床上踩着。”沈小姐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了一小会儿。
沈先生抓着那块抹布,盯着飞蛾,显然并不打算搬椅子,甚至不打算脱掉拖鞋站到床上去。他把抹布展开,猛地甩了出去,像是一只青蛙猛甩出舌头。抹布刚好拍在那只飞蛾身上,一切都坠落。
没有尸体,只在墙上留下个很浅的印记。
“落我床上了!”沈小姐站了起来,仅仅来得及站了起来。
沈先生并没有回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如同他是只不会说话的巨大飞蛾,挥动翅膀,逃避着追随其后的阴影。
沈小姐在床头潦草翻找几下,没找到那只已死的飞蛾。或许并没有死透彻。那天晚上,她把枕头从原来的位置挪开,感觉飞蛾翅膀上的鳞片正一枚枚落入自己的长发中。
这令人恶心,可是谁也做不到干净。
飞蛾太多,生活就过分拥挤,就好像人们会在这样的拥挤中消失掉。在漫长黑夜里,人们的神经能够不断生长,覆盖到这些房间的各处,能知道每次翅膀的舒展和合拢,知道飞蛾们已经进入了那些看不到的地方,空气,水,瓷碗的裂缝,木地板的吱嘎声中,光亮透明的窗玻璃上。书架上那些紧密贴合的纸页之间。
睡前沈夫人吃了安眠药。
她常常怀疑那种东西会伤害自己的脑子,但在疯狂和愚蠢之中,愚蠢更容易被原谅。她喝了很多水来把药片咽下去,在半夜的时候就不得不醒来,迷迷糊糊地摸黑去厕所,屋外的黑暗融化着屋内的黑暗。
她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灯“啪”地打开,沈小姐揉着眼睛等她把马桶让出来,然后自言自语地抱怨着那些飞蛾,那些在黑夜里起伏扇动的声响。她们必须说话,只有说话才能让人略微感觉舒服一些。整件事情都不对劲,空气中没有水汽却让人感觉到潮湿。雾气从窗外渗进来,雾气把时间冻住。飞蛾川流不息。
飞蛾飞得很慢,远比她想象中要慢。比沈先生的入睡要慢。她能听到黑夜中酝酿的那些呼吸声,他们住的这栋楼很高,高到能看到老城区那些破旧的平房,有修车铺,路边摊点。高到能让人时不时想起年轻时候的生活。那时候沈太太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住着土砖垒成的房屋,每块砖都在松动中等待坠落。要念书,还要一头一头地饲养猪,牛,羊。记忆中最冷的是凌晨时分,零星响起鸟鸣,整个世界都乌压压地泛着蓝光。
失眠的时候,沈太太总能想起那些蓝光。
他们原本想给沈小姐相亲,如此情况就不便请人到家里,只能找理由聚餐,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气氛就总是有些尴尬。沈小姐总是喜欢低头玩手机,和她那些遥远的朋友联系。
而沈太太总是想到那位除虫人。值得担忧的不是那条丝巾,而是沈小姐的目光。那目光滑向除虫人,蜻蜓那样在空气中一停一落地滑,犹如虚张声势,犹如诱惑。沈小姐自己不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没有下定决心要和捕虫人私奔,没有夜不成寐,只有她的胃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样轻微地搐动。可是年轻的时候,沈太太曾经在镜中见到过自己的眼神,她知道那些。她知道那些大同小异的痛苦的年轻人。
飞蛾。可能是柔软的幼虫,脆硬的虫茧,或者长着翅膀的飞蛾。可能永远都是飞蛾。只喜欢烛火,不喜欢太阳。你能给飞蛾下多少种定义?它们用自身的脆弱带来巨大灾难,在这个房间里扩大疆域,占有每一寸空气。
每只飞蛾都一模一样。每只都需要把报纸卷起来,在它身上拍打七下,让它变成薄薄的一片,彻底失去挣扎……虽然从感觉上来说,这些昆虫的数量不会有任何变化。用余光可以看到它们飞舞,如果仔细去看,又什么都看不见。
沈先生说:“下周我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别人家的都是儿子。”
沈先生没熬夜学习过,只在网吧里通宵上过网。他随随便便就走入了本地那所大学,随随便便就遇到了倾心于自己的女人,然后随随便便地从中挑选出一个来结婚。他不懂怎么努力,怎么向命运祈祷。
沈太太说:“我不想去。”
沈先生说:“随便你。”
沈太太说:“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
沈先生不吭声,只是关上床头那盏小灯。飞蛾一哄而散,无数个飞蛾正在飞翔,可是没有光就什么都看不见。假如不去注意到那些翅膀摆动的窸窣声响,就可以装作它们并不存在。
起床洗漱的时候,沈小姐在镜子上再次发现了灰褐痕迹。这次她不再大喊大叫,只是被失望束缚住手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沈太太发现一切,直到沈太太走过来,拿纸巾清除掉一切,犹如什么也没有发生。
早饭桌上,她依旧在抱怨说睡不好觉,能听见窸窸窣窣扇动翅膀的声音。沈先生闷头吃饭,临出门前才提出反驳,认为那是心理有问题,他本人什么都没有听到:“能不能别装模作样,疑神疑鬼的?”沈太太依旧沉默,用筷子把碗底的饭粒一点点拨到嘴里。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人都像得了飞虫症,视野里总有很多小虫在毫无规律地漂浮,很容易就要疯掉。很容易就疯掉。
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小姐在睡觉。当然,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在那时发生。
沈小姐醒来,看见一只巨大的蛾子出现在窗户外面。“巨大”是指像成年人的胳膊那么长。如果他们读过卡夫卡的小说,一定会怀疑那是他们某位邻居或亲人。可在这个故事里,没人想到那些。沈小姐尖叫着告知了父母,三个人全都围到了窗边。
“都是它生出来的?”
蛾子周围跟着数不清的小蛾子,在它收拢的翅膀上来回爬行。那些飞蛾或许也有自己的梦想和信仰,只是它们在一生里膜拜了错误的神灵。
“那就要先有虫卵,还要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10-29 07:44回复
    飞蛾扑火精神!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11-05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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