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会走路了。
在老宅的回廊上,小幸可以摇摇晃晃地从这头走到那头,累了就趴在地板上数地上的蚂蚁。
露琪亚喝着管家端来的汤,说:“家里家具太多,这里没什么家具,倒是适合小幸练习走路。”
管家会黑着一张脸,说:“小姐啊,半小时前少小姐把菊右卫门制作的陶樽给撞倒了,那个国民级的国宝已经碎成八片了。”
我看了一眼在回廊上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幸,而露琪亚正忐忑不安地朝我这边看着。“算了,家中有个孩子的话,这些总是免不了的。”
那些古董不过是这古旧宅子的一部分,死物一般的存在,每日要清理打扫,小心翼翼地对待。可是每每看到它们,我并不觉得开心在何处,反倒是看到小幸,我还觉得几分欣慰,这个孩子,之于我而言岂是菊右卫门的陶樽可比拟的。
小幸上幼儿园了。
露琪亚一早就起来为小幸准备便当。自从小幸出生之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也开始洗手作羹汤了,有时还会带着她做的试验品回家来让我品尝。
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最初的一段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能吃到露琪亚做出来的失败作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做饭的技术也日益精进,如今已经鲜少能吃到她做的东西了,说来还真是十分想念那些古怪的味道。
把小幸送到学校之后,露琪亚来了一趟公司,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说:“突然之间家里安静了不少,还真不习惯呢,真想从新回到职场做个0L。”
我很想让她就这样在公司里工作,但是她终究是个倔强的女子,自己参加应聘会去了,不知道她会被怎样的用人单位录取呢?
小幸受伤了。
今天正上着班,恋次冲进来说要请假,说小幸在学校摔伤了左手。
到医院的时候,露琪亚面色苍白的坐在小幸的身边,眼睛红红的。看到我和恋次,说:“才哄她睡着,你们小声点。没什么大事,一护说小孩子的骨头是软的,不会很严重的。”
一旁站着的是黑崎一护,他也算是我欠着人情的人之一,毕竟当年将露琪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是他。
黑崎送我出医院,然后对我说:“约个时间复查一下比较好。”
还不是时候,我已经知道复查的结果会是什么,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留给我的时间却不多了。这么多年,我从没有看到她脸上出现过真正的笑容,她不幸福吗?我该怎样做才能让她幸福?
从我出生到舅舅去世那天,每一天都记着日记,最后那几页纸上的笔迹十分的凌乱,记忆中那个时候舅舅似乎已经病得很重了。那是记着我生活点点滴滴的日记,何尝不是记录着母亲一颦一笑的回忆。
日记里舅舅提到的母亲哄我睡觉的诗我至今还记得:
蓝在上
白云悠游
蓝在下
白浪滔滔
两两相望
日日夜夜
咫尺之间
永无相交
诗中并没有舅舅听到的那句话,但是却勾起了我的回忆,我曾问过管家诗是谁写的,管家说那是舅舅写的,现在想来,儿时的我总会在朦胧中看见母亲眼角的泪光,然后她会说一句我完全听不懂得话,那句估计就是:sky is another sea。
我拉开门,看见管家端着茶站在门口,问道:“多久了?”
“才到。”
“您还知道些什么?”我将日记交还管家,不知是他手里端着茶,还是他不想拿,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小姐的遗物今天从北海道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确定这是小姐的东西了,少小姐要去看看吗?”
我随着管家的步伐走进舅舅曾经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张有些褪了色的照片,照片不知拍的是哪里的大海,两片蓝色在远处相连在一起,同样的蓝色,让我分不清哪一片是大海,哪一片是天空,我只知道我眼前模糊一片。
管家递来手绢,问我说:“这照片是否要裱起来?”
“算了,日记和照片就都留在这里吧。”
管家愣愣地看着房间的窗户。我问道:“窗户有什么问题吗?我明天和工程队说。”
“没有。”管家看着我回答道,“只是想起了那些个夜晚替家主关窗的日子。”
我走出老宅,望向天空,蓝蓝的,很美的颜色,一如舅舅夹在日记里的桔梗花,一如母亲在夏夜身着的和服的底色,交织在一起,带着儿时的回忆与这漫天飞舞的樱花一起在蓝天下飞舞,我知道这风是往大海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