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述职半月，却没办成一件正事，这对雷厉风行的曹凤楼而言，太煎熬了些——首先，还因帝都的风水与我不合，一心只想快快地逃离这地界，并无具体的缘由，很纯粹的不适应而已；其次，通州演习的日子将及，酝酿了小半载的兵技图说，至今没能绘出几页来，这很让人头疼】
【原因出在户部，大抵他们衙门的风格不紧不慢惯了，塞牙的银子要数月才肯下放，当真以为一介武将，能拿起墨管批经释文。在偏厅已坐一炷香，茶换了三盏，庶吏于眼前来回转了数圈，牛饮那四盏热茶，再难捺下脾性等候】
人呢【啪一声，将茶碗重重地放下，皱眉问道】户部大小的主事，没一人能来了么，什么道理？

【偏厅来报名号，听来眼皮都懒得抬】给他茶，让他慢慢喝。
【如今正值长安棋局，时势不佳，户部亦紧着手头，善道之人尚且还懂得招宴来讨好，偏这初出茅庐的新举子，在这宦海里横冲直撞，平白溅起一丈高的水花，使人不胜其扰。】
【半顷后才松了腕子停笔，侧耳辨听来客的不安。眼光稍移别处，举目尽是案头上森耸巍然，案头后倦怠神疲，人人谨奉一句‘手慢出细活’，将大小卷宗牍本，都在各自的案前翻来覆去滚上两番，方才姗姗迟送下一处。遑况这一文钱掰开三份使的时局下，这浑身写明来意的曹巳章，确是吏下最想截在门外的人。】
【徐步赴客的半道儿，还听他又发了一通气，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语气客套】这天底下也不是就守备大人一人忙着，我们这些“大小主事”手头的大小事儿多了，总不能见您一来，就丢下正事不管了吧。
【又给他的空杯里满上】您下回来，提前递个帖子，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我的火气之所以旺盛，盖因在通州已吃过闭门羹，原以为深入军营，所学所习，将是真法真令真营真艺，及所见，却通是一个虚套，光顾着阵势华彩漂亮，操练演习愣是像一套花鼓戏局，满目草台班子套数。向都司大人建言，要绘制图说以为讲武所用，却被劈头盖脸地嘲讽一顿，丢下一句“没钱没工夫”的敷衍】
【要写一本兵技并不难，况我从不讲虚文，无须连篇累牍一折一字地解释，真刀真枪的器技武艺，那是杀人的本事，不必好看——可这说一千道一万，我画不来写不明，归根究底，得有通文采者为我代笔】
【——赫舍里宿放就很有文采，尤其是在阴阳怪调上，更是别具天赋，伪善的笑貌里藏了一肚骂人的话，可偏让我没法开口反驳。我不喜欢他，甚至是讨厌，满洲阀族的贵子养尊处优，张口就有他自己一套腔调，言谈举止温暾（肉得很），让人懒得多与他费口舌】
几月前，通州营曾向户部申一笔银子，要聘几名擅画的笔墨先生，实则没几个钱，可至今日，依旧未曾落个实声儿。
【厌烦地推开他满上的茶，躁动地说道】准备？准备叫我多吃几盏茶么，别介，我还得在您这儿放水，回头再叫人骂了我粗鄙，臊得慌。宿主事，咱这银子还能见着影不，我没几日，就该回通州去了。
再拖个把月，军营演武都过了，办事能不这么……【“磨蹭”二字呼之欲出，算了】谨慎吗？

【我平生最忌讳与不解风情之人相与，官场上的风情，便是得会看眼色，这一条车道饶是再宽畅，也抵不住千骑万乘的驰涌，故而人大多是精通门道，懂得仄身相让，当退则退，这并非是为了脸面好看，更是全了各自心意，免去多少麻烦琐屑的无谓撄扰。】
【惟有眼前这人，横行无忌，不惧将万事挂相陈明，至多只能做到一个‘谨慎’的委婉，不可不谓霸道，一如他的横竖挺朗的眉眼五官，是生来的突将帅才。】
来我户部的人，谁不是打着“没几个钱儿”的旗号？【逆着他郁郁的闷怫，反要朗朗笑叹一声】您别这么说，我们也真没这么想，知道您有苦衷，也都体谅着呢。这单子早前儿就已经递上去了，想是近来事多，不知同哪一桩要紧事冲撞了，这才迟迟没有回音。
【抱杯落座，引目展望门外的一角春意，徐徐又道】想必大家都清楚，户部如今清汤寡水的，业已不是什么流油的富庶之地了。都说没钱，我们也没钱，倘若真就如您所言“没几个钱”，您不如自掏腰包，也省却这许多麻烦工夫。

【他方才落座，后话一出，愤然拍案起身】户部已穷成这样了？
【一时间胸腔有如铜钳拨炭般，火星子猛地窜进颅内，难怪户部年年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可不得骂，该骂，我若腹中稍有些酸墨，必定要将户部衙门口那道堵人堵心的石照壁吐满，可惜我没有】
既是穷的穿不住裤了，劳驾问一句，户部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军营里武艺病、真营废，不肯舍下银子治，是紧着养哪位老爷的老婆娘去了么，莫怪我眼皮子浅，天下的兵就跟老婆媳妇一样，不养都得跑
【气死我了】罢，大伙儿各自回家，养自家老婆罢，我也不管了。

【眼皮猛地一跳，连同杯中茶汤都未能幸免，波及漾出几滴，落在素色服袂上深深洇开。重瞳幽黯中映出对坐之人的乍起乍收，原本所持的搪塞、甚而促狭意图，都在他如此声色之前尽淡忘了，徒留难以言陈的惘然，以及惘然背后，对此人来日坦途的狐疑。】
确实——【慢慢将茶杯放还案几，心绪归复，落定尾声】穷。
【只当是兵鲁子有自己的作风，于疆场前线吃惯了黄土风沙，比之青琐闱的鹤臣，多几分拿捏不定的阴晴，倒也很合乎自然，不足为怪。但，至少不该是他这样，仿佛与那飞沙转石经年相处，头一遭赶赴繁阜的锦绣京华，拍案叫起，誓要以怒火操刀，将这素来养尊处优的琛帛午割。】
【尤其是最末那一句，教人立时通透：是个不怕死的。】
守备真性情，倒是很顾家中，天色将迟，是该回去与令正共调琴瑟了。
【见他气性正盛，自无意顾全礼数，遂也错身往内堂案行去，吩咐了吏下送客。】

ID：赫舍里宿放
职位：官员
原因：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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