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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城】罗帐红烛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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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言在那张狭小而凌乱的床铺上翻了个身,她从手边上那个被烟油浸黑了的五斗柜里的抽屉里掏了两块还连着石皮的火石,又爬起来从挂在床头的外裙腰间袋子上取下别着的梓桐烟管。
这次等的石料通常是给码头上那些风餐露宿、做着苦力的工人用的,擦出的花火不受控制,容易点着使用者的衣袖,不过杞言并不为此苦恼。
“杞姐,那个不好打火,你用这个。”赤罗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小物件,憨憨地对她笑。
杞言的面前多了一把精致的油枪,是专用来点火用的,方正的黑漆匣子外盘着铜丝独足鸟,里面装着易燃的棉油。
油枪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不过这触如缎面一般的黑漆和淬火抛光后发着亮光的铜丝的确是上等的货色,独足鸟又是翼泽的图腾,翼泽镇的金商倒是经常用些限量、特技之类的噱头年年从镇上的富贵人家处收来相当可观的数目。杞言觉得,如果自家的米粮也有这么多噱头就好了。
这是赤罗好几天的工活才换来的,杞言确定。
赤罗刚刚在屋外的水池里洗着杞言带的那些翼泽镇的商户才当做平常的枸棘子,看见杞言在掏火石,便在衣裤上擦干水迹,从一个锦布包裹里掏出这个油枪。
枪嘴乌黑发亮,像是不曾使用过的。
杞言没有接到手里,她手里把玩着那两颗火石,在指尖转了个圈,摩擦出的火星准确无误地落到烟草上,那迷蒙的味道游弋出来。
“小时候父亲不让我碰油枪,我便跟着几个哥哥捡了些火石来玩,还是这东西用着更舒服些。”杞言吸了一口烟草,带着游离的眼神瞟着眼前这个局促的少年。
“是买给你父亲的吧。”她的唇间是似有似无的笑。
赤罗点了点头,将油枪收回到锦布包里,转头又对杞言笑,“杞姐,枸棘子洗好了,我去拿过来。”
“等等,”杞言缓缓吐出一缕青烟,把烟管又放到一旁的五斗柜上,“小子,你过来。”
赤罗乖乖坐回了床边,小心地问,“怎么了,杞姐。”
“我刚刚没看仔细,你背上那些红痕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什么红痕,是杞姐你看错了吧。”
赤罗蓦地站起身,准备去拿那些枸棘子,却被杞言拽住了胳膊。
“你站住,让我再仔细看看。”
赤罗本可以轻易挣脱走的,却撇见杞言的神色已经沉了下来,便也不好再多抵抗。
杞言已从他身后爬了上来,去解他系在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白布袍。
绳带松散,白袍滑落,少年的脊背粗狂又温热。
昏暗的灯光在头顶闪烁,赤罗也在女人的指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杞言望着眼前这个十六岁少年粗糙的古铜色皮肤发愣,少年背上那几道暗红色的印记刺目得让人难受。她觉得赤罗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长大了一些,又似乎没有长大。
“杞姐......”
“怎么弄成这样的。”杞言从自己的衣袖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小罐药膏,用指腹在手背上揉热了,再贴到那些让她难受的红痕上去。
“昨天在码头给乌兰商会的船只卸货,下梯子的时候踩空了,不小心摔了人家的箱子。”赤罗低着头憨憨地笑,杞言的手像蜜桃似的柔软。
“不过杞姐,”少年的眼睛突然发亮,“我今天卸了八艘大船!明日便可以去找工长领铜方了!”
杞言并没有同少年一样神色飞舞,她只是冷着脸淡淡地说,“你有多久不曾去学院了,你父亲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赤罗又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脑子里乱乱的,每次在工长那里领了铜方的快乐便会在片刻之后烟消云散,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想过这样的日子。他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好像有数万只蚂蚁正爬过他的心脏。
“医馆那边说,要是再补不齐欠的药费,父亲就要被他们扔到后山的林子里去。”
赤罗原本以为女人会奉上更多劝诫的话语,可是杞言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柔柔地对着自己被鞭笞的伤口吹气。过了很久女人的温柔的双手才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今晚上可不要沾水。”杞言说。
“杞姐......”少年的心里痒痒的。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杞言收起了她的小药罐,嘴角又勾起那似有似无的淡淡的笑,“你只说,我和你的其他姐姐比,谁更好?”
赤罗有时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睛像是一只赤狐或是小貂,她会柔柔地、媚媚地突然靠近,却并不喜欢轻易被人驯养。
“当然是杞姐你对我最好了。”少年回应她。
这话倒是不假,是赤罗发自肺腑说的。扪心而论,若不是杞言,他父亲两个月前就要被丢在大街上,到时候,他可就连卖苦力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只能去偷、去抢、去卖血了。
“小子,还会有别的女孩对你,比我对你更好的。”
当赤罗系好自己的白袍转身,杞言已经穿戴好外裙,端起她的梓桐烟管,从锦囊里取出两个银方。
“杞姐,这......”少年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杞言将那两枚银方放在赤罗的五斗柜上,青丝缭绕在她的周身。
她走到狭窄的门口,对身后的赤罗说,“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家里还有些事情,可能过两天不能来看你。”
“杞姐,那你还来吗。”赤罗小心地问她。
“或许吧,”杞言留给他一个柔媚的却浅淡的微笑,“不必送了。”
腐朽了的木门合上,留给赤罗的又是一片空虚寂静。
他望着身后的五斗柜上的两个银方,眼里却燃起了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愤恨。那个有着和杞言相似眼神的女人的身影又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恶心,令他抓狂。这许多年来的苦难和尚卧病在床的父亲都是拜那个挥也挥不掉的影子所赐。
赤罗贴着木门,滑坐到地上,他背后那些刚被涂上药膏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低着头,放声大笑。
可是这样的自己也很让人觉得恶心啊。
西风过,雨下了起来。
空荡狭长的房间里回荡着少年苦涩的笑声。


IP属地:北京1楼2021-07-13 14:57回复
    这是阿木赤罗在翼泽镇的第二百三十九天。
    夜晚,月亮被厚厚的云幕遮去,雨声依旧淅淅沥沥。
    赤罗撑着纸伞,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急走,他的怀里,是四十六枚铜方,和两枚银方。
    他需要尽快把这些铜方和银方拿到医馆去,不然他那可怜的父亲,在这样的雨夜,就只能在冰冷的大街上被雨水淋着。赤罗知道,这并不是医馆的小厮在吓唬他。今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离开洛川的时候,阿木赤罗只有十四岁。父亲经营的那家木器屋已经被抵了债。赤罗把家里贵重的东西,都般给了隔壁绸缎铺的老板。老板好心地把那些东西放在腾出的一间仓库里,上了锁,把钥匙挂在了父亲的脖子上,说赤罗和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洛川,什么时候就把这些物件归还给他们。赤罗从那些未出售的器具里找了几块结实的木料,做了一个简易的板车,推着父亲,离开了洛川。他没有跟其他的人告别,只是在心里想着,大概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吧。
    他推着父亲一路向东,落脚过十三个小镇,去过二十多家医馆,逢人便只说,自己叫赤罗,绝口不提父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姓氏。他给人做过马夫,在码头当过搬货的工人,在酒肆做过陪酒的小厮......一切能赚钱的活计他都干。刨去给父亲看病的医药钱,余下的只能刚刚满足温饱和基本住行,可是医馆里的大夫都说,被妖气所蚀,人只会一天天消瘦下去,除了拿些去秽的药,拖着,再无什么办法。
    赤罗并不死心,他听闻东方有个地方叫乌兰城,二十年前有一伙儿妖在城内作乱,被周遭戍守的巫族降服。兴许,东方,一定有人可以救他的父亲。白日里,赤罗小心着他人询问他的出身和背景,每当夜幕降临时,他贴在窗边听屋外呼啸的风声,提防着可怖的黑色影子,再次追上门来。
    上一次被黑影追杀,是八个月前的事情。
    那之后,他推着父亲,来到了翼泽镇。
    路过翼泽学院大门的时候,赤罗还是朝着紧闭的铁栅栏里望了一眼,书阁里的灯光也已经熄灭了。他想到最早遇见杞言的那一天,杞言问他在哪里读书,他撒了谎,说就在眼前的这个院子里。
    在二百多个这样的日夜,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候,会想起那遥远的洛川城下的小镇,也有着一样的铁栅栏和一样的书阁;偶尔也会想起那些模糊的同龄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在先生转身的时候互相扔纸团,入夜了偷偷潜入书阁,举着油灯看那些记录着妖魔和巫族的离奇故事。
    从前,他只以为那些都是很遥远的故事。
    可从他背着父亲从洛川逃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再没有去过什么所谓的学院了,这种地方,对外乡的阿木赤罗来讲,只是个吞钱的口袋。不会有什么人,可怜他居无定所、身无分文,就能好心地帮他安置被妖气侵蚀、生病卧床,完全无法自理的父亲。
    翼泽镇的学院,晚上是不留人的。学院那种地方阴气重,大多盖在旧坟地上,收录的又是带着腐朽味儿的书卷。而这几年来,坊间偶有传闻说,那群二十年前在乌兰销声匿迹的妖似乎重现在乌兰城内,藏匿在城市的黑夜里,闻着空气中血液的味道蛰伏伺机。
    就在赤罗行至下一个路口,两侧高悬的铜灯忽暗了一下,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的身后,正在借着稀疏的雨声向自己的背后靠近。他加紧了加下的步伐,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回头。


    IP属地:北京2楼2021-07-14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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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打在青石路面上,聚成小小的水洼,折射着周遭黑暗里的影子,赤罗借着脚下的这些光影,试图去寻找那不善感觉的来源。可是雨水搅乱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本能地觉着有什么在不断地靠近、再靠近。
      突然之间,一道呼啸的风声从赤罗的右侧擦过,他猛地一回头,却被正迎面而袭的第二道风劲击中。他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用厚厚的木桩抡砸一般,血液涌上脑门,五脏挤成一团,无法呼吸。在那道风劲的威力之下,赤罗觉得自己只像是一只轻飘飘的易坏的木偶,他感到自己好像是飞了起来,随后又重重地砸到湿冷的路面上,微甜的气味爬上喉咙,随后的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
      锦包从赤罗怀里掉落出来,银方和铜方散落一地。
      他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借着街角忽明忽暗的烛光,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巨大的人影此时遮了上来。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赤罗吗。”眼前之人满脸是得意而猥琐的笑,他的身后站着带着同样令人作呕的表情的两个小弟。赤罗想起来了,这些人前几日在码头帮工时候见过,当时好像是气急败坏忿忿不平的表情,吵吵嚷嚷地跟工长说自己是乌兰商会一个监长的侄子,没待多久就走了。
      “这大晚上又下着雨,是打算去哪儿啊。”眼前之人从地上拿起赤罗的锦布包,松掉了半开的绳子。那股子的熟练劲儿好似是自己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似的。
      “你放下!那是我的东西!”赤罗朝着眼前之人大吼,他费力地支撑起身体,却扑了个空。
      “让我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锦布被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油枪被面前之人揉捏把玩,他呵呵一笑,“我当是什么宝贝,一个破油枪而已啊。”
      “把它还给我!”赤罗是真的生气了,他的眼中仿佛有怒火在烧。
      那人又往后退了一步,把油枪高举过头顶,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隐约听得见漆料剐蹭的声音,他高昂着头,居高临下一般打量着赤罗的表情。
      “我不但不打算坏给你,还打算把它毁了。”他悻悻地冲着赤罗笑。
      “老大,这好像是商会那边的限量款,怎么说也值一个银方呢,毁了有点可惜。”身后的一个小弟跳了出来,“您不如把它赏给我和二喜呢。”
      “呦,还能值一个银方呢,”他把油枪那再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我听说,你有个一身妖气的父亲,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等着交药费。怎么还用得起这等货色的东西?不是偷的,就是抢的吧。”
      三个人哄哄大笑挤成一团,前仰后合。
      “把它还给我!”赤罗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个不识好歹的工长还想着把副工长的位置留给你,笑死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妖的儿子,还敢跟我抢。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可是乌兰商会第三司监长的侄子(某某某),区区一个船工副工长的位子,我还真不太放在眼里呢。”
      “把它还给我。”赤罗的声音冷的可怕。
      对面的几人收起了放肆的笑,他们觉得周围的雨好似比刚才更冷了一些。
      “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我们老大现在可是拜在清机先生门下,你不要太不识好歹!”那个叫二喜的说着。
      “用不了多久就是整个乌兰远近闻名的灵术师了,现在服个软,这次就放过你。”
      “六子,他怕是连灵术师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二喜冲着另一个小子说道。
      赤罗并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再说一次,把它还给我。”


      IP属地:北京3楼2021-08-30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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