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苦了。”
小夜悬，累他出宫再向这一揽薄风。少年人身骨渐成，公主前往沈府也好似在昨日。拉开围椅，拂去一层夜间轻露，示意他坐。到底是小儿子，总是难得带上更多、近乎无可奈何的轻纵，好在他一向优异，只除却年少时，不算什么大事的执拗。
“舟车劳顿，也没怎么慰问你，公主提了好几回——说你生辰快到了，合计着给你准备。”
“怎么样？”这句话就是在问阅兵情况了，鸳鸯阵在荆北试行，推陈出新的东西，总得多聚焦目光，去窥探它于此间的种种可能，包括兴与废，“照直说就行。”
钩子挑亮灯罩里的火蹿，自筒中抄一根狼毫管，随意在近干涸的砚台中撇捺几下，等着记他说的。

说来惭愧，我也是给儿子过生辰的父亲了，如今也要爹娘来操心这等琐事，所幸是寻个由头教我们兄弟姊妹们聚聚，似乎很多年了，我们难得在一张桌上吃过一顿。
“好，全凭爹娘安排，叫小枫也回来聚聚。”
若是想想还在，她定然是最高兴的那个。 “儿子照您所说，着重查看了鸳鸯阵的实用性和灵活性，”
说这便上前从案前分过宣纸一幅、毫笔一支。
“总的来说，该阵配上此次特制的弓弩，无论是杀伤力还是覆盖率都有很大的提高。”
但终究是个新物体，缺憾也有，但不伤大雅。

石遐刚会走路时，话说的不是很好，却时时刻刻知道护着想想，——这些都是前几年石嵬告诉我的，之前我毫不知情、公主也是；邃邈二兄弟出生那年，我又去了趟灵州，回来被母亲叫去武安侯府，只是一碗阳春面，虢国夫人远庖厨，匆匆撒了几把葱，卧了个蛋，吃完了就赶我走。
半真半假唬他，缘由是惜不住面子。公主最近忙，留一盏灯在书房画图，武安侯府空荡下来后，正合宜我胡思乱想。
“行，带你家的那几个都一起热闹下。”
此事就算揭过。“不说这些，关键是还有哪些不足，要真上阵呢？”
粗粝指尖分裂烛下猩黄气流，“你什么感觉？”

荆湖之下多是水泽，自梁山一战后，更将我军水战弊端凸显。“三哥与父亲所演鸳鸯阵，经弓弩加持确实战力有所提高，然阵法主攻弩箭，射程远、范围广，却囿于法式变换。”
话间已将丘陵水系大致画了个模样，提荆湖一隅，权作参量。
“此阵若摆上战场，头一回当效益甚高，但一旦敌军发现此阵变换受肘，便易被攻破。”
阵囿于人文地理环境，又困于作战方式，一击即中必然最好，但若一击未中，便难以将损失降至最低。

“怎么说。”
幼年时，教习拳脚功夫的师父说过：没趟过实地箭戟的阵法都是浮水一滩，向四周游去也莫有凭借。
鸳鸯阵诞生之初，赵丹仙在塌围铺展舆图，红丹的配旗坠在荆北一带，湖泽丰沛，阵法就理应借粼水破势——怎么做。
“横纵变易要快，还要琢磨不透。”
拽过他画的草图，凝神看去：“你等我想想。”肘推凉了不久的茶叫他自己倒着解渴。
“原先变阵时，是左右不及还是前后不齐？前些日子我疑心盾牌手过多，军器监目前规制重盾过大了，我过几日重新画个图给它看——”
要快，再快点。

父亲凝睇细索，我自然也不能端着被晾好的茶在一边坐着，这若放在从前阿翁那儿，铁定被好一顿教育，嗯教育。
推了盏放到一边，免得父亲手风碰倒。 “确为一‘快’字，也为一‘变’字，父亲未能亲眼瞧见，如今细想便知。”
阵列过大，队列过僵硬，虽有大国利器加持，但总有掣肘之处。
“变阵时队列基数过大，所费时间尚且不能达到您的要求，儿子想，盾及盾手优劣多少为一面，如何将变阵打散、组合也同样值得推敲。”
我来得不算早，早饭喝的一碗早茶配上灌肺，也快消化的差不多了，脑力活动费时、费食。眨巴着嘴，还是趁人不备将方才推远的茶拿来喝下几口。

石遐和他二哥像，规矩拿捏的多，如果是石邃在这，几壶茶都能下肚了。
“不都是那些毛病。”
告老的陈将近日也往我这跑，他不急着抱新落地的曾孙，倒爱拉扯我说旧时的事，吊几坛酒，含凉的风鞭笞过阆苑下几枝梅干，趁他从神威末年的冬中走出来，把鸳鸯阵铺给他看，他打头就是一句：小石，你这不够行。
“那就再琢磨着裁。”
陈将军蜷曲的指颤过图纸，指盖上一块黑瘢比皮影下的天日凝实。如今我把茧磨平的指腹拖出拳掌，也指给他看：“宣阳坊的陈将军提点过我，我心理有点数，没去实地看过也大概猜得——”禁军训练和实地比不得，“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我重新画出来再叫你。”

此刻陷入僵局，半时不得解，但兵器之时总不急在此时，遂应下父亲。“好，” 说着便回身退去半步，才想起一事。
“对了父亲，前几年入京的那个小辈，” 想起在府中同夫人坐在一处的小丫头，还是要同父亲提上一句。“叫风色的那个丫头，族里怜她伶仃，看她与漫漫投缘，便叫养在儿子膝下。说起来也算是您的孙女了，改日我叫她来给您和母亲请安。”
入平阳府，日后便是我的女儿，家中长辈甚多，无需各个儿都认识，但嫡亲的还须得尽尽孝心。
“还有璷姐儿和璨姐儿，一道来。”

“嗯，这事你拿定主意就行。”
石族里嫁出去的姑娘多如流水，温柔卷浪去各个礁泽，一般来说，于族亲的故事就止步于纷杂的年礼了，——只有极例外的情况，才能推波溯流带回点什么。
隐隐明白，却不多说，石遐诸多品质可贵，以仁当先。
“你直管带来，我和公主会备礼。”
挥挥手，叫他早些走，这个时辰碰不上他娘，不若早点回去陪儿媳。
“不留你吃饭了，明天再来吧，我开坛酒。”

阵式一事既结，若得解法，日后于云南、浙地都将把作战效绩翻上一番。
拱手拜别，锦履将将迈出内堂，骤然想到梁山之战后事，又回身朝父亲。“父亲，招安事后将帅反朝，隐此次前去荆湖，那儿也还安静，他们安排得很好。”
此前也曾从魏王了解，梁山寨匪被攻陷后，顾将军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将将他们拢于麾下，且运用自如。
得人应声，遂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