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才是奇怪的。  
他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口袋里的东西。  
有时候他故意将它遗忘在房间的抽屉里，或是枕头下。于是那一天他都会有点——六神无主。他猜测这种反应一定直接而明显，因为每次都会让骸发觉。  
“云雀，今天你的神情不对喔。”那个人总是带着嘲弄的口吻笑他。  
“只是精神不好而已。”他也希望仅仅只是这个原因而已——可云雀从来都不能让自己相信，是因为这个。真正让他不安的东西正躺在他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并且他知道，直到他找到那颗石子把它塞进口袋或是握在手里，自己才会停止这种让他觉得糟糕的状态。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没想过去找到问题的答案。  
“精神不好？”骸故作深思地看他，“似乎是不好呢——在想着什么？”  
突然迫近的红色眼睛让云雀猛然一惊。  
他愕然盯着骸凑近的脸孔，眼睛里的六字看得清清楚楚异常真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到他的口袋里去摸那颗石子——而石子不在。云雀突然感到心慌意乱。  
他没带着它。  
他为什么没有带着它？？  
……该死。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徒劳地摸索着，渗出的冷汗濡湿了他的手心，温度在他的手掌和衣服之间攀升，而他不能停止那种该死的——无力的感觉。他开始眩晕，就如同……  
站在樱花雨中的眩晕。  
“恭弥，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喔。”骸凑近了问他，“出了什么事嘛？”  
云雀躲开他，“不，没什么。”他冷冷答到。  
“总是这么一副让人发冷的态度。”  
“你可以选择不看。”  
“……唔，可我还是喜欢和恭弥说话。”  
云雀的脸色更加难看，“以后别用那种称呼叫我。”  
“嗯，这似乎有点困难，”骸微笑，“我叫你什么，往往没有想过就脱口而出。不过，你也可以叫我骸——我没有不许你那么叫我。”  
“做梦。”云雀起身，风吹得他的制服微微扬起，还有他的头发。  
摩擦过脸颊，微微发痒。  
跟随着蹭过他的脸颊，还有陌生的手指。  
云雀惊讶地看着骸轻蹭过自己脸颊的手指，快得几乎没有让他察觉，就已经过去。而他仍然站在那里惊讶而不解地看着骸收回手，插在口袋里望着他，脸上似乎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表情，又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都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云雀知道通常情况下，自己早已挥出藏着的武器。而这次，怒意却始终无法聚拢。仿佛因为他房间里那牵掣着他的东西的力量，连发火也做不到。云雀只是看了骸一会儿，一分钟或者更多一点的时间，然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天台。第二次，他比骸要先离开。  
“恭弥，明天见哦。”骸仍然在他身后挥手。  
  
转天，云雀却缺席了。  
他原本没想到会缺席，似乎这种情况并未发生过——而没有发生，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  
总是打架，怎么可能不会受伤呢。也没有可能总是他轻轻松松就能赢过对手。他仅仅输掉过一次，因为对方掌握了他的弱点，用那个别人造成的、唯一却致命的弱点打败他。  
胜之不武。  
每一次他想起来，都会用这个词作为那一场失败的评论。  
虽然另一个当事人似乎却偏偏以此为荣。  
而这次失败，云雀不想承认，是因为他口袋里那颗石子。仅仅是因为它滑出去，而他仅仅是想要捡回它。在打斗的中途，突然放弃唾手可得的取胜而去捡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甚至对敌人已经迫近的攻击视而不见——这个愚蠢的举动让他倒了大霉。  
当他摇摇欲坠地撑起身体离开，云雀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流失。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颗石子，湿漉漉的血液为暗红色添上更为鲜艳的色彩。他努力辨认出天台的方向，朝那里摇晃着过去。石子不能给他足够的力量，即使他握它再紧。或者，石子在悄无声息地吞噬他的力量，把他所剩无几的力气悄悄吞进，最后让他摔倒下去。  
意识在昏迷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云雀感觉到身体在轻微地摇晃。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无法搞清。他无法捕捉他飘散的意识，唯一仅仅能感觉到的，是手臂荡在空中。  
他努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即使只是一秒种。  
他是云雀，所以，没有他无法做到的事。  
『……骸？』  
  
  


他从他身边走过，直接到了自己习惯躺下的地方，动作轻缓地坐下。  
骸站在那里看着他，让他突然开始感到今天的日光……很热。  
“恢复得怎样？”骸耸耸肩，问到。“没想到我无聊了那么多日子。”  
云雀闭上眼睛休息，就像过去一样。  
他在心里想象着骸露出一脸无奈而自讨没趣的模样，没有快意，也不觉得好笑。他只是躺在那里，用手臂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让自己再次沉浸在天台上的熟悉气息里。  
“变得越来越冷了呢。”骸又说了一句。  
骸的气息突然迫近。云雀迅速睁开眼睛，双手却没有本能地做出迎战反应。他看到骸正蹲下来看着他，似乎有点认真——但更多却是不屑的好笑的表情。“恭弥？”  
云雀抬起手想要挡开那个家伙试图再次弹他额头的手。  
他挡开了骸的手，却没料到仍然被对方捕获了额头。  
——并非用手指，而是嘴唇。  
“呵……”骸轻声笑着，“恭弥，反应力降低？”  
被挡开的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云雀却没有再次挡开。他只是看着骸拿起他的手，展开他握紧的拳头，舒展他的手指，然后和自己的握在一起——不轻不重，十指交叉。  
灼热的日光铺天盖地而下席卷过来。  
几乎要将他融入炙热的洪流之中。  
云雀用力想要抽开他的手，却被有着一颗数字眼睛的男孩紧紧握着，浇铸的钢铁般，紧扣在一起，无法分开。他开始恼火，开始感到不可理喻，开始感到对自己的愤怒和对那个人从未停止过的厌恶。微微沁出的汗水濡湿了他们的掌心，让两人的手掌皮肤更紧地贴和。  
他不开口，只是拼命想要抽回他的手。  
骸在微笑，一反他的举动，紧紧扣着他的手指。  
——你干什么？！  
——这是友好的表示。我帮了你呢。  
——我不会道谢的。我从来不道谢。  
——没关系。你也从来不道歉。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你知道，同伴是什么感觉。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同伴。  
——我也不需要。我仅仅是让你知道。  
——你有同伴。  
——只是战斗上的。  
——放开！  
——我不会放开你的。  
——混蛋。  
——那就更不会放开。  
——你干什……  
——这是什么？  
云雀睁大眼睛，看着骸指间夹住的一颗红色石子。完全下意识地，他迅速伸手到自己的口袋里去摸索。……没有。那是——他的。是他的石子。在骸的手里——被那个人看到了。  
“给我！”云雀气急地伸手去夺。  
对方没有设下任何防备或是圈套，让他顺利地抢走那颗石子。  
云雀有种被耍过的难堪和……愤怒。他紧紧握着石子，然后，在骸的面前，松开手指让它随意掉在地上，甚至连踢开也懒于去做，就这样将石子扔掉。  
骸只是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直未消退。  
云雀起身离开。  
“石子扔掉了，”骸在他身后开口，“心里的东西，可是扔不掉的哦。”  
云雀的脚步有些发僵，继而他再次听到骸念着他的名字。  
“恭弥。”  
微微停滞的片刻功夫，骸已经站起来从他身边飞快掠过。  
“明天见，恭弥。”他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当云雀走下天台，望着山本他们在场上打棒球，他习惯性地伸手到口袋里——意外的。如此让他吃惊的。石子在他的口袋里。他几乎无法相信，而手指已经轻轻夹住那颗石子，拿到眼前来看。骸在他身边掠过的一幕在他心里浮现，放慢——男孩的手擦过他的口袋。  
云雀想要随手丢掉。  
指尖将要松开的一刻，他迟疑了。继而手指微微勾起，将石子捏回到掌心轻缓地握住，塞进口袋。『恭弥。』『别睡着了哦。』『我可以等你。』『恭弥。』……  
他转身离开操场，心里涌起莫名情绪。  
  


“有话要跟我说吗？”  
云雀的确是想要跟他说点什么——但说话的不是嘴，而是手里的钢拐。  
骸立刻给他回应。但回应的不是他挥过去的钢拐，而是他的唇齿。  
……被他吻了。  
云雀的脑袋在霎时陷入停滞。  
被……骸吻了。  
“下手真重……”骸轻声咳着，将他的钢拐从自己腹前拿开，口角淌出一道血迹。他的脸上带着夹杂痛楚和愉悦的微笑，舌尖极快地舔去那丝红色，捕捉住云雀的唇角。“甜。”  
云雀有些意外。骸会接下他那一拐，然后还他一个吻。  
“哼。”他冷冷哼到，“下一次会更重。”  
“我可以承受再重十分的。”骸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手悄悄握住他的手。“恭弥？”  
他不知道是该退开还是迎过去。  
迟疑间，骸的舌头毫无顾忌地探入他的口中。  
“不吃东西，哪里来得力气打架呢？”骸笑着问他，“你是神吗？？”  
“……真是废话。”他模糊地回应着，对方的话和对方的吻。  
“废话……咳，我是废话很多的人吗？”骸无声而懊丧地叹着气，凝视着他的空当，他迅速分开他们之间的嘴唇，与骸保持着距离。而骸对他的举动，只是勾了勾嘴角作为回应。  
云雀看了那个男孩一眼，刚刚转过身，对方跟上几步再次抓住他的手。  
他不喜欢接触。和任何人的。  
即使是……骸。  
而此刻他却没有拒绝骸，云雀只是不想做徒劳无用的事情。  
“我要走了。”他说，“所以，能放开吗？”  
“我们去吃东西，怎么样？”骸邀请，“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  
“……笑话。”云雀别过头。——那人到底在想什么？？  
“有话要跟你说。”骸坦言。  
“那么就现在说。”云雀微微有些不耐烦——或许是因为紧张，而让他露出这种情绪。而云雀真的不想知道，骸会连他这点小小的心思都能够看透。  
“确定吗？”骸问他，“你的情绪不对哦。”  
“……到底要说什么，快说。”该死的。被骸知道了——他的紧张。  
“咳。”骸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喉咙，反而让云雀更加紧张。不安。恐惧。……期待。或许还有懊恼，一点点不满和急躁。骸只是静止地观察着他，再没有作声。  
“骸！”云雀有些火了。“你——”  
“喜欢你。”  
“…………”  
“恭弥？”  
“…………”  
“我本来打算——让所有人听到。”骸无奈地轻吁口气，“喜欢你，恭弥。”  
“骸。”云雀努力压下嘴角要泛起的弧度，握紧手里的钢拐，然后松开了手指。  
“我去借学校的扩音喇叭。……呃？？”  
钢拐落地的声音。  
“——混蛋！！”他冲上去，狠揍他。用拳头，狠狠地揍那个家伙。  
“是嘛，所以我该做混蛋做的事。”骸笑着捉住他的手腕，“恭弥，喜欢你哦。”  
“……不会说些别的。”云雀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开。  
他肩上的制服被一把扯住，云雀未来得及抓住，便感觉到制服离开自己的肩膀。  
骸将他的制服丢至一旁，上前用手指捉紧他的衣领，轻轻拨弄，挑开他颈下第一颗纽扣让他更为顺畅地呼吸，而涌入他的呼吸之中的，是骸的气息。“说这就够了吧，恭弥。”骸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揽至胸口，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他们胸膛里跳动着交错的频率。“喜欢你。”  
云雀迟迟没有出声。  
钢拐被他自己丢掉。他没有武器，只有力气。  
他用那点力气反手抱紧了骸的腰部，而非再一次地挑起争斗。他无声地靠上骸的肩膀，下巴抵住对方的颈骨，那里脉动着和胸膛里同样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他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就像那次伏在他的肩上任他带自己离开。  
骸的手臂有力地揽紧了他的身体。  
  
“云雀，不要忘记喝牛奶哦。”  
“罗嗦。”  
“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打架吧？”骸的笑脸从他头顶探过来，一手摇晃着反射出阳光的牛奶瓶子。他侧头躲开那道视线。“喂喂，云雀——你是在害羞吗？？”  
“我不要。”他不耐烦地答到。“拿开。”  
“喝。”骸坚持地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睁开眼睛。“恭弥，别像挑食的小孩子。”  
“以后你别再来天台。”云雀想要转身，被那个人紧紧抓住肩膀，没办法动弹。  
“喝掉。”骸在他鼻尖上方摇晃着瓶子，“要我喂你吗？？”  
他呆滞两秒，迅速翻身坐起拿过骸手里的瓶子，旋开瓶盖将瓶口抵住嘴唇，略一迟疑便仰头灌下那瓶液体。咕嘟，咕嘟。他微微眯起眼睛，骸的呼吸凑在他的肩上，扫过他颈下的皮肤。将最后一口咽下肚子，云雀随手将瓶子丢至一旁。“喝了。”他擦擦嘴角。  
骸凑过来，舔掉他唇边遗漏的一滴牛奶。异常满足的。  
而他，在重新躺下去的时候，也感觉到——那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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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配图..BY:gig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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