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之春，余例过龙泉桥，得幸于洺湖之滨，桥下已然花鸟市焉。往来接踵也熙熙，唱和嘈杂也攘攘，绿秀红肥，林林总总。其间有售花叟，苗凡十数种，参差立于膝前瓯。
长寿竹于其中，貌平平，每瓯十余株，方高不盈尺，围不三寸，余择雄壮者乃购得。置于案前两月许即枯，遂移置窗台，不忍弃。初，浇水也勤，仔细看护，其长势可喜。后茎先萎，枝叶再黄，而日渐颓败，盖以余不悉其习性使然，以致弃死，罪实在我。
后悉，长寿竹即竹柏也，其高大者虽不参天，亦甚雄壮焉。至于幼也屈抱于盆窠，沮也兜售于市廛，愀然左右于几案，竞而终老于不闻。此盆内竹柏之循命，人所见惯，余窃以为不然。
夫如是，由花叟者始然；花叟者如是，由求之者始然。求之者冠以长寿，终日以为己乐，殊不知竹柏之苦。花叟者得以资财，终日以为己乐，亦不知竹柏之苦。
盖竹柏当植根茂林，被风沐雨，潇洒成立，或为市井之材用，或为林间之终老。断不应屈抱盆瓯，为斯人亵玩于指掌。其苦也可譬以蜉蝣，虽无朝生暮死之悲，断无长寿之实。斯人譬以竹柏，虽有数十年长之，亦鲜有百年之寿。名利譬以斯人，只过眼云烟，弗如蜉蝣耳！
斯人之求竹柏，实求长寿，素不知竹柏屈抱之苦；抑或了然，却执迷长寿使之然也。长寿盖私欲也，竹柏，芸芸众生耶！
未若放之山中，授与清风明月。及至参天，枝叶蔽空，风穿飒飒之如琴瑟，月洒粼粼之如繁星；下自成蹊，可移跬步以至长远，可坐幽篁以自长鸣。兼得沾衣杏雨，拂面春风。於戏！此番景象，岂佝偻寸抱之可比耶？斯人置于此，岂不真长寿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