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赴余杭时，正值正秋，见惯了燕京疏风落叶，山木峥嵘，眼下满目金波，着实是新鲜的，不见霜凋，细水高云，都眷着文人墨客的诗魄清魂。】
【此次虽说是孤身一人，却也有幸遇得位旧友，不论朝堂之上，你来我往，话趣投机，更有血脉相连。他母贵为宣丽主，万岁的足亲，也正是我那皇城根儿下立府的姑母，所以平日里的走动也是多的。】
沈大人。
【一声像模像样的称，倒惹他禁不住先笑，而后彼此拱手，算是见过，撇去旁人，并肩前行，才复又道。】
咱们也许久未见了，从彧，眼下有你，我倒是踏实许多了。

我来啦！

【自京南下，颠簸半月后终归杭州府。鲜受舟车之苦，折腾下来人也倦怠，寥寥数笔往家中递了平安笺，便再无什么力气。至于府宅中长姊所提及的西湖诸景，仍旧是停驻于泛黄书卷上的细致描摹，毫无半分期冀】
【并不惊异，只因信中早已提及。掸去玄袍细尘，府外去迎，皂靴跨过门槛】
【合手作揖，礼不可废】定王爷——
【同人齐驱，缓缓向院内踱步。一列枫香给院内添了些闲趣，其实也无趣，几日前奄奄地靠在牖畔，看着它一点点褪去青翠】如今瞧您气色上佳，心也卸下来了
【难掩苦涩】晦之刚来那几日，腹内翻腾难捱，生怕您覆上晦之的苦辙

【他眼底可见是洇出的青，面色略显疲惫。想来这一遭于他来说，车马颠簸，亦或者水土不服，着实是苦累，哪怕这青山宝地，云旷润风，也未能解。】
倒是劳烦你了。【拍拍肩，示意无需再拘礼，更刻意放缓了脚步，好教他不必太过匆忙。昔年随天子行江淮，阿尔泰便是如此，乘船不适，内如山海倒，眼下看他，多是体谅。】早知如此，便不叫你前来，休养一日也好了。
【二人共至织造府，有人前候，一路引领，自己慢慢道。】
可旁人我确实信不过，我初来乍到，不比你是里头的行家，是不是装模作样给我这位来客看的，你一眼就能识得。

【一贯不喜欢往京外去，少时本该从叔伯游历川蜀，却因读了太白的蜀道难，困住脚步。来回一番折腾，加之数月的风尘，光是思及便面生困窘】
【若说尝西蜀佳肴，苏州街尾的那一家连祖母都夸；若是采峨眉巅上的竹叶青，每年都会往京里递送，喝也喝倦了；若是去祠堂磕头认祖，我宁愿挨上父亲两鞭子，在公主府跪上一夜……总之，懒怠至极】
【讪讪一笑】不过是放纵自己在京内整日偷闲，如今报应寻上门来
【显然，杭州知府并不是我二人可以寒暄之所。正了正色，面上的绀色也稍稍隐去】王爷谬赞，不过是浸在广储司养出来的些许眼力，若要说什么一眼看破，实在是折煞。不过王爷有什么疑虑，也不必顾及，尽管提出便是
【身置陌地，最忌言行之失，加之织造府往来错杂，仍是小心翼翼】

【我自认为，在晦之眼中，吝于名利俸禄，周旋官场奉承，更多的是海浩蓬莱、浸朝百川。可如今时值他南下，既如此，断没有两手空空的道理，可瞧他不甚有意，以平日的了解，倒也猜透两三。】
许是防人之心太过，来之前听闻织造厂的产数，我总觉着是刻意有之。【轻笑声，不咸不淡一句，倒不是对着他，而是眼前毕恭毕敬，领路之人。】不过近年来，杭州织造所产确实是数量可观，这便同这儿的规度有着大关系，若是如此， 便好办的多了。
【圣言有成坏，更何况凡俗，所以礼度规制，虽为行之枷锁，名之束缚，将人理于无形，却也可不错毫厘，周事稳妥。】
晦之，只是要劳烦你，再多留几日。【面色肃正，重托道。】务必叫织造厂勤产，决不可懈怠。

【织染局内工匠官吏虽算不得行色匆匆，但目色所及，也无松怠之徒。当然，定王爷下察织府的令书，也是一早便递至织造衙门。不过是些悬于浮表的前兆，如何作真】
【负手同人并行，渡耳的确实小吏叨叨不绝的谄媚】
【直至见匾额所提倭缎机房四字，眉间才有了松动，也想着终于能用粘竿将这聒蝉粘除】
【自然的，前一句也是打发跟前人，至于后一句，就是遣人离去了】织造府近两年的生产确实可观，广储司皆一一详尽记载，呈递上去，也皆是褒赞之词。我与王爷不过随处转转，你且先去忙罢——
【待人去后，四眸相触，又是讳莫如深地一笑。真是织造恢弘可观也好，其间潜藏甚么阴谟也罢，皆需耐下心来多探查两日】自然——
【后面这一句，半含顽笑】晦之羞愧，身子骨不比王爷，可经不得往来折腾，多容几日歇息，才是心中所求，还要多谢王爷成全

【小人物立世行路，在天家与官臣面前，自是人微言轻，如履薄冰，眼下不例于是一场劫。前头怕说错了话，后头怕伺候不周，得晦之一句似大赦，卸了绷直的周身肉骨，自己也点点头，示意其大可退下，免得吵闹。】
【自己算是个外行，无非都是耳闻，眼见也不过片刻，需知假易真难。而晦之身居内务府，杭州这一行遇他，着实是最为理想，得他口中再定这织造府的详载，才最为放心，同时除几位当地的总务大人不论，自己就信眼前人。】
仅凭他们口中，我仍是心有顾忌，这事儿不能出了岔子，若是假的，需你看照，若是真的，你在这儿，必也不会懈怠，所有还得劳你——
【况且多年了解，晦之心思缜密，凡事先谋而后定，交代嘱咐何事，都可办的妥当细致。连同应下这句话来，也自然而然，无甚有疑虑。】
此番，要多谢你了。【弦外之音，彼此心照不宣，唯有相视一笑，拱手礼回。】连日周旋，确实是需固元根本，我岂会因公不误，叫你再奔波。

【织造局得万岁看重，里头的条例规矩自然也得揣摸清楚。各府织造局皆是负责上用、官用之物，还有祭祀赏赐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光是每年户、工二部所拨银两，便足令人咋舌，所以地位之重，自不言而喻】
晦之知王爷心中忧虑，织造府每年所呈案册，南下前便在广储司誊抄在册，如今只消勘查核对。今日这一遭走下来，想必近年所呈数目也非虚妄之言
【这样一颗定心丸，自然要喂下】
【所虑之处无非在于，这库中银两白做了官署衙门各位大人的红利，再上行下效，从跟里腐朽。丑事败露，一干人等便成了刑狱的牢犯，至于天潢贵胄，也免不得苛责。我与定王爷的关系，也当在他身后，虽算不得筹谋规划，也不好随意叫人欺蒙了去】
信中只说在杭州留不上两日，不知王爷又要往哪处奔忙【并无窥探之意，只为抒发后言】若午膳得空，不妨同晦之一并去尝尝这市衢内的醋鱼与叫花鸡

【内务府是什么地界儿，掌管天家用度，即便是入不敷出，摊下来的崇文门、海关的税收，也大可无忧。哪怕如今我算计着户部的处处，送用维计时一筹莫展，他身于的广储司，也不见得缺斤少两。】
你说的在理，更何况江宁织造府称得上是至关重要一处，真有些个混账想法，咱们不注意，领头当官儿的也得三思而后行，属实不妥当。
【来了就算打了个照面，既是如此，也不必大张旗鼓，眼前见得便作罢，俩人折身，朝外头返。】
现如今朝堂也安排你与我，足见对其之重视，真要是个明白的，就自会加管。【闻话，复回道。】实不相瞒，是要先一步回京中奏事，恰好今日见你，我做东，还望你别拂了面子。

【若是要与人细讨各机房的布局、织造，先不论我会否露怯，光是这长篇序论，也可让人听得头昏脑胀，且不知所云。一向也是知晓，皇胤外访不必受这份苦累】
【拱手作揖，与人徐徐踅身】那晦之便省得在王爷跟前卖弄了
【耳目灵动，自然试试探听我二人动静，见有离意，又是一位亟亟迎上的小吏，说是还要请王爷往官吏衙门一趟。不比织染局，那里的各位大官小吏可卯足了劲儿，只为博得王爷更是万岁的青睐】
【扬首仰观半隐半现的悬金，几近正午，如今去这一遭，势必又会省去那醋鱼花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