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被注视着。
我眨了一下眼,那个角落里长草摇荡,风卷起倒流的水,升向蒙蒙的天际。
然后我躺在熹微的晨光里发了很久的呆,终于爬起来的时候,鬓角上的露水已经干了。
我看到那些倒垂在岩壁上的长尾——有些链接岩壁的头部带着外支,有些尾部有滑动的骨环。坚硬的外骨骼在缓缓地蠕动着,露出血肉模糊的空节,漂浮着的闪烁的碎片在慢慢的聚拢和附着,化作断口里堆叠的骨层。骨层慢慢生长,和旧骨融为一体。
我看到溪流里的卵——光润的,在光中反射着斑斓的颜色的薄壳,呼吸一般膨起,收缩,搅起密集的小小的涡旋。水中游动的微小的闪光被那些小漩涡捕获了,在壳的中心慢慢的聚拢,黏合,心脏般微微弹动。细细的薄鳞在卵壳上生长。
我看到脚下的伏蔓——无根无叶,无首无尾,只有蜿蜒在地上的茎,极低极低,掩在摇曳的长草之下,首尾相衔的环绕着一片地域。土壤里微弱的闪光渗出,又被植物的脉络捕获,有一滴绕过了所有的根系,蜿蜿蜒蜒的向外流淌,触碰到了低伏的藤蔓,渗入进去。
于是一小段枯干如草绳的茎肉眼可见的变得丰润,展开一朵淡紫的,柔软的花。如果慢慢的看,会发现尾部在慢慢枯死,而头部连接的枯处又变得鲜活起来。
那朵花只能开一刻钟。然而当它凋亡的时候,生命已经在另一处重新诞生。
在更浅的地方——
我见过攀附在山洞之中的发光生物,组成的纹路酷肖几千米外的一泓峡谷。
我见过类蜥蜴的生物,背上背负着六只干枯蜷缩的脚,当意外失去肢体,会咬断背上的“脚”,嫁接在血流不止的残肢之上。
我见过没有眼睛的生物,它的眼睛长在子宫之中,只有分娩时会睁开,透过污血注视自己的孩子。只此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
我见过背上生长着石头的动物,用这种石头打磨成的罗盘指针,永远指向它母亲的石头。如果愿意一直找下去,大概可以找到他们最初的家乡。
当我看见那个人影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并非在蛮荒中,而是在胸腔内,紧挨着一颗混沌,模糊,破碎,但仍然憧憬搏动着的心脏。
以前在风里追逐过的破碎的灵魂,如今终于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