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驿站送来的字纸，瞧着沈字颇为出神，早年老六老八像模像样收了两个徒弟，轮到自己摘了个干净，而今再瞧，竟是一个都没剩下。抬手拂了发辫，辫稍儿的穗儿掩不住花白。捡了个鲜嫩的野鸡瓜齑，混着新粳米粥，寥寥一餐。点着参茶，看了半晌日头，方着人请沈从诏码头一叙】
【君子不立危墙。临街的茶市二楼清净，穿花渡水方见这么个雅间。照例叫了碧螺春，点上银罗碳，噼啪之声不绝。】
小沈大人一路辛苦，本有心教大人安歇几日，奈何再拖沓不得。且坐。

【江南的地界，并非未曾踏足，只当日同行之人，如今早成了皇陵里头的一抔黄土。早年还觉得有些伤感，这时日久了，倒也这么囫囵过去。这几年在兵部任职，位阶上一动不动，自个儿倒也不急，只这回设立药弹局的差事落到头上，实是有几分诧异】
【不过瞧着随行的小穆大人，心下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眼下接了这穆漕台的帖子，更不必说，他老人家在任上这么多年，我能琢磨出来的，他能不知道？微微拱手，撩袍坐下】
穆大人客气了，本就领了皇命在身，自然不敢怠慢了。事关药弹局，下官也不敢马虎。

江宁是个好地界，南来北往都要停一脚，临街都比旁的地方热闹几分。
【沈家的小子早年听过几声名号，只见过几次，还是跟着皇子身后。浮浮沉沉这么多年，竟和当年无二。上下打量一圈，颇有些后生可畏。】
虽是皇命，这一趟下来也是不易，久居京中耐不得船上飘摇，身子骨尚好的也需将养些时日。【起手斟了杯差，素来爱大红袍馥郁之气，奈何早日藏着的喝尽了，一时择不到尚好的。碧螺春虽香，总觉得香的有些轻浮，少了那么几分韵味。】
择址一事，小沈大人可有打算？

是个好地界不假，只往来想要停一脚，插一手的，委实也不少，这热闹么，自然是断绝不得。
【话中何意，想来面前之人心里头门儿清得很，也无需我再多费口舌。今次得御令在身，虽说从旁协助水师提督选址建药弹局，可这两江地界一圈儿瞧下来，皆是他穆家人，何须我再不识趣的紧着不放？】
大人说得不假，十几年前我往江南来，便不适水路良久，而今添了岁数，更是不比以往。
【手里茶汤清澈见底，可一时也无甚品茗的兴头，略沾了沾唇便放下，颔首道】前几日同提督大人和小穆大人巡查了一圈，倒是定了几处。湖北，湖南，安徽这三地省城，皆是合宜之处——穆大人，您以为呢？

【年前另一位穆大人进京时，我便递了名帖登门，彼时他穆家深受言祸纷扰，京中各处所道，皆是水师于江南大动干戈，扰了龙气——帝王乃真龙天子，如此可不是犯了大忌？好在这等流言多是上不得台面，这不，此番药弹局的事儿于朝上再议，便得了陛下一个允】
这三地本便是提督大人悉心勘察所定，如今得您这么说，那自是妥善无虞。
【定址不难，我亦大可一言不发，由着几位穆家人的心意去。可选好了地儿，要兴药弹局，少不得需指使三省拨款，眼下得闻银子二字，眉心一跳，只做叹息】
穆大人所言的难处，实也不难想，毕竟药弹局是朝中的意思，这一时半会儿的，要让三省松口——依下官看，殊为不易啊。

【往江南来前，心中便隐约有成算，不欲多插手这药弹局一应事务。倘使此番钦差唯我一人，那少不得还需将上意揣摩上几分，可如今多了个户部的小穆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兵部行走多年，最是清楚户部那帮人的德行不过，一年到头，提起银子便哭穷，指望着从他们嘴里吐出建药弹局的钱，无异痴人说梦】
【如今指派了他穆家人来，可不正是意有所指——谁提了这桩事儿，谁便全权办妥贴了去。自然了，这样的话也说不得给他听，只得虚虚实实，囫囵应了两句】
下官听说，大人早年也任户部部堂，户部缘何指了小穆大人来，自有它的章法在——如今三省吐不出银子来，少不得要小穆大人多费心些了。
【是他小穆大人需费心，何尝不是旁的穆家人，也需一并费些心神？】

【今日这一壶茶，喝的委实无甚滋味，可若要细细论起来，到底要比往日陪文澜回谦王府时好上不少。面前的这位漕台大人于官场上沉浮数载，到底不似我那冠着军机王大臣的“岳父大人”一般，话里话外多需寻思不假，却也称得上一句“好商量”】
【自然了，本便是利他穆家之事，又怎会不好商量？都道钦差难当，今次往江南走这一趟，却委实轻松得很，几多事宜，只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如此过去】
穆大人心有成算，自无需下官多嘴。今日的茶尚可，穆大人可要再饮一盏？
【举盏共饮，后话不提】

3
所以才请你来，临岸隔市，品一品茶，歇一歇脚。
【茶清水淡，说来还是堪比贡品，明前就那么点，摘多摘少都看收成，哪里敢贡上去。搁自己这儿，反倒是忒清淡了些。只是独具一股豆香，混着初寒的凉意，别有风味。】
小沈大人说的甚是，再好不过了
【他也是灵透人，早年跟着皇子身边，一来一回瞧过几眼，奈何没打过照面。能得了老六的指点，怕是也教不出什么刚正不阿的人。】
地方倒是好挑，总能找到称心的，若是要建，怕是难处在后头。

4
三省之地，总归沿江往来，若是弹药局成，皆有裨益。利国利民的好事，焉能不配合。只是弹药局非三省所有，乃是隶属兵部，三省之力如何堪供养国之重器。
【茶水虽不饱腹，喝多了也是颇为鼓胀。隔着屏风瞧着流苏晃动，忽而灵光一现。挑眉瞧了他一眼，方道】
倒也不是诉苦，只是就事论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若是殿前申饬能换了银子建成此事也就罢了，为民谋福祉的好事，怕就怕还是不成呐。
5
【就知道他是个人精，拿着應州挡回来，算盘里也没打算他能办成。應州资历尚浅，没得让他插手，来日路上惹人指戳。更何况这上头本是老六的事，要头疼还得让他去。】
陛下圣恩，我等同沐。
【虚词恭维两句，举手寥寥对饮一杯，喝完一时有些无话，寥寥说过几句，在客套下去便有些虚伪，三言两句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