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下

篇一\Dover 《海滩》
「眼眶真是痛苦的绝佳容器。」
——《海滩》ByCotton柯顿
.
团块状的色彩争先恐后翻涌着炸开来，要将他的理智炸成落地烟火，将他的身体炸碎片，再被汹涌的浪潮推回过去，搁浅在海滩。
海滩上铺着一层白晃晃的沙子，细密松软且烫脚。他无数次尝试着赤脚踩上去，最后却“嘶嘶”倒吸冷气跳上法国人的脚背，双臂勒住他的脖颈，头发蹭着他的面颊，呼吸细细地打在他的肩膀上，白得像劣质奶油的皮肤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和沙子一样晃眼，不一会儿又被烤得发红。
于是他含着被太阳晃出来的眼泪和满心焦急，茫然地想要捉住什么，也许是年轻水手逗弄女孩儿故意放走的一把气球，也许是树木硬邦邦的叶片上那层叶蜡淡绿色的光泽，小狗也被沙子烫得站不住脚，它长吐舌向海水冲去。法国人搂着他的肩，他们嗅着不远处飘来的咸腥海风，也许眼里还映着淡淡青绿色的海平线和羽织一般柔软蜷缩起来的云，但他的理智已经消失殆尽，踩着法国人的脚背，被灼热的阳光炙烤得无处遁形。
王尔德的利剑架在他的脖颈上，莎士比亚的质问在他纸板做的盾牌上一戳一个窟窿。他想模仿柔软的婴孩把自己蜷起来------白色的海滩、淡绿色的海水、淡蓝色的天空、赤忱的阳光、舔舐着人的风……清晨的露水就像他度过的那么多那么多年转眼蒸发殆尽；眼睛像扑倒在海滩的红酒瞬间浑浊；小孩子在海水打湿的沙地上作画，给海滩光洁的皮肤撒上皱纹。而岁月则像一支浅浅淡淡的歌，又像那来而复去的浪花，独留他一个人坐在岸边观瞻、徘徊、久久不去。
他是个疯狂追逐阳光的西欧人，奔向一个又一个海滩，企图捉住半缕阳光，把自己烤干，变成焦炭也好——而弗朗西斯，他追逐一生的人，就是阵狂妄的风、炽烈的光，独独为他停留。
也许他潜意识里并不想醒过来，闹钟嘀嘀嘀连响了五分钟，亚瑟柯克兰才伴着梦里海滩阳光炽热的错觉睁开眼睛。他眼眶深凹，迅速褪去了青年时的遐思，三十年岁月沉甸甸压上眼睫。哪里有什么蓝天和阳光，睁眼是发霉的天花板，苦修一般的生活。耳畔是细密雨声，肺里充斥着霉意斑驳的空气，冬雨虚弱但细密的针脚终于在天花板挖出一条通道，几滴水珠渗进来，落在他的被子上。那只电子钟第六分钟的嘀嘀嘀还没响完就没电罢工，亚瑟没在意，鼻翼微微翕动，想要闻到白糖面包、人造奶油和热腾腾的水蒸气的味道——只有太阳穴处在阴沉天色里隐隐作痛。
他坐起身来，接了一个电话，拒绝在今天工作。然后坐起身，掀开那层薄被，打开门，坐下，等待邮寄的鲜花。
他恍然想起以前弗朗西斯也总是这样，临近六点的时候就搬一把小凳坐在门口，后背靠着门框，年轻画家手指上还沾着没洗的颜料，薄薄的眼睫半扣着漂亮的眼珠，围裙也不解。他在等他回家。一些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眼皮阖上，黝黑的夜色里头顶亮着一盏淡蓝色的灯。而弗朗西斯常常等不到他回去，睡到九点半被渐寒的空气打醒，于是走回寒孱小屋，把晚餐热一热，放在盛了热水、架着铁丝的锅里，开很小的火——这样菜可以一直温着。然后去房间里整理颜料，十点半或十一点他会疲惫地拖着步子敲门，用啃了一天卷轴的坏脾气迎上法国人的亲吻和安慰。
他们的脾气太不适合了，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大多都是弗朗西斯笑眯眯回来亲亲他，奉上甜点和红茶。每个月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都会被狠狠砸上一回，是弗朗西斯气到摔门出去住夜酒店冷静冷静，和好的原因也不明不白，高兴的时候法国人会摩挲他的脖颈，他就玩那头淡金色的长发，不高兴了，屋里就遍地躺着柯克兰的肖像画，冷战时熟视无睹地在画上走来走去，气氛一软化满地的画就突然不见了，半夜起身偷偷去翻弗朗西斯的画稿，会发现稿子最底下捋平了压着他那叠肖像，有伏案写作的，有趴在书上睡着的，有一张画的是他第一次接大型委托穿西装的样子，还有几张是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在花园里把着吉他。
五年前，他们还住在这儿的。
等了半个小时，这实在是有点浪费时间，亚瑟依旧没能理解弗朗西斯哪儿来的一等一夜的耐心。但今天没有工作，多待一会儿，看看小院子也无妨。
荒草枯藤勾连牵绊，独独一株认错了季节的蒲公英在雨里开得烂漫。而很久以前这个小院子是他和弗朗西斯一同打理的，有一条五米长的小径，两旁开满淡粉色的康乃馨淡紫色的风铃花，墙角栽了蜀葵，放置花具的矮棚屋上攀了月季，如果碰巧有太阳，薄薄的阳光携着微风掀起一股清香，给简陋的小屋染上不可思议的勃勃生气。他坐在案前写东西，看书，弗朗西斯把这栋破旧的小屋子打理得很好，铲掉剥落的墙皮，用颜料盖住发霉的墙角，木板床上铺着有些劣质的软垫，却沾着干干净净的肥皂气息，纵然小屋潮湿，雨天还要漏水，他却不厌其烦地用颜料在墙上修修补补，天气一好就坐在屋外画点东西。他的作

瑰。是冬天则一定要有反季的蒲公英花，至于小花园则一定得配上阳光和风，然后一团团一块块色彩就开始在眼前爆裂，可是这么宽泛的东西写不太来，就把内容删掉缩减，组合成为这篇场景混杂的文章。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含着泪生活，眼眶真是痛苦的绝佳容器。
.
ByCotton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