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来有关萨如拉流言奚落，比以往愈发难听难辨，愁皱到了春，此发觑一眼屋外的天淡天青，佳木葱葱，大力地将箭上羽勾一掷，难以定神。拧着眉，朝园里头黏在秋千上的丫头喝到——】
滚进来！
【横阔大步拎人入内，自生威风。耐下脾气让婢仆沏杯茶，眉轩溅着浓厚川字，迅速地将人由下朝上一打量。】好好待着！
【犷地一抖手上的巾子，朝人脸颊处一拭，愣是将园稃里沾来的泥巴拭干净。】
这副野猴模样，真不知随了谁，要将来离开这府上，我看谁还纵得了你！
【前日已收悉宫中之事，便与黛梅相谈一夜，礼妃业已位列，身侧处缺个人——】

（沉园凝碧，我正予秋千上乖乖地小憩，倏然一阵冲天的怒吼，破了这难得来的宁静，我惊如小鹿，又似衔枝惊弓之鸟，若是此时有一张宣纸铺案，定能完整绘出我心中恐惧——欸、阿玛又要寻我麻烦了。）
阿玛……您今日，心情特别好？
（堪堪儿地避过他的动作，一个颤栗。世上最惊悚的三件事：岳察渊钦对我笑、祝齐贤请人吃饭以及阿玛突如其来的「关心」，聆语环臂一笑。）
您终于许肯我嫁人啦？

【抡着巾子往盆中一丢，眄上跟前的嬉皮笑脸，谈不多时，心头怒愤已燃上眉头。城山易倒，府门気立，氏中自正观厘今，已安然一渡数十个年头。今膝下儿女成行，家有官商，朝堂紫禁不乏人，万不得因一时流言蜚语，毁两朝根基。】
我心情好坏与否，与你何干？顾好自己！
【额尔德特其人正当年少，实为血性男儿，如我膝下有女得嫁，此往后必定一生无虞。只可惜萨如拉倒像自己年少时，过于笃重情义，这并非优处。】
我从未想过留你在府上，只是我早已言明，钮祜禄女婿同我女儿“年岁相当”，为人须忠厚，至于朝中有官爵与否，不当在考虑之列。你要真寻了额尔德特之外的好儿郎，我也不反对，只这两者条件，绝不让步。

（我时时羡书中所绘的人，依山傍水，即便是居陋巷，箪食瓢饮，若非在高门大户中，我大抵不会有这么多烦恼。阿玛常常以这副面孔待我，与待兄长和仪闲的态度判若两人，时经多年，慢慢地习惯之余，早已经悄悄地同他生出了很多的生疏——我将他本该给我的温情父爱，寄托在另外一人的身上，小声嘀咕。）
嘁，于我无干系，心情不好时，气死了都同我无甚么干系。
（我知道他言语中针对的是谁，我这一生，是该有其扰，有其苦，但又为甚么，这一半的苦扰都来自于我血浓于水之人。）
可您明知晓，我欲嫁之人，同您口中的这两个条件，一个不符，您又何故这么多年来为难于我？旁人的阿玛，依顺宠爱女儿，纵愿此生如她所愿，可您为何总是……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萨如拉同那乐府所写的诗、死后化身有情雀，仰头双鸣。

【分明她低头嘀咕附语听在耳里，川字一紧。膝下三个儿女，除了她，虽不过分殷情慰勉，倒也都乖巧懂事，数年来照料已疲惫倦怠，今听此一言，有些心寒。】
你对我这当阿玛的什么不满，不妨大声些，冲着我耳朵说！
【同岳察已相识十载，他为何人，心中最是清楚不过，连亲子亲妻都可丢于僻壤，此等凉薄之人，谈何撷摘我掌上明珠？】
你幼时无心戏言，我只当你心智没成，没想到这几年不但没有任何长进，倒愈发地严重！连岁数都没有人儿子大，还自感地情比双飞鸟？笑话！倒不如自个儿好好地去别人府上问问，有没有将你这丫头当作一回事？

（可我口中所说的人，惜我疼我，将我从闾巷黑房的小屋中带出，使我重见山水草木，斫小桥，看那晚旖旎烟花，最后重回钮祜禄府小苑中温暖香甜的被窝——自此后，心上再不蒙尘垢，大抵端的是一颗世俗之心，想越过冰冷的章程桎梏，力量微薄，却如磐石中坚韧生长的小草，执着地迎风忮雨，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您甚么都不懂，为何如此肯定？不如——
（系风趁梦，静水清风，姝眸亟亟而抬，那时我做下了一个后悔了许久的决定，将这微不足道的少女索寞心事，赌在自己的前程上。）
不如您同我打个赌、按您所说的，如是真，我愿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但……如是假，今后的任何事，您再不许再拘束我，反对我。

【歇时此刻，倒觉得她有几分武将之后之势。人既主动提出，也毋需我再行解释，于籍册朝她一丢，倒也抖擞痛快，话手并举】
这件事我尚且应了你！你记着，要不成，我业毋需你履什么口头婚约，三年前，你曾于宫中伴读，也应当省得，你姑姑身侧缺个知根知底之人，届时既攀不上他人高门贵府，就老老实实进去学学规矩，让你姑姑好好教教你！
【亲子骨肉相别，于心不忍。然女心骄气浮，自命高凡，为暂护下她清誉，也只得忍痛割爱。】

（赌约下时，倏地自信愉悦多于愁闷烦俱，竟可笑地以为，凡事都能顺遂我的心意——可实则，我同阿玛相争相斗多年，即便到底不如我意，能坦荡离府而去，归入紫禁，脱逃管束，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胜利？）
（我忆起曾在四九伴读时，于小主子花下秋千，望风光绮丽，即便锁在高墙深院中，我也愿迷离在四九的繁盛中，携一抹清风，奔向滚滚迷途红尘，尝尽繁华，再也不归。一扬雪靥，露出少有的神色。）
女儿不会输，还望您能兑现您的话。
（于是我再不同他说甚么条件，还未到花谢茶凉的时辰，便盈盈起身，迅速地穿过瓦屋，我望见鸟雀入闲庭，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