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太华山。
摇曳的烛光下，缕缕青烟袅袅，一道身影随着光芒不断摆动着。凝望着香火萦绕的牌位，他久久未曾言语，深邃的眼眸下尽是沧桑。
他已在此驻足数个时辰，除去续上香火之外，其余时间只是默默守在这里。
夜深了，风也大了，而他，终于不再沉默。
“师尊，你说过，若要成仙长生需斩断一切。弟子谨遵师尊教诲，经年累月独居后山，潜心修行，为求长生一道，多年来却无法再进一步。”
“师尊，你让我斩尽一切前世之缘，可弟子斩不断呐…”
“上一世，她为了我奔波劳碌，活的太累太累。为救弟子性命，不顾一切挡下那一击，将死之际口中念叨的依旧是弟子的名字。这一世，她的命数同样凄惨，身患重病却欲被家族当作联姻工具，哪里有善始善终可言。”
“师尊，这一段缘无论如何弟子都无法泯灭。所以，弟子要亲自去了结这份因果，至少陪她安然度过这一生，往后才可再论长生大道。”
“望师尊恩准。”语罢，他重重行了一礼，深邃目光中尽是决绝之意。下一刻，他转过身去，身影顿时消失无形，留下只有刻着“尊师正阳真人之位”的灵位以及缓缓燃烧殆尽的檀香。

1：入赘
江都城南。
闹市的一处，白家下人正张罗着张贴新的告示，围观的百姓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模样对白家的举止似乎早已习惯。
“听说了吗？白家为了家中那位重病小姐，又砸重金去求取龙吟金呢！这次好像写着能够答应任何条件。”
“有屁用！听说那龙吟金是仙人们为了守护人界而铸造的奇物，那些个仙家门派都不够用呢，哪里轮到上他白家？”
“那倒也是，只不过苦了那位白家小姐。听说她生的国色天香，若不是重病缠身，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龄。”
“她那命确实苦，重病之身还被白家当作趋炎附势的工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被逼上花轿嫁做人妇。这龙吟金怕是求不到了，估计嫁过去也是吊着一口气。被卢家那纨绔子弟看上了那张脸，只能算她的不幸。”
耳畔传来众人的闲言碎语，但白家下人不为所动，只是摆着桌椅板凳坐在告示牌旁等候着，有一位下人扯着嗓子呼唤着“求取龙吟金”“白家答应任意条件”之类的话语。
围观的百姓驻足观看了片刻后便一哄而散，继续劳作去了，只有寥寥几位闲散之人蹲在花坛上磕着瓜子看戏，听着侧后方酒楼里的姑娘唱着小曲，好不自在。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
呼喊的下人早已轮换过数人，如今这一位嗓子已然变得嘶哑，喝清水已经无效。几人见今日又是无功而返，便叹息着收拾摆出来的物件。时辰已到众人归家之时，这里又是闹市，来往百姓自然变得极多。大家看着白家下手的身影，不禁再次露出嘲讽的笑容。
“龙吟金，我有！”忽然之间，人群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人群缓缓让开一条道路，从中走来一位身着素衣的男子，手中正举着一块闪烁金色光芒的奇异石块。
正当百姓们指指点点，怀疑着这石头是真是假之时，那白家下人双手颤抖死死盯着手中的纸画，颤声道：“是龙吟真金，是龙吟真金呐！”
……

白家府邸。
“当真？”白家老爷白文星听着跪地下人的话语，猛然间站起身来，大喝一声，难掩自身情绪。下人连忙点头回道：“老爷，千真万确，温仙姑已经亲眼确认，是龙吟真金没错。”
白文星追问道：“那人可是修士？”
下人回道：“不知，他衣着朴素，满身风尘，听口音也不像是江都人氏，倒像一个常年流浪在外之人，与小的所见的仙长仙姑们全然不同。”
听到这句话，白文星心中长舒口气，坐在红木椅上，淡淡问道：“那他可有提出什么条件？”
下人回道：“小的打听过了，他说要与老爷您见面后亲自提起。”
白文星思索后道：“好，等这位小友吃饱喝足后带他来见我。”
下人点头应允，行李后躬身告退。不久幕后便走出一位华服女子，脸颊上打着一层厚厚的粉黛，认不清究竟多少年岁。只见她往白文星旁大力一坐，用着尖细中夹杂嘶哑的声音说道：“那小子没提要求？”
白文星苦笑道：“夫人，注意一下你的坐姿。”
妇人冷道：“坐什么姿？谁让你这个**连个龙吟金都求不来，还敢大言不惭说任意条件？要是那野小子要你白家家业怎么办？你就拱手送人？”
白文星丝毫不理会老婆大人的谩骂，嘿嘿一笑道：“夫人，你当我傻吗？其实老夫早已在告示背后写下诸多限制条件，比如钱财不得多于多少，官职不得大高多少，屋子不得大于多少，放心吧，这个多少我心中有数，保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妇人上下打量他几眼，道：“老娘还以为你老糊涂了敢提任意条件，你个老东西还是这么鸡贼。”
白文星咳嗽一声，沉声道：“老夫在这江都城虽不能说是呼风唤雨，但也算的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天玄教和朝堂都有老夫的一席之地，凭的便是这份心性。你，可懂得？”说罢他便用深邃目光凝望星空，宽阔的背影仿佛撑起了整片夜色。
妇人深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目光深处有光芒点点泛起，猛然间破口大骂道：“老东西，你要真有本事还拿不来一块龙吟金？你要真有脸面还会拿女儿去巴结别人？”说着她直接起身，抽起身侧的鸡毛掸子照着白文星屁股上呼去。
白文星吓得张腿就跑，这棍子挨了一辈子，谁也不想如今再吃上几下，只能嚷嚷道：“哎，老婆别打了！客人马上要到了！”
“老爷，贵客已经用完了餐，正往这边赶来。”忽然间，屋外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却看不到踪影。妇人一听之后立即收起鸡毛掸子，憋了白文星一眼朝着后方走去。白文星长舒口气，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收拾了仪容后坐了下来。

2：容颜
夜深了。
“你说，他提什么不好，偏偏提了这点。”白文星在内房不断走动，满脸焦虑，一旁的结发妻子却是怡然自得，品着茶水，借着烛火看着手中的话本，根本不理会他一分一毫。
“别看了，夫人呐，赶快想想办法啊。”白文星哪里敢动手，只是围在她身旁呼喊着。
白夫人冷哼一声，道：“谁让你个老东西千算万算，居然没把这一点加上去。”
白文星擦着汗水说道：“我哪能想到有人不要爵位不要钱财不要地契，偏偏要娶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呐。”
白夫人冷道：“别看这人沉默木讷，心里也贼的很呢。这不，吃了饭提了缘由人就走了，不给你一点机会做手脚。”
“所以说要怎么办呐！”白文星急切喊道。
白夫人继续观看话本，嘴上淡淡回道：“他再怎么精明也只是个流落异乡的‘客’，翻不起什么风浪，姑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呢多套一套他的话，毕竟他爹是个修士，万一有什么亲朋好友在暗中助佑，也不是我们能够招架的了的。”
白文星深深思索，点头道：“若真是孤身一人呢？”
白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淡淡道：“那就由不得他了，不过毕竟是我们受了恩惠，该做的还是得做，该有的还是会有，至于娶的是谁，房子地段在哪里，能拿多少银两，都在我们掌握之中。”
白文星听着夫人的话语，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冷汗也不流了，精神也好了，今夜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夜。
……
……

有人为白家献上龙吟金的消息很快便在大街小巷上广为流传，这人还提出入赘白家的消息更令人吃惊。
日上三竿，昨夜那个男子再次上门来访。当他来到白家院门时，正好一位行迹匆匆的太华山弟子从这里路过，正是获取一片剑心的云悠悠。他神色一顿，看着这位身着朴素服饰的男子，一瞬之间只感觉双眸被凌厉剑气斩过，大吃一惊，不禁后退数步。男子似乎有所察觉，微微看了眼这位太华山御剑一脉弟子，缓缓摇头，迈入白府之中。
云悠悠凝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眯起双眸不断沉思。
白文星发觉是他，立即将他请入客厅之中，笑道：“小友，没想到你今日来的这般早。”
男子点头道：“嗯，我想看看我的妻子。”
白文星心中“呸”了一声，嘴上却笑道：“我记得昨夜已和小友说过，小女生来体弱多病，使得她肤色渐差，常年服药导致体内五行紊乱，脸上起着大大小小的斑点。多年来老夫碍于薄面不敢公之于众，既怕毁了小女清誉，又怕有损白家声名。据天玄教的仙姑所言，哪怕是小友送来龙吟金也不见得能够痊愈。小友乃良人之后，本应有更多选择，不必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而葬送自己一生。”
男子笑道：“白大人言重了，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在下初到江都，全身上下仅有龙吟金算是值钱物件，踏入城中便遇到白家求取龙吟金，这便是缘，我与这位白家二小姐的缘，我相信她定是伴我一生的那一半。”
白文星心中骂骂咧咧，嘴上又道：“待小友与小女一见后，希望小友还能有这番决定。”
二人在曲折院中行走一段，来到一间独特的房屋外，此时屋门是开着的，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白文星率先一步走上前去，说道：“小女近日病情加重，方才服药不久还在沉睡，小友若不介意可以进来一看，不过男女有别，希望小友不要打扰到小女休息。”
“嗯，打扰了。”男子缓缓点头，跟着白文星走了进去。屋内大约也能看出是女子闺房，但是四处摆放着药草以及药罐，显得有些格外别扭。迈入屋中便有一股药味扑鼻而来，伴随其中的还有另一种特殊的臭味。
白文星已经不自觉的捂着鼻息，但是男子神色并无异常，像是根本没有闻到异味一般。他将目光落到闺床之上，透过粉色床纱望向躺在床上的那位少女。
她秀眉紧皱，明明陷入梦乡睡的却极不安稳，额间隐约有汗滴流出。她的鼻息有些重，似乎呼吸有些不顺。被褥下露出的脸蛋以及微微一丝脖颈的肌肤惨白中透漏着些许枯燥的黄色，脸上还有极多的黑色斑点，显得格外狰狞。
这幅容颜，有些可怕。
男子眼眸深处泛起莫名的涟漪，不舍、流连、怀念等等瞬间涌上心头。
屋内静的可怕，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回荡着。白文星眯起眼睛看着这位男子的举止，等待着想看的表情出现。
并没有，甚至连一丝皱眉都不曾有。
还未等他开口，男子转身离去，留下一道声音：“走吧，莫要打扰到我妻子的美梦。”话音一落，他便走出房屋，嘴角泛起一丝会心的笑容。
“他当真这么说？”白夫人嘴角一扬，尖锐的眼眸顿时泛起光亮。白文星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走动，急切之心不言而喻。
白夫人冷冷笑道：“这小子的确不好对付，不过既然他想找个梯子一步登天，还得看他能不能够得着！”
“是不是妆容出了差错？”白文星擦着汗水，急切说道。
白夫人淡淡道：“不会，小澜的能力我知晓，况且今儿一早我便去看了眼，没有任何瑕疵。如果容颜吓不到他，那便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
白文星喜道：“莫非夫人有了法子？”
白夫人嘴角勾起，丹凤眼中尽是无尽深渊。
……
……

夜黑风高，打更的人已经远去，只留下风吹动树林时的沙沙作响。
白家后院早已空无一人，此刻草丛之中忽然一阵蓝光闪过，一个身影现身其中，竟是今日的那位男子。只见他身法灵动，几个闪身之后便来到闺房之前，透过窗户仍然能看到屋内燃起的星星烛火，还有忽深忽浅的呼吸声。
男子身上蓝光闪烁，下一刻直接进入屋内。房屋之中依旧是淡淡的药草味，但却没有了那股奇异臭味，桌上放着不少的药罐，里边有些药物残渣，想来是方才才为这屋的主人服下了药。
此时躺在床上的姑娘脸上早已没有斑点，肤色虽然有些发白，但没有了那种病恹恹的感觉。清秀的小脸皱着眉头，仍旧沉寂在不好的梦境之中。
男子探出右手，但却不敢撩开床帘，只是对准她的额头，轻轻说道：
“二十年了，小枝，终于又见到你了…”

4：诉说
听闻送出龙吟真金的那位男子许下的诺言竟然是要入赘白家，迎娶白家小姐，这等趣闻自会吸引无数人前去观赏。又闻男子正在客厅与白家家主商量入赘一事，白家院门外早已站着不少人前去看热闹。
此刻有无数人围在白家院门口，凑着头往里看，想要看清院内情形。
片刻之后，从白家后院跑出一位下人，鬼鬼祟祟来到院外，凑到另一个人耳边窃窃私语。随后那人脸色大变，惊道：“当真？”下人立即点头回道：“自然当真。”
“他真要入赘白家！”
从此之后，白家府邸出入之人便多了一人。此人不是下人打扮，也并非衣冠华服衣着，如若寻常百姓。他没有以下人身份自居，每日也无需做那些粗活累活，同样也没有主子傲气，帮助白家做一些琐碎之事。
没有人敢恶语相向，也没有人敢视若无物。
清微成了白家一个特殊的人物。
一年时间，他在等，白文星为首的白家人也在等。
如今已然过去一月，这一月来清微每晚都来到白零露的房间内，用灵力温养她的气血经络，还有化解龙吟金的霸道。
这夜，他再次来到屋内，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笑容。刹那间，他周身灵力翻涌，遁入白零露体内，扩散于她经络之中，方才刚刚饮下的金水也随着灵力而稀释。
“你便是阿九吗？”
清微额头间有汗水流出，每日为她用灵力温养已经动了自身修为根基，哪怕白日抽空打坐修行也弥补不回来。如今的五感随着灵力的透支而变得模糊，就连床上的人儿已经醒来也未曾察觉。
清微神色一顿，目光飘向声音由来之处。只见透过粉色床帘，那双明眸已经睁开，正在一眨一眨的盯着自己。纵然屋中出现一位陌生人，她的脸上也未曾有过惊慌失措，只是浮现起一抹笑意，上下打量着这位陌生人。
这是他们二人此生第一次对视。
“你…”清微脸上竟然有一种茫然，一时之间双手双脚不知该放到哪里，周身涌现的灵力也莫名的动荡起来。
“噗嗤。”白零露看着他的举止，轻笑一声，问道：“你就是梦中的阿九吗？”
清微深深呼吸，露出一个笑容，回道：“是，我便是阿九。”
少女笑容更盛，如若盛开的花朵一般：“原来真的不是梦。”
清微不禁问道：“半夜屋内出现陌生人，你就不怕…”
白零露用被子捂着小脸，声音透过被褥传出都变得深沉了些：“不怕，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分得清的。这一月来你每夜都出现在我梦中，诉说着一些我不太明白的故事。如果我猜的不错，近日来我身体气色愈加好转，并不是团子姐口中所谓的龙吟真金，而是你这位仙长大人，对不对？”
清微沉默了下，回道：“不错，你的身体倘若单纯用金水诛邪，恐怕…”
还未等他说完，白零露便打断他的话语，问道：“为什么？”
清微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深深呼吸，露出一个笑容回道：“因为我是你的阿九啊。”
白零露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看着清微的脸问道：“我不明白，你我从未见过面，为何一直说是我的阿九？而且为了我的病，你付出的似乎有些多了。”
确实，如今白零露脸色愈加好转，再也不是第一夜见她时的那副模样，现在的她双颊饱满红润，就连身体也不再是过去那般骨瘦如柴，一月时光竟然令她胖了一些。反倒是清微因透支灵力，如今脸色有些惨白，哪怕是就着屋中的微微烛火也能隐约看到。
此时的他收回灵力，白零露顿时感觉体内暖洋洋的感觉逐渐消失。清微盘膝而坐，运转功法恢复自身，眼眸却看着少女轻声说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说明，我怕你倾听之后不会相信我的话。”
“我信你。”她微微点头，轻轻呢喃，随后语气停顿片刻，道了句：“阿九。”
清微瞳孔微缩，成印的双手瞬间紧握。闭眸，睁眼，双眸中的担忧一扫而空。这个夜晚只有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
……
“你是说，你我前生有一段缘，最终我因替你挡下妖怪而身死，你放弃仕途之路出家修行，如今回来寻我？”白零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清微的脸看，脸上写满了听故事的神色。
清微点头回道：“是，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我不知你信不信轮回转世，但你前生确实唤作雁枝，也与我自幼相识相爱，最终却因我而死。师尊说若要长生成仙必须斩断一切尘缘，可对我来说这段缘无法斩也不能斩。”
白零露听后却说道：“这有什么不能斩的，或许前世的确有缘，但你说的，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会忘掉。倘若二人中的其中一人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仙长，莫非还得将他亲人啊孩子啊朋友啊什么的转世都聚集到自己身边？那这段缘什么时候才能完结。”
清微听着她的话语，沉默不语，任由她继续诉说自己的观点。
白零露继续道：“要我说啊，前世之缘终究只是前世，或许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对于二人来说，结束也代表着新的开始，入了轮回忘掉一切，再纠缠不清就没意思了。”说完这句话，她又笑道：“既然你的资质那么好，倘若真有一天成仙长生，难道我每一世轮回你都要来找我吗？如果我在某一世中有了上一世一般的真爱，莫非你这个成仙之人也要硬生生拆散我们不成？”
这一番话语她说的极其轻巧，清微便知她对于自己的话语也只是半信半疑，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故事去听去想，而非剧中之人。
清微长叹一声，体内灵力逐渐平复。他双眸平静，缓缓说道：“你是信命，还是信自己？”

5：妄言
“你是信命，还是信自己？”
清微的这一句话正中白零露心坎，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也变得忧愁起来。清微盯着她的神情模样，又道：“看来你是信命的。”
“不信又如何？”白零露的声音变得哀愁，她轻声说道：“自小到大我一直是这副模样，如果不是仙长大人，或许我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清微道：“倘若你真的到了将死之际，你的心中会有哪些遗憾？告诉于我。”
白零露美眸涣散，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后说道：“久闻长安城繁华，可惜没能亲自去上一回，不能品到美食，不能看到美景，身边也未曾有过知己好友，也不能像话本中的人儿一样找寻自己的天命。遗憾的有很多，可心中最为愧疚的便是无法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果然。”清微心中又是叹息，就是因为这副执念，此生的她才会到了将死之际也要嫁做人妇的境地。
忤逆？那是至亲之人，将自己当作攀升筹码的至亲之人。
清微再次下定决心。
“敢问仙长，我真的能够痊愈吗？”白零露怯生生的看着清微神色。
清微笑道：“你的病乃是先天之病，极难痊愈。”说出的一瞬间，清微便看到少女脸上的失望以及认命的神色，随后又道：“但我可保你长命百岁。”
“真的？”白零露的脸色又变得欣喜起来，但却在片刻之后化作忧愁：“长命百岁又怎么样，终归都要嫁人的。听团子姐说卢家那位少爷家中妻妾成群，如今又来了一位不安好心的人，选谁下半辈子都是凄惨的。”
清微一顿，笑道：“如果其中一位是我呢？”
少女一听，美眸一转便想通一切，惊道：“原来送来龙吟金的就是你？”
清微点头。
“难怪…”白零露喃喃道。
清微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淡淡说道：“早些休息，记住，莫要让他人知晓我的身份，不然你所憧憬的未来将会有所变数。”
“嗯？”感觉自己的话语并未给予回应，清微转身回望，发觉床上的少女竟然沉沉睡去，片刻之后还有鼾声传来。清微苦笑一声，自语道：“你啊…哎…”他也不作久留，身上蓝光闪烁，下一刻便消失在了这里。
也不知最后的话她有没有听到…清微心里这样想着。
……
……
“团子姐，你来了啊。”
清晨，温团端着煮好的药水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已经起身的白零露。温团笑着将药放到桌上，说道：“醒了啊露露，你今天的气色又好了些呢。”
白零露道：“嗯，这一个月来感觉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也不像过去那般嗜睡。”
温团笑道：“想来再过一段时日你便能痊愈，到时候你也能亲眼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嗯。”白零露应了一声，望着桌边的位置默然不语。温团看着她的神情模样，笑问道：“昨夜又是作了什么美梦不成？”
白零露顿了下，回道：“哪有什么美梦，没有噩梦已是奢望。”
温团与她相处多年，这种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不过她也不愿意点破，笑道：“往后余生你的路还长着呢，不要这么悲观。”
白零露捋了捋耳畔青丝，转念问道：“团子姐，你觉得那位送来龙吟真金的人如何？”
温团放下手中的草药，坐在一旁，回想起见到那人时的情景，说道：“我与他见过那么一两面，人长得普通，性子也很木讷，不爱说话，也不愿与人结交。说实话，他若是用龙吟真金换成等价的财物，我绝对钦佩于他，毕竟龙吟金并不是有钱便能买得到的。但是他却用此物换取另一个人的一生，还附带趋炎附势之心，想要一举两得的人又怎么会是好人？”
白零露笑道：“也没有这么坏吧…换句话说，我的命可能都比不上那块龙吟真金。”
温团安慰道：“别把龙吟金想的那么贵重，这东西只不过是山谷灵气吸收帝首剑转化而成的破石头，若不是近年来有大妖出世，需得使用龙吟金去破魔诛邪，不然这玩意你团子姐都能给你带回一大块来，白送！”
白零露笑道：“团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我都懂。”
温团心中长叹一声，将熬好的药汁端到白零露身边，喂她慢慢喝下。这药极苦，哪怕熬制时散发出的味道都能令自己鼻息难忍，但白零露每天服药时也只是轻皱眉黛，一滴不落全部饮下。
温团收拾着药炉，笑道：“再过一段时日你就可以下床行走，不过切记要多填几件衣服，莫要染了风寒。”
白零露缓缓点头，笑道：“嗯，团子姐，午后再见。”
温团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庭院之中，白零露凝望着门缝看向屋外，此时日上三竿，院里处处弥漫着鸟语花香，好不动人。她并未在意景色，只是心中想到：“爹和娘已经许久没来了…”
……
……
一月之前，东海岸边。
漆黑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四周的居民早已被遣散，仅留下各门各派的修士在海岸边活动。
凝望着远方海面上浮现而起的神秘岛屿，岛上若隐若现的山峦石块在漆黑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狰狞。
魔气弥漫，如若人间地狱。
逸虚独自一人在海岸边站着，他的双眸凝望着前方岛屿，双手在袖中紧握，眉目紧蹙，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片刻后，天空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云悠悠猛然间落于地面，周身浮现起灵力光罩阻挡魔雨侵蚀。他拱手道：“师叔，天玄教与神一道天正运送龙吟真金过来，想必不久后便到。还有，我在归途中遇到一位神秘女子，与我斗法一番便失去踪迹，她引我去江都城，城中我还发现一位奇异人氏，周身剑息凌然，似乎是我太华山前辈。”
逸虚眼眸一转，面带笑意，说道：“原来是他…这位前辈的确是我太华山一脉，如今身患大劫需要入世修行，此事你无需在意。长途跋涉你也累了，去驻地稍加休息，待龙吟金送来我们便要破阵入岛。”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逸虚嘴角露出莫名的笑容，喃喃道：“原来是在江都城啊…”

6：迎亲
三月之后，夜深人静。
清微脸色惨白，收去周身灵力，立即原地打坐恢复。床上的白零露深深的看着清微脸色，叹道：“仙长，你本无需如此，为何还要…”
清微深深呼吸，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我愿，仅此而已。”
这一句令白零露无话可说。
这段时日她明显感觉的到他对曾自己说的话是真的，自己的身体愈加恢复不是因为团子姐的药还有所谓的龙吟真金，真的是面前这位男子日夜不继的为自己用灵气温养。因为如此，他的脸色逐渐苍白，甚至连话都少了许多。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摇曳的烛光随风摆动。
片刻之后，清微睁开眼眸，淡淡道：“今日你话少了很多。”
白零露道：“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微道：“说说你的人生吧。”
“我？”白零露微微叹息，缓缓道：“我哪里有什么人生，仙长不早就知道了吗？”
清微沉声道：“哪怕渺小如蜉蝣，朝生暮死，也会在人间留下踪迹，何况是人？”
“我的名字唤作白零露，取自…”白零露无法拒绝，只能开口诉说，说到此处却被清微打断。清微说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是出自《诗经》吧。”
白零露顿时明白，眼前这位仙长曾说过他是读书人，对《诗经》定是无比熟悉，点头道：“嗯，确实如此。我父亲也是读书人出生，便为我取下这一名。”
清微道：“名字不错，可惜意境大相庭径。”
白零露脸颊泛起红晕，似乎是想起父母之事，神色间又浮现起一丝忧愁。
清微看在眼中，留下一句“早些歇息”后离开了此处，仅有烛光与思愁伴随着少女。
“如果他们心中真的有你，你的院中每夜又怎会空无一人？”
……
……
转眼之间，一年之期已到。
听着侍女的话语，白文星夫妇二人满脸欢喜，眼眸中的深意却越来越浓。
白零露的小院中，近几月侍女逐渐多了起来，花草有人浇水修建，庭院有人清扫打理，颠簸的路边也已经修复。
白零露坐在梳妆台上，温团在她身后为她梳着三千青丝。此时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没有了药材堆叠，没有了药罐药渣，如同寻常女子的闺房一般。
温团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发丝，轻声说道：“恐怕这是团子姐最后为你梳妆了。”
白零露身子一颤：“不会的…”
温团见她这副模样，打趣道：“顽疾都未令你在人前露出惊恐神色，怎么，团子姐比这病还可怕？”
白零露娇声道：“姐~你又在笑我。”
温团大笑一声，无比豪迈，随后神色一正，郑重道：“修行之人讲究缘起缘灭，有些人情亏欠不得，不然会有损心性，坏了修行。你我二人能够结缘，凭的便是你的病。但换句话说，我为你看病，也从你们家取了些修行之物，本就是一买一卖，平等交易，也算不上什么大恩大德。往后之日，团子姐会继续修行，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而露露你身体痊愈，找到一个陪伴终身之人度过余生…神州之大，广袤无边，团子姐不在你身边时，露露你莫要忘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定要等我回来。”
白零露低声道：“团子姐的话好像生离死别似得，而且前言后语如若两个意思。”
“哎…”温团心中不禁叹息一声，这段时日白家已经有所举动，听闻下人窃窃私语，似乎是要马不停蹄将这姑娘给嫁出去。
至于是谁她也不知，但终究都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方，白文星仔细琢磨盘算，与夫人商讨出一个万全的计策。如今科举在即，朝堂之上新老更替，正是安插自己人手之际。白家虽家大业大，可与那些世家相比还是略逊一筹。为今之计，只有借助他们的势力才能步步攀升，而阶梯，便是自己的女儿。
他自然不会将白零露嫁给一个寻常百姓，但也不会给外人留下话柄，这一番计划天衣无缝，一举三得。而且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清微依在窗口，饮着杯中清茶，看了眼白家夫妇二人所在方位，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
……
……
这一日，二月二十四日，是白零露的生辰之日，也是她出嫁之日。
虽说忌讳生月生日成亲，因数理五行相同重复，犯反伏吟。可白零露命中缺金，如今金上加金倒也不是不可以。
如今的她头戴淡金色花钗，其上神光流转，竟是用龙吟真金打造而成，身着青质连裳，梳妆打扮好一切等候着亲迎的来临。她不知道自己要嫁的究竟是谁，因为她不曾见过父母，也被禁止私自离开，只有些陌生侍女陪伴左右。而那位仙长，自身体康复之后也许久没有来过。
怨恨吗？她不知道，只有顺其自然而已，也只能顺其自然。
此刻的清微人在哪里？
数日前，他便被白文星告知前去江都城东南方向的一座院落之中。白文星说：“小友，龙吟真金无比珍贵，算得上是无价的聘礼。而你与我女儿成亲之后自然不能居无定所，这座院子就送于你，既算得上是一部分嫁妆，也能当作你在江都的落脚之地。到时老夫为你在此备好酒席，作好婚房，从此你们二人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如今六礼仅剩这最后一门：亲迎。
小院已经备好张灯结彩，一片喜庆，而他自己则一身红衣，骑着骏马，随着迎亲队伍一同前去迎娶新娘。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街上，朝着白家府邸缓缓前行。途中清微淡淡问道：“这条路，似乎不是前往白家的路。”
下人回道：“那条路已被封死，这条路是去往后院的。”
清微点头视作回应，但是目光却落向远处。这条所谓的“封死”之路，尽头似乎也有亲迎队伍，而且声势远比这里要浩大。
究竟是谁，他心知肚明。

格式敲空格都没用，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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