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最后一个，丝竹空。”穆瞄准撒加俊朗的眉梢小心翼翼地刺下去。
撒加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穆星星一样的眼睛。
……
后来，穆又陆续指导撒加学习了足太阴经、任督二脉……
……
再后来……再后来，数年以后，当人们问起撒加、当初他和穆是怎么认识的，撒加总是一本正经、又有些微微发赧地回答：
“我们两个，是在他……教我学文化的时候认识的。”
(正文完；以下是“后来”的故事……)
(后来……)
去年夏天过完60岁生日，共和国的同龄人、丹增朗杰•撒加老爷子光荣退休了。退休之前，他是一家由某工厂门诊部改编的民营医院的院长，一生致力于研究藏医与中医、西医的结合应用，在业内小有名气。撒加老爷子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没有他老人家，自己就不可能翻身得解放、不可能走出相对闭塞的家乡学习文化——当然，也就不可能在学习文化的过程中遇到他亲爱的老伴，穆。
回想起当年的爱情长跑，那简直比修建青藏铁路的历程还要艰辛。在针丨刺麻醉培训班与穆相识相恋后，撒加不久便结束了在内地的学习、回到了远在天边的家乡当起了赤脚医生，从此，即开始了与恋人数载如一日的鸿雁传书、遥寄相思……不会写的字就画上一个“〇”；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意，就打上一个“×”——是以千里之外的穆满心欢喜地收到一封来自他亲爱的撒加的情书，拆开一看，基本上满纸都是“〇〇××”……不禁心中冷汗淋漓：看上去挺淳朴的一个汉子，怎么满脑子全是“〇〇××”？于是严肃地回信道：
亲爱的撒加同志：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无限风光在险峰，要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撒加接信迷惑不解，于是回信相询：
亲爱的穆同志：
请问，什么是‘低级趣味’？……
可怜的穆穆就这样哭死了……以至于改革开放后、撒加终于辗转调来了内地工作，穆却冷着一张脸对他说：不背会一本《新华字典》，休想进家门……(囧)
当年为了和穆团聚，撒加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心甘情愿地来到一家工厂当工人；后来，国企改制、工厂倒闭，撒加下岗了，蹬三轮卖菜也是干过的……再后来，从前的工厂门诊部改编成立民营医院，穆二话没说、拍板儿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让撒加参股。撒加在穆的全力支持下鼓起勇气、重拾旧艺，这才有了他风生水起、人尽其才、发光发热的后半生。
穆在医改之后从原单位辞职，下海开业、办起了个体诊所，挂上“祖传名医”的招牌，生意十分地红火；几年前又从撒加的医院挖走了针灸科的青年骨干医师米罗，更是如虎添翼。米罗大夫的梅花针绝技，号称“十五针手到病除、包治各种疑难杂症”——尽管其神异程度曾招致记者的暗访，但身正不怕影斜，妙手仁心的芳名终于还是越播越远。
于是，小米大夫时常会遭到媒体的热情采访——而每次面对镜头，他都会以一种十分虔敬的语气、十分谦虚地表示：我能有今天这一点小小的成绩，全都要归功于撒加院长与穆主任的栽培和教诲，我一辈子感谢他们。
——只不过，记者同志们在被米罗“不忘师恩的美德”感动得涕泪交流时却都不知道：米罗就住在二老的楼下；而他所学习到的东西……他所说的那“一点小小的成绩”……
不忙，让我们先来看看米罗小朋友日常生活中“所见所闻”的二三事：
①
某天，撒加忽然敲开了米罗的家门，“小米啊，我这肩膀老是疼，你来帮我扎两针。”
“？”米罗不解：家里明明有一个扎针扎得出神入化的，为什么还要跑下来找我？
“呃……他岁数也大了，我怕累着他。”
哦。这倒也是。
米罗于是准备把撒加让进屋。然而撒加的脚后跟还没挪进门，就被某刚从楼上跟下来的“岁数也大了”的人士毅然踩住了。
“老伴啊，怎么还没开始扎呢你就跑了。”一边说，一边拉起撒加的手就往回走。


撒加很可怜地扒着米罗家的门框，扑嚓扑嚓地眨巴着眼睛；回头看看米罗，欲言又止。
米罗抓抓脑袋，嗯？有问题啊有问题……
“小米啊，这过两天发奖金……”穆好整以暇地念叨着……
米罗立刻开始掰撒加扒在他门框上的手指：一个是前任领导，一个是现任老板，傻子都知道该站哪一队。
看着撒加神情哀怨地被老伴拖上楼，米罗心中闪过的小小良知不免使他感到有些许的“愧疚”：院长对不起啊，虽然我已经有些猜到了您可能会遭到体罚……
(——却忽视了方才撒加眼中瞬间划过的那一丝丝略带羞涩的甜蜜……)
很快就听见楼上的动静不小，顺着暖气管子传下来梆梆响……
但是很快又万籁俱寂……
米罗的脊背上不禁泛起了一丝凉意……
第二天上班，但见穆主任神清气爽。米罗与好奇心斗争了n久n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主任啊，院长他老人家……还好吧？”
“嗯，很好。”见米罗似乎有些“怀疑”，穆又微笑着补充道，“咱们中医本来就有这个讲究嘛——多动一动，才能够脏腑协调、气血畅达……唉，明明是为了他好，却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他似的。”
米罗瞬间领悟！“主任您真是用心良苦啊！院长也真是的……不过他老人家倒是很快就‘配合’了，嘿嘿。”
“就他？唉，你可是太高看他了。”穆撇着嘴摇摇头，“撒加呀，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别别扭扭的，要不是我这针丨刺麻醉的手艺精……”
“啊？”米罗乍舌ing…
这都给麻翻过去了，还有什么“意思”……(囧)
“小子不懂了吧。这麻‘醉’了，可不等于麻‘昏’。偶们的祖国医学就是这样地博大精深啊。前些日子我想把这门手艺传给你，你还说那是毛主席时代的产物、‘不可信’……”
“啊！主任！偶要学偶要学！”小米同学的眼睛霎时间闪闪发光：原来针灸不光能用来治病，还可以有效地提高生活质量啊！嗯嗯，一定要学会，太有用了太有用了……
(不要问偶小米学这个有什么“用”，，，-_-||| )
②
穆刚开始办诊所的时候，撒加总是不大放心：怕他太辛苦。是以经常在自己单位工作不忙的时候溜出来，跑到穆这里来看看。穆确实很忙，撒加来了也没空儿招呼，通常是把他往办公室里一丢，就再不搭理他了。撒加也不以为意，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微微含笑地看着老伴忙碌的身影；到了饭点儿，就出去给他买份儿吃食，拿回来放进保温桶里给他焐着。
后来撒加又说，老伴啊，要不你这里有什么案头工作，我就帮你做了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穆斜眼看看他，免了吧，就你那文化水平。
撒加很委屈，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我现在书都写了好几本了，“文盲”这顶帽子可以摘了吧……
穆于是幽幽地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很经典的断语：
“就算你认识再多字，在我的眼里，你也永远是个文盲……”
一句只有他们老两口自己才能听得懂的“暗语”；心照不宣地嵌着一段“教文盲学文化”的甜蜜回忆……
只是，正好从走廊路过的小米大夫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前因后果呢？他只是听到了穆主任对撒加院长这一句经典的评价而已。于是大胆作出推断：
撒加院长在家里没地位，其根本原因就是文化低；所以要想在家里有地位，首先一定要学好文化！
——不过，小米又是怎么知道的“撒加院长在家里没地位”呢？
“当然是通过日常观察嘛。想当年我在撒加院长手底下工作的时候，他老人家的稳准狠冷雷厉风行，啧啧，我们都怕他。可是他在穆主任面前——”
那天中午，小米要找穆主任来汇报个事儿，一推办公室的门，撒加院长也在呢。刚想打个招呼，却见撒加轻轻地把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又极轻极轻、几乎是光做口型不出声地对小米说，“我老伴刚睡着……”


小米伸头一看，只见穆靠在沙发椅上小憩，身上盖着撒加的大衣；撒加提醒过小米别出声后，便立即忽视了他的存在，转过头去只看着自己老伴恬静的睡脸发痴，憨厚可爱得与平常工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当时心里忽然就特感动，真的。”回到家，小米对他那口子如是说。“一辈子风风雨雨走过来，携手到老……”
其实撒加院长骨子里真是个很温和的人呢！小米想。然而没过多久，他刚形成的这个印象就又被毫不留情地颠覆了……
有一天快下班时，米罗在穆主任的办公室里帮忙整理病例。
“主任您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别让院长在家等急了。”
“唉，其实今天我想加班……”
“？”
米罗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再问一句，就见撒加裹着一团黑气杀到了门口。
穆抓着病例册的手立时抖了一下……
“我数一二三，收拾好东西立马跟我回家。一，”
只见平素一向温文尔雅不急不躁的穆主任腾地就站起来，稀里哗啦就开始敛东西。
“二，”
穆已经光速整好公文包，推椅子绕桌子磕磕绊绊就往门口跑。
未等撒加的“三”字出口，穆就乖乖地站在了他的身畔。
撒加就这样黑着脸、背着手走在前面；穆像个小学生似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回家去了。
米罗直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早就接到穆主任的电话：“小米啊，今天就辛苦你看摊儿，我不来上班了……”
唉，想来是穆主任犯了什么错误，被“严肃而严厉地教育”了……
这次事件，使得小米同学对撒加老院长的崇拜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宽猛相济，恩威并施，对自己的老伴既可以温暖和煦如春风，“必要的时候”，也能够拿出雷霆万钧的手段来，让老伴结结实实地体会一把“什么叫爷们儿”……
啊！偶要学偶要学！
小米在心中幸福地打着小算盘——只不过，撒加院长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召唤出“黑撒”，小米大夫你就肯定你也能召唤出“黑米”么？
如果不能保证……唉，我们真是担心你到头来会“画虎不成反类犬”、最终在你那口子的“宽恕”下死得很惨……
③
退休之后，撒加老爷子迷上了遛鸟儿。
起因是某天他去龙潭西湖公园遛弯儿，看见一个老头儿的自行车把上蹲了一排小鸟儿。老头儿捋捋这只的羽毛，指指旁边的电线杆子，小鸟儿就吱的一声儿飞上去；再点点那只的翅膀，指指那头儿的大树，那只小鸟儿也毫无二话就蹲树杈子上去了。以此类推。最后一声呼哨，所有小鸟儿即从公园的四面八方又飞回老头儿的车把，乖乖地站成一排。
神奇！
撒加跟一帮人围观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相询，“您的这些小鸟儿训练了多长时间啊？”
“不长不长，买回来之后也就一个来月就成了。像这个品种的你训练它找地方儿、捡东西；别的有些品种你还可以训练它唱歌儿、说话……不过小伙子啊，这都是姆们糟老头子解闷儿玩儿的，你们年轻人没这个闲心。”
“……我今年已经退休了。”
“呵呵，‘内退’吧？咳，现在也真有意思，下岗不叫下岗，叫‘内退’。你看那每天新闻报的说失业率有多低多低，其实都是改了个名儿……”
“-_-|||…”
老大爷继续喋喋不休着。这使得撒加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两件事：
1、穆说过，北京人，就算是没饭吃了也不会忘记“谈论时事”。这，是个“爱好”。
2、有时候，人长得太年轻了，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回到家后，撒加即开始仔仔细细地筹划他的“养鸟大计”。遍翻典籍，终于查到了一种金牌小鸟儿：鹩哥。鹩哥能学人说话，且据某古书记载，它还有个帮人递送情书的美丽典故。
撒加忽然想，明年春节跟情人节是一天，如果我能把这么一只鸟训成了，到时候，让它叼着一支玫瑰花飞到我老伴面前，再说上一句“我爱你”……
于是在这个宏伟目标的驱策下，撒加老爷子买鸟、遛鸟、秘密地训鸟，忙得不亦乐乎。穆看他添了这么个爱好，心里很是高兴：这下儿好了，省得他每天在家里闲得发慌，我每天下班一回家就拽着我说个不停，烦人透顶；这回可算是消停了，哈哈～


笑抽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