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赌我会爱上你——我赢了。
“村子里好像来了个王城的人。”
这个消息在狭小的村落中蔓延开来,很快引起了一些无所事事的家伙们的注意。
“确定、肯定、百分之百的——那就是王城来的。”青年指指自己粗麻布的衣服,又指指其他人类似的服饰,笃定地下了结论,“按那身衣服的地位,说不定来的还是个大官呢”
“别瞎嚷嚷。村长不是去看了吗。”老人薅着他的长胡子,兀自叹气,“王城每次不是来定规矩就是来找东西,就没点好事。”
青年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随手折下狗尾巴草叼在嘴边,一唱一和:“也就黑老大能有心思跟我们开开玩笑了。再看其他那些王城的人,都是些什么鬼的臭脸。”
另一边,村长的工作也不太顺利。
这个年轻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一句……
“您好。我上班快迟到了。”
嗓音平淡,神情游离呆滞,溃散空乏,眼神没有聚焦,更像是自言自语。
村长斟酌几秒:“您好……?请问您是王城的……”
年轻人:“我今天……要做新项目。”
村长:……
“公司午餐列表的主食只有胡萝卜馅饼,难吃但是明目;今天有个新同事要来,还开了个新的办公室;这个时间电话应该被客户打爆了……”
村长:……
潜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照了个镜子,人就没了。
他本来觉得自己看到“非科学”“非正常”的事发生,第一反应应当会是尖叫着逃开,而真当经历后,大脑却下意识把所记的一切琐事都倾倒而出,就好像这样才能告诉自己:我是正常的,我不属于这。
再后来的事,潜有些记不清——可能是大脑自我保护的一种反应,他关于这里的记忆开始断断续续,只能依稀记得自己被要求伸出双手查看,而后被那个中年人带到一座富丽的城市。城市中的居民看着他小声私语时,对他的称呼是——无冕之王。
他们说,这是黑翼社预言中能拯救他们所有人的无冕之王。
潜个人对此毫无表示,只是抿着唇,刻薄而微弱。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会议室布置的房间中央,四周坐满密密麻麻的、黑西服的“议员”。潜低头看看自己,一袭白衣就这样突兀地冲进他的视野,使他喘不过气。
他想逃,想躲,但无处可以隐藏。每一个人盯着他的目光都狂热得无以复加,就好像自己真的为他们做过什么一样。
第一排有人在小声交头接耳:“他真的是……无冕?脸和衣服都没毛病,但这表情也太……”
“太弱了吧。”另一人接话,同样复杂,“他还没缓过来?”
潜面无表情地向那边轻轻一扫,又很快正过身来。
会议室中央首席模样的中年人清清嗓子,念的一大段文件潜都没有在意。只是最后,他听到投票开始的讯息:“……据此,我提议,将于明天觉醒无冕之王的烙印,赞成请举手。”
一双双手毫不犹豫地举起,潜这才注意到,他们左右手腕上赫然都拥有一个小小的六芒星法阵。
首席的笑容未来越大:“那么——”
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付出些什么,他们的高兴只是因为虚无飘渺的“对于自己未来将做出的贡献”而高兴——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自己将如何被处置。
在结论下出的前一刻——
会议室的大门被随手……啊不,是随脚踹开,发出一声闷响。
首席的话又被堵了回去,一时间大脑断线。
潜侧过头,看向来人,却没想到人未看清,声却先至。那是个懒散朗润的青年声线,低低的,却很清晰,仿佛无时不带笑意:“驳回。”
“使用一次一票否决权,否决此次会议所做的最后一项决定。”
首席脸色一僵:“……黑翼,你又迟到了。”
年轻人倚在门边,明明穿着与议会其他人完全相同,却显出一股子张扬气来。他随口胡乱答道:“比上次好。上次连来都没来呢。”
首席:……那你还不如不来呢快滚回去吧谢谢。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黑翼却又一次开口:
“使用一次会议中断权。我想找我的无冕大人说会悄悄话。”
众议员的脸瞬间绿成了王八色:……
什么叫你的无冕?
你预言出来的就是你的?
你身为黑翼社社长的两项权力就是这么乱用的?
在内心咆哮的同时,他们同样有些感叹。黑翼社身为最大的情报兼治安维护机构,他们的社长拥有这些权利本就理所当然,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黑翼动用它。以前的那些会议,黑翼甚至只接个结果,会议决定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事可以吸引他的半点目光。
今天还真是坟头听见敲门声——撞了鬼了。
首席叹气:“黑翼,你说他是救世主,他能把我们所有人‘带出去’,又否定我们的商讨结果,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的主人公自己不愿意的意思。”黑翼步入大厅,对潜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绅士礼,“亲爱的们,我想提醒你们一下,他是人而不是物品,他有知晓一切后再作决定的权利。你们看他的表情,是有所了解的样子吗?”
面无表情·潜:……
他的手被这个名为黑翼的年轻人握住,一同走出这个房间。在走廊中七拐八拐后,他们进入了……
休息室。
准确来说,门牌上写的是“黑翼社社长专属休息室”。推开门,里面更像是一间客房,桌椅床铺具备。来的途中潜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仔细思索后才发觉,黑翼从出现开始,好像从来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
他也在压制情绪吗?看到自己,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感觉?
他被摁在柔软的沙发上。黑翼手指交叉,目光下移,开口轻轻的,与方才笃定的气势完全不同。
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亲爱的,请问,我可以跟您打一个我永远会胜利的赌吗?”
潜没去看他,兀自沉默。
“潜。”黑翼自顾自说下去,带着如释重负一般的感慨,“我赌我会爱上你——我赢了。”
这称呼使得潜一怔。在这几天里,他只被用"他"或“无冕之王”指代,用名字……
黑翼还是第一个。
那么他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认得自己?自己曾经在这个……一点也不科学的世界中待过?
看他毫无反应,黑翼忽然笑了。他随手撩起潜的刘海,轻声道:“……果然一点都不一样了。”
潜扒开他的手,认真道:“介于你刚才的言论和表现,我有权知道这里性骚扰该被如何处置。”
黑翼乐呵呵的不以为然。
他看向潜,好像在怀念:“刚才他们说的话你没听懂吧?我帮你解释一下。”
这是个“固定·物理意义上”的世界。老人永远是老人,孩子永远是孩子,婴儿永远是婴儿。潜是唯一一个“从外界来”的人,是黑翼社预言中的救世主。
“通俗点说,这个世界和你的那个界最大的区别是,这里允许‘非科学’的存在。在这里,每个人都最多可以觉醒两种天赋。再多就不行了,身体会受不住。这也是他们说的‘烙印’。”
“当然,既然你来到了这里,那么你也应该会一直维持现在的身体状态。你现在像是……二十四岁?二十五岁?或许能更大一点,但八九不离十。”
黑翼唇角弯弯,一条腿不规矩地搭在另一条腿上 ,语气轻快,神采飞扬。
“当然,烙印是否觉醒全部要看你自己的意见。我不会逼你,也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潜静待下文。
他想,黑翼可能马上就要劝自己顺服、去做那个什么“王”了。然后,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披上气恼的外套,发表一大坨丧气的演讲,最后得出自己完全没有他们所说的能力的结论。
出乎所料,黑翼再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甚至没分出来更多的目光。潜几次想问,却又不想多说话,最后只倚靠在沙发上,默不作声。
“我觉得……被陌生人注视着,你可能会觉得害怕——说害怕其实夸大了,但至少会不舒服,尤其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中,只有我们两个人。”黑翼仿佛察觉到他想问什么,继续道,“至少现在,你不是‘无冕’,你理应被当做普通人一样对待。潜哥,放松点。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决定你是谁、要做什么。”
潜抿唇,满腹经纶全部成了一团废纸,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软绵绵的泄气感当真不太好受。
“你记得我,但我不记得你,他们也不记得我。”潜揉揉眉心,有些头疼,“我暂时不敢相信你,抱歉。”
黑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那请问,我可以看看您吗?”
潜:……
他仍然没有什么表示,就像一种变相的默许。
黑翼明明生了一张张扬倨傲的面孔,対起他来却过分拘谨——不是对待“王”或 “神”的,而像只是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怕再次失去,便心甘情愿地谦卑。
不得不说,这让他……很舒服。
这个世界也让他很舒服。他的心脏无一刻不跳得有力,亲切得让他恐惧。
黑翼偏头看过来。两双眸子的色调完全相同,却又好似截然相反:“潜,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潜平静道:“处理公司文件,联系客户。”
黑翼失笑。好在,潜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过分为难他:“……按他们说的。我去做天赋附加吧。”
当首席接到结果时,沉默半晌,最终不知作何评价。
讲个笑话。
黑翼社社长用了一次一票否决权,然后递交了与他否决对象结果相同的文件。
震 撼 人 间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黑翼缓缓踱入,看上去心情甚好,“后者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一只小蝙蝠从他发梢间钻出,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黑翼挠挠他的下巴,轻声道:“潜回来了。”
小蝙蝠摇头晃脑,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漂亮而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