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启元六年的秋冬,我与一双眼重逢。
十三邀建成的契机缺不了他。承天二年的那场连绵三月的大雨,叫我遇上了他,一双眼黑白分明,却离得远远的,只肯露一半出来。我离他近、他就藏到我看不见的远方,离他远些才能看到纠在一起的污发。我忙着往户部赶,总是明日复明日,永远说着,第二天一定寻空去安顿,谁知忙得天昏地暗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年的雨水冲垮了民营、冲毁了田地,冲得我亲自上工部去讨要治水方案,忙不迭地上赶着花钱。直到我亲眼见到一只被水冲走的狗,又猛地想起,那个孩子呢?他那样小小的一条身影,比在水中挣扎的小狗还不如,他会不会也被冲走了?
紧赶慢赶地,我亲自寻了方府前后许多地方,连根毛也没见着。
我肠子都悔青了,却无力回天。之后又是变法与守旧交手的几载,琬之嫁作人妇、阿瑜与蕙真先后入宫、表兄奔赴福建、舅母病倒,仿佛整个方府的担子都压在我身上。就这样忙得脚不沾地,我仍是抽了空来与表兄商量,建成了十三邀。购了书、请了先生,还允他们借了书回去看。不为盈利,只为在这条街上开辟一个岁月之外的“十三月”,能使一些人受教化、受庇佑。
它落成后,我只去过两回,第一回领略了徐先生磅礴的字形、第二回遇上了他。
“进去吗?”我站在背后问,他没有回应。
“不进去吗?”我又问。
直到这时,他转过身来,那一双眼睛撞进我的视线时,我才狠狠一震——竟真是他。
我还未来得及过问他近几年来的遭遇,也没问清楚他为何不在桥洞那处了,他竟就这样一歪,全然倒在我怀中。我将人抱起来时,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居然这样轻,全身只剩下些骨头。那双叫我确定身份的招子闭上了,手却牢牢地抓住我的袖口。
我找到你了,不,你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