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花不住怨飞花。景仁宫墙下杏花若碎琼，堆似小雪山，彰得几分春深时】
【怀殷远未到出宫品轶，加之母亲宠溺，自然是被教养在深宫里，业难免她的娇嗔与痴缠，时时央求从外捎带东西。眼下四月暮春之时，离来年正月灯节尚早，可知我为一盏走马灯花费了多少工夫——当然了，这些琐事自然是由汇常来费心奔走】
【恰是十五休沐日，而母亲於坤宁宫定省尚未归来，便挪步至兼山阁中，好让怀殷先睹此灯风华所在】
【这盏灯除却以彩纸剪成各种人物骑马游街，还匠心独运的缀上许多扑簌簌米珠串，末尾铜铃提溜着，风一吹，人随灯转、风铃清响】

（阶庭下的杏花薄得像鲛绡，清风和澹地拂过，花影也明灭。）
（一只玉质的九连环被翻来覆去地拆解了半晌，初时兴致还很浓，末了业不觉很有意趣了。实则我早晓得至为轻省的解法，徒掷向地上掼开就是，可那未免要算暴殄天物，绝非是醇和蕴性、萱闱锡祜的皇女行径。于是倒记取着最早听见这法子的来处：传闻中元是位足智多谋的朝臣所为——春山遂一蹙，那时怎么没人诘责他糟践珍宝呢？）
“哥哥！”
（兄长的足音比母亲的先响在槛前，我提起纻丝裙立下画案，豆绿宫绦维系的双鹤佩仍稳当地垂着。两只小狸奴团团伏在脚踏旁跟着一叠声地叫，不知它们又欢喜甚么。）
“我问母亲怎么近来不常见你，母亲道你朝政忙；昨儿我和怀庭妹妹一道抽花签顽，她说她也鲜见睿王哥哥，文娘娘予她的应答与母亲一样，（乌珠儿清亮亮的）你们是在一处忙的？”

【帘栊轻挑，先入眼的并非怀殷，而是盘踞於她罗裙下嗲嗔娇娇的一对狸奴。早先“碎砚之仇”未消，它俩倒是脸皮子够厚，不知羞地长叫短吟。汇常在跟前伺候久亦，小心揣摩透了我雷池界线，忙不迭托出那走马灯，献宝似的供到怀殷跟前“邀功”道】
——“郡王爷知道您挂念外头灯节，听您一说，便叫师傅制了灯出来，您瞧瞧多漂亮。”
【谄媚的阿臾之声方停，便见人抱着猫儿躲走，生怕我怒火雷施，将怀殷爱宠烧得皮毛不剩。如是略叹一息，绕过满室琅华珠玉，径直捞起几上九连环，落下判词】
小孩子玩意儿，你倒是极有兴致。

“多谢哥哥！（宫人将花灯捧来，我便伸臂抱在怀里细看）明岁上元节，我就央求母亲允我出宫过，届时我就带这个灯去。”
（忙不迭地道声谢，眸光一时都逡巡在这只工致绝伦的走马灯上，虽还未置明烛于其中，但匠人做得用足了心，已叫我能想见似“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的情状。亦把“不行于色”的教条暂丢到一边——在兄长跟前还有甚么矜庄架势可端的？）
“我听做我侍读的叩德姐姐说，东华门外的灯市口年年都有各色花灯堆出个大鳌山，（青黛稍舒，发下一桩愿）我早晚也在仰山堂里攒一座小的。”
（内廷并不缺富丽华美的陈设，宝光流离、衣香鬓影，却惟无如坊间烟火气的热闹：这偏偏是长居深宫的年幼帝姬刻下至为向往的东西。）
“哥哥小瞧人，（很不服气地辩驳）怎么是小孩子玩意儿，三国诸葛武侯的夫人也解这个——她可是位才智卓绝的哲妇。”
（神思一转，再作恍然了悟的模样：）
“哦，我晓得了，旁人都说哥哥爵封郡王，来日还要做亲王、做爱新觉罗家的千里驹，怕是不得空再哄我玩，如今看来，哥哥果真已是大人，（故意垂下眼皮去）开始嫌弃我稚气了......”

“我不管，我不听，（所憾两臂环着灯，也腾不出手来掩耳，口上倒不服软）谁说没斟，舅父新从宫外搜罗了祁门红茶送到景仁宫，母亲说你爱喝，这会儿我正叫他们焖着呢，（扬声又唤小宫娥）阿迟你快来啊！”
（总算阿迟够机伶，不多时已捧进茶盘与花糕来替我圆了场，踮脚复望她代我把灯盏妥帖地收置入樟木斗橱，仍转过眼正儿八经地睇向兄长，理直气壮地答：）
“哥哥立府好几载，难道邸中件件庶事也全亲自过问吗？我要开府，母亲必然要将最老到的嬷嬷与女官拨给我，甚么中馈、甚么待客，我只消会分付她们就是了——哥哥是不是都忘记从前和我说过张子房的故事啦，运筹帷幄之中，也是能决胜千里之外的！”
（斜签在玫瑰椅上，支起了颐：）
“哥哥单知道骑马自在，（旋想及寿康宫的见闻来）七桅宝船你坐过没有？海疆你去过么？”

【花糕腻甜，红茶苦涩，看似是两两相抵的好拍档，然今日是休沐良辰，我不愿在这些吃食上分心，略挥了挥手，叫小迟将花糕与茶整齐地摆在了怀殷跟前。春末难有甚爽口的鲜果珍馐，好在自己并不贪口腹之欲，不过瞧着景仁宫杏花飞满天，来日硕果累累自不必多言】
七桅宝船尚未坐过，但海疆——过些日子我要同定王去趟福建，还怕见不到海吗？【挑眉睨着人，置气似同人讲着】不仅如此，还能见到闽浙总督，就是敬训的父亲。
【哪壶不开，偏偏要提哪壶，兄妹往来，乐此不疲】
哎呀，为兄公务繁琐，竟记不清敬训哪个孤本被小山君打翻了砚台，阿殷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谋，快替我想一想。

“是吗，可你见闽浙总督和我有甚么干系？”
（兄长频频和我提富察敬训——就是国朝五年我在金銮宴期会一面的年轻文臣。可我拢共也惟对这人讲过一句话，他道“公主玉安”，我自然要应个“免礼”。至于旁的......）
“你和定王哥哥去福建又不会带我，（腮帮子做作地鼓起）总督大人邀你们去船上吃新捞的海蟹、海鱼，这我也尝不到，呜呜呜......”
（乘势举袖遮起脸学人抽泣，藉此多咬了一枚酥油泡螺下去——攒心盒里什锦点心林林总总，酥油泡螺却只有两只。重露面时，又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意态了：）
“既然哥哥记不清，那么刚刚好，小山君没打翻过砚台，也没有哪部孤本被墨洇了——哥哥埋首朝堂，哪能一直为这等微末小事挂心呢！”

【作势掏了掏耳朵，又“极其嫌弃”地替人揩去唇角旁两粒糕饼碎，陈词恐吓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鬼哭狼嚎，小心惊动了皇仪院的嬷嬷。
【孤本与砚台不过无意提及，仍是那句老话，他是要将我挚爱珍璧网入囊中之人，要他先付出些“代价”业无甚大事。不过一本书罢了——便是猫踩脏了书，那也是天家恩赐的福气，小山君肉爪也是挑书来踩的】
【闽省与帝京远隔千里，纵然我有心捎带特产小吃，怕抵不过路途遥远，届时变质，再叫她吃坏了肚子。当即沉肃了眉目，顺着她话茬子说起廊庙上的机务】我同定王身负要务，与督台大人业不过是公事上的照晤，哪会像你说的出海捞鱼、乘浪嬉戏。
【她还小，不懂行於国朝之巅的艰难与翼翼，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与母亲一道笑看帝辇风华，只晓得“留尊待月，不吝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