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我今年18一枝花【巨怒】

【仲春理应乌翎啁啁，芳菲阗盈，但京城里城坊还被罩着灰头土脸的，只有私家园中有几分景致，但也早已看惯不稀罕。再加上我老坐凳子上磨字儿，屁股老疼，就求告阿玛带我出去玩。以描字为代价，将皇玛法“移跸蓟县，躬亲稼穑”的文书抄写了数遍，采了一声好，才奉父命跟随遛腿儿】
【这是我头一回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轿帘打了几百次，差点被丢出去，就这，就这，我再一次指着外头犁地场景，又一次真诚的发问】阿玛，他们为什么要犁地，直接种东西不是更省事吗？

【车马离京时天色尚早，昨日两江暗信奏报私产余银，省不得仔细瞧了半夜。故而一道睡得昏天黑地，仅知轿帘打起又落，扑在脸上的由炊烟至山风、再至不甚好闻的田埂气味，朦胧中与哈齐现黑了百十回脸。这次眼才睁开条缝，俨见小子一马当先，揭开车前厚重的毡帘，大约是绿油油的乡野实在好看，四方窄窗真个意犹未尽，挡了人一探究竟。幸而是行伍中历练的身手，忙把他小鸡仔似往回一捞，凶神恶煞道】
要是倒栽葱栽出去，甭想你老子我沿街找人。就与那些山农野老作个伴儿，靠天靠地吃饭吧，【再不敢打什么昏盹，甚比金銮殿上领命时还要警醒许多，一手按着踢天弄井的小子，一手揉揉眉心，又惦记起家中妻小的好处。算来哈齐现诞降六载，镇日案牍劳形，全不必与他形影相随，尽交由许氏看顾。而今没了她推情及理、好言相劝，左右又俱是硬邦邦的长随，想起往后数日的炮仗与魔王，两眼不由发黑，信口敷衍道】《同群公题张处士菜园》里，头一句怎么说？

【什么菜园子池塘边的，还是让我掉下车吧，我觉得敬王叔一定能捡着我。摸摸侧颊，又张弄了两下嘴，好像为了活跃说话的喉舌，实际上是个拖延战术。看他阿玛揉动眉心的手未停，计上心来。很关切、恭谨的，真是令天下父亲为之动容】
您累了吧，要不我去找边也商量商量答案。等您睡醒了，我就告诉您为什么。
【合计这难题又捡回来了，心头一阵懊悔。左右先溜了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菜园子张青，以及人肉包子。怎么可能想起来这首四六不着的诗。但我隐约中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御驾行止，皆有圣意】

不累，【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这小子一反常态，满心满脸的关切备至、伏低做小，想来非是父子情深，而是我这句又淹在险滩，叫他哑了火接不上嘴，索性顾左右而言他，藉以化解迎面而来的暴风好雨。按在瓜皮帽上的手使了使力，皮笑肉不笑道】来前虽听了你娘劝，没把那鞭子带在身边，可要是再往外冲，甭怪我立马知会了你四叔，喊边也来瞧人扎马步。
【随扈车马不说百驾，料也有三四十数，自不会为了个小豆丁停停走走。懒动嘴皮子与他分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昨天在书斋外头碰着你谙达，跟我说唐诗已学了一百多首，怎么这都不知道？老实交个底儿，书皮纸里头又包什么志怪了？

【一听这话，脸上的笑色一丝也无，像收银角大王那样干干净净。紧抿着嘴，眼神中浸着几分乞求。在家里丢人也就罢了，哪儿能丢到四伯那儿，那阿玛的面子往哪里搁！百善孝为先，我岂敢拂逆父意！想到这儿，又慌摇摇头，极是乖巧顺服地耷下眼皮】不找了，不找了。
【行如纵火，又如探汤。偷仰一下头，那剑眉越扭，越觉不安，真想伸手给他抚平，再像傅姆哄小妹妹一样把他哄睡了，小孩子的世界多简单！稍想了一下，小声开口，随后声音愈发洪亮】
孩儿近来学的是——房兵曹胡马诗。师傅说孩儿当效阿玛，做雄骏遒放的英雄人物！

【话虽利落如此，只不过纸上谈兵，全无什么付诸实践的心意，仅想灭灭小子嚣张威风，叫他规行矩步，当几日汗父的好孙儿、我的好儿子罢了。谁成想这盆兜头雪水浇得太狠，立时见他精神萎靡，满眼皆是乞求告饶。一面暗道稀罕，一面心肠却也软了软，抬手替他扣好那瓜皮帽，只道】
你要能安分守己，不生事端，明儿咱们爬山去，好也不好？总说京里头园子逼仄，此处山野恢阔，倒也瞧着舒坦。
【身子向后倚了倚，也学他掀开轿帘，去望外头无甚新意的田埂。谁想耳旁高声洪亮，一连串“雄骏遒放”、“英雄人物”听得我发怔，仿佛那不着四六、张口犯难的另有旁人。策勋既是王府长男，纵然赖骨顽皮，到底对他期许甚重，此时正中下怀，反念起“事出反常必有妖”，神色古怪地盯了他一息】
想做龙城飞将，战无不胜，擎先身手得好。说起这练人基本功的法子，扎马步首屈一指，往后还逃不逃？

【倘使如杜子美望岳凌丘，一揽山河之妙，那确实快意！但是那种地……还能不能玩了。平常和诸克图撒尿和泥，乐不可支，现下和泥什么的，没他在身边，总觉差点儿意思。要是阿玛可以——啧，他要是用铁锹铲土，该是个什么情形。眼里藏笑，星星点点地渗出来】
好！我要爬到山顶上放风筝，放那种大鹰，可威风啦！
【心思三转两串，又想起心头痒痒事，一直渴望养只鹰，再不济如川姑姑养只小鸟也成。犹豫间即要借坡下驴开口，孰料抬眼就看见阿玛铜铃似的大眼！我的娘，差点咬到舌头。拍了拍胸脯，几分壮胆】
肯定不逃了。

【难得见策勋眉头一耷，再不耍花花心思，老实坐在眼前方寸之地，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只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抵总是这般道理。但六七岁的青瓤小子实在古怪，将才垂头丧气，转眼就兴高采烈，实拿不准他脑内丘壑，索性想也不想，与他打起包票来】
也成，但放风筝有什么意思？总归都是纸画，再栩栩如生也是假的。
【不比我擎小儿住在四所，汗父偏又子息昌盛，自有那同学文、共演武的伙伴，这棵独苗虽在府中吃香，宗学里也识得几个同门友，但大多时候仍然孤单。此时见他痴笑半晌，大抵圈在京中久了，难免恋栈乡野的活泛气儿，更恋栈这堂表兄弟俱在的热闹，不由笑道】
老旗人布绳网、熬大鹰，等它熬不过劲儿，俯首帖耳叫你抱在怀里，吃肉饮水无不驯顺，才叫痛快淋漓。赶明儿，【举目打谅小子身板，无奈摇了摇头】再等个两三年，阿玛领你试试？

【亲耳听到阿玛主动开口，一颗激动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到现场演个剖心沥胆太血腥，只得压下心头喜意，从眼中熠熠出光华来。蹲蹲等等，结果等了个两三年后，这就好比策马急驱，突然来了个紧勒绳，你想这马能好好喘气儿吗，这一通下来，就差翻了白眼儿了。可怜见老父顾首顾尾的慎心，怕再围绕年数再争夺意气】
不如就等七岁生辰的时候，就当是孩儿的生辰礼。
【两三年忒没准儿了，这就像“有空来家吃饭”、“下回一块儿去戏园子”这等极尽敷衍、无边无际的鬼话，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兑现。当然，我不是说阿玛讲鬼话……腹诽的坏念头，是半点儿也不容许的】

【实则这熬鹰的功夫不看体格，不看年岁，仅看心志坚毅与否，料应这小子成日上窜下跳，真不知是鹰委曲求全得够快，还是叫他招惹得恼羞成怒，索性破釜沉舟，探出喙与爪来侵逼。但转念又想，我既对付不得这混世魔王，对付一只鹰隼尚且绰绰有余，因也一副慈父面目，吝啬又精明地点了头】
古人话说投桃报李，想跟着我熬鹰，先把近来学的胡马诗背上几篇，权当这山水有清音了。
【余下不过一个磕磕巴巴，一个横眉冷对，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