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四处奔走，尤在这夏阳正烈的时节。细薄的汗湿了鬓，额上是官帽留下的一道痕，怎么也不舒坦。奈何刑部初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程持章委实倒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非要快速盖棺定论将他的前途葬送。】
【来找沈从白之前不是没有挣扎——我同程持章间的关系比同他差的远，心知他好容易才登上的寺卿位容不得半点差池闪失，到底一腔正气没压住，大理寺上下摸寻两圈，方匆匆拉住个过路寺吏】
寺卿大人何在？

【夏日炎炎，檐下的乌光便透着窗棂，肆无忌惮的晕染开来，午后的大理寺是寂静的，静的可以让人听到外头玉蝉的声音。文冲实不欺我，此地着实地充满着无知与愚昧、可怖与危险，就似猛兽暗自蛰伏，只待时机，就可一力吞噬，我於这场棋局，是执棋人，却也是游戏者，永远也无法知晓，命运的判定，何时才会来临。】
【而这突来的鸣蝉，使这冷冰冰的大理寺突然添了几分烟火气。午后昏洒，使人倦乏，只在一旁默着心经，直至听到外头的声响，这才放下手中笔，掀帘朝外去。】
赫舍里大人。【我朝来人看去，又让小吏先行，腕上缠的佛珠随着摆手发出声响，这才又复了前话。】文冲……【抬目瞥他，及二字吐出，甫的改了口。】寺卿大人外出，尽日皆不在此。

你识得我？
【这就很被动。他知我，我却不识他。想是同沈从白来往密极，这大理寺又不乏人精儿。彼串佛珠正於午光下闪闪发亮，眉一挑，倒很新鲜——大理寺此等森罗渊薮处为明案情常用所谓鬼神皆惧刑罚之法，佛门圣物显然格格不入。不过很快便又释然——朝堂上自也不乏满口为民为朝实则丰取刻与者。】
【来为的是讨一桩人情，刻下闻他沉沉稳稳的答与一双探寻的眼，既急于探听程持章这倒霉蛋案件细里，又畏留下甚么把柄教沈从白难做，清了清嗓故做轻描淡写】元也是为一桩刑部送核的案子，不重要、不重要——他何时才能回来？

【簪缨世胄、系出荣阀的赫舍里，连我这避世十载的人都略有耳闻，更况今朝入世，只身卷入这无穷无尽的漩涡，譬如此下之境，又如何少的了文冲的照拂？】不错，下官系出嘉瞻。【堪堪一言解释，轻描淡写的带过，而唇畔甫吐的嘉瞻二字，是我一生都无法避免的罪孽与噩梦，却又终将与之共行。】
【来人连论两声不重要，使我愈发觑他去探寻，却又收回了视线，一派淡然，不复方才的追踪。】想必还有几日——【及视他鬓边的汗珠，略顿了顿，稍一思索，方才续话往下，只一双凤眸直盯盯地朝他看去，不留片刻闪隙。】是程持章的事情？

【四下人际少焉，除却我与他两人，唯有蝉雀之声，廊下风席，吹走几分燥意，也送他后话入耳。】我怎么看待不要紧，关键是赫舍里大人如何看之？是觉得其中暗有——隐情？【及吐隐情二字，方才渐小了声，虽文冲离去之时，也特意同我交代此事一二，却未料眼前人炎日之下，还特意奔赴此地来寻。】
【扫目垂他一眼，侧了身掀帘，一面请他入内，一面又背身沏茶，方行续着。】程持章此人，不懂变通，为人迂腐，却又热情，太过坚定信义二字，难保不会有人看不惯他——【又旋身朝他看去，心中已有答案。】是挡了别人的路吧？

大人聪慧。
【循着他抬臂之请落座，拾盏抿一口——聪明人妙在此处，不言笃、不认定，却四两拨千斤地将意思表个明明白白】他这样的人，本不宜为官——工部业已算得六部中清贵，利益牵扯比不得吏部户部，却也惹了一身荤腥。按理，吃吃苦头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可若有人蹬鼻子上脸的要将人朝死了逼，我这个做同僚也有几分看不下去。这才趁着来同沈大人了解了解情况。
【盏朝案上搁了，倾身近询】不知这位冥顽不灵的，可受刑了？

【潜居招提十载，始我窥破许多尘缘与未果，而程持章此人，就如同往日所闻，沾了尘世的烟火气，就会变得俗不可耐，他的性子，偏偏不适合入仕，却还是来了，我偶尔却有些艳羡他，那是我所不曾有的。】
【谓朝气，谓愉悦。】文冲临行前，曾嘱托了我好好照看着他，故而您放心。【手中托着茶盏，又朝他那向置去，承他一言，后话娓娓叙来，借着嘉瞻的便利，纵文冲现下不在，底下人也不会见风使舵的去违背。】
【又思着片刻，手指不急不重地轻扣了木桌两三声，方言道。】这事若了，赫舍里大人再劝劝他，要么收心，要么就离了此处，寻机外调，我猜——没有下一次了。

恐这事未尝容易。
【佯叹一句，笑释道】看来他在大理寺也没少受照拂，素昔还同我争论为官之道当如何。即便这回吃了苦，怕是也依旧如故，要将大理寺对他这“特别对待”当做是朝堂严明公正的表现，更愈发不可收拾了。不过大人放心——赫舍里自会尽力相劝的。
【言至于此，再说客套话未免显得太过矫饰。遂起身道别】这便不打扰嘉瞻大人公务，此间照拂谢意再不赘言，还望届时替转告沈大人劳他费心了。

【福与缘，往往在一瞬之间，此番磨折，虽未让他尝肉身之苦，但于心志，应增炼了几分果毅，倘若未试于此，便是他今生都与这宦海无缘，来日之路可想而知。】
【话至于此，文冲昔时嘱托业已尽成，至于他身缘果，又是他自悟才能明了。】此番经历，想是能让他长些教训，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他该是心里有数。【又怅然一叹，顺势提点他几句，送他离去后，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