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徙居
岁至十月,秋色正浓,又一次驱车从县城向西北数十公里出发,去古镇龙苴寻访祖上徙居流寓,追认宗亲。
彤阳高照,遍地金黄,大伊山往西地势渐高,过叮当河桥岗岭风貌顿显,柔缓地势圆润起伏。路边畦头堆积的砂礓,翻挖过的陇泥中残留着白色蛎壳应验了那段古老传说:数百年前这里曾是海陆分界线,那时大伊山尚在海水中,只留山头浮于海面之上。
岗岭地势使这里对县域丰富的水资源可望不及,砂质土壤让这里更适宜旱作物生长,玉米、山芋、黄豆、花生等是这里的主打农作物,省优灌薯农副产品为地方一绝,葡萄、西瓜富含糖分营养丰富,这里的养殖业分外出色,草鸡、沙牛、土狗供不应求,“一条岭”牌芦蒿更是名声在外……
古镇龙苴相传为秦末汉初楚将司马龙苴在此驻兵,以土夹苇筑城为塞而得名。散落着秦砖汉瓦的方形土堆台基即是古城的中心,裸露着的碎砺仍可想象出因战乱及地震而损毁湮没于时世风雨中古城的风姿……
家传祖籍苏州阊门,遭“红蝇赶散”流放苏北,徙居海灌地区曾流寓于此,经数百年沧桑世变,族人又分支散居流落数地。祖母口传我家数代单传,子单女孤,人丁不旺,我前五辈祖上承继祖业木匠,虽谨慎胆小,但为人精明,受族人推举看护族里祠堂,免租耕种祠堂周边田地,逢年过节族里还按成年人口数凑份子钱,这是一份肥差,且可传代承继,因而惹起族里心术不端之人觊觎,放火焚毁祠堂,加害我家祖上。祖上有口难辨,在即将被塞进柳笼沉河之前,一位经常到祠堂添油点香的婆婆透露风声,我家祖上携带家眷连夜向东荒野逃亡,最后在潮河上口外河滩落脚隐居,迫于生计委身依附船板主马家,由精雕细刻的旱木匠沦落为粗工大活的水木匠,在三星镇(老杨集)河南外河滩搭棚挖坞修船排船……
到我曾祖父那辈世道渐稳,人口有增,一改数代单传囧况,我祖父虽有兄弟三人,但家事不顺,境况多舛。曾祖父刚教会三子木匠手艺就撒手西去,曾祖母没看到子女成家也随后而去,大祖父成家后没人拘管嗜赌成性,不仅输尽家财,还输掉过门不久的夫人,二祖父双咽喉有语言障碍,没有家眷,我祖父三十六时患肺痨早逝,留下三十六岁的祖母、十六岁的大姑、十三岁的大伯、九岁的我父亲、五岁的三叔,还有腹中待产的小叔。我父亲兄弟三人在马姓族长马三爹的照应下,到沂北杜大圩地主庄园磕头乞讨,讨来几枚铜钱买来芦席包裹爷爷,下葬在沂北妇联河嘴乱葬坑。
此时正逢乱世,世道异常艰难,祖父过世后三月小叔降生,祖母无以为继,经人介绍以三升大麦卖于沂北南湾兰姓地主为子,为分担祖母的负担,大祖父过继了大伯,二祖父过继了我父亲,大姑被打发到婆家,祖母带着三叔到沂北周老庄周姓地主家做奶妈,在惶恐和无望中煎熬着岁月……
等全国解8放世道太平,分散在各处的家人才把信息传回来,大祖父带着大伯谋生途中自卖壮丁在里下河地区战中失踪,大伯跟随长官投诚到新8四8军部8队,在抗8日8战8争、解8放战8争中英勇作战屡立战功成为指8挥员,解8放后到河南省平顶山市民8政部门任负8责人,大姑跟随参加涟水战8役负伤的游8击队员姑父到后方养伤在涟水同兴集乡下落户,遗腹子小叔被兰家人带到上海,供书上学业有所成,成为上海港口领8导8人,跟着二祖父在船板主家做伙计的我父亲成为船民常年奔波在海河之上,跟着奶奶在地8主家做佣人随少爷们一起读私塾的三叔也在本乡做民办教师……
两次寻访终究没有确准族里宗亲门户之根源,但龙苴街在中学退休的周姓族长很热情,认我为本家兄弟,给我往下辈续的十辈字,临别时送我一大把刚刚采摘的芦蒿,饱含深情地说:“兄弟,我们都是从苏州阊门过来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不管我们的族人分散到那里,也不管我们的前人有过什么过节,我们都要往远看朝前走,续家谱认宗亲是好事,但世事久远,同姓族人的辈分真的难以定夺。先人有一说:人就如这野蒿,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记住我们都是周姓人,来自苏州阊门就行……”
回程东去的路上,回望渐渐隐入地平线的夕阳,岗岭地面上升起了层层雾霭,如缕缕炊烟,慢慢飘向空中,忽而被一阵凉风吹散,消失在四野……
或许,我家及族人也如这雾霭在冷风中化成了滴滴露珠,早已飘散到各处,已无从寻访各自的踪迹,但是,凡有水土的地方,蒿草都会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