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校场上箭声如雨。半丈外的场地里是父亲从枢密院调派来的老将，用神臂弓射中了靶心，兴致很是高昂地扯开嗓子吹牛。我在高台上看不清，只用手掩住嘴，想悄咪咪打个哈欠，两眼噙泪之时顾翦恰好回头，将我的神游捉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笑笑，将手背起来，清清嗓。
“家父的阵法，顾郎看了没有，”下巴朝远处闹哄哄的人群抬抬，“他急着改良弓弩，是想着配合阵法操练。顾郎今日见此神臂弓，觉得在战场上能派几分的用场？”

枢相改良阵法，军器监改良弓弩皆有耳闻。阵法操练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成效，但改良的弩箭效果是可以立竿见影，校场上破空声不绝于耳，与普通弓相较改良后的弩声音更加急促、锐利。
手擎弓弩，将士自会想要一较箭术高低，第一位命中红心赢得一众喝彩，在一旁庆喝想在气势上压第二位一头。似是受了影响，第二位搭箭张弩却脱了靶，箭矢直直的往前飞，直到有一颗榆树挡住了飞矢的去路。
我在高台上目睹一切，从发射地离榆树大约有二百余步，在加上高台至场地的距离瞧不起清究竟有没有嵌入树中。回头想与石邃说道一同过去看看，却刚好抓到他的游离，待其回神才一指那被箭矢嵌入的榆树。
“走，我们去看看。”
快人半个脚步下了高台，听石邃的解释后才明白阵法与弓弩之间的关联
“原来是这样。我说军器监改良兵器向来缓慢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出了图纸，原来是枢相在后头鞭着他们。”
“刚才那箭矢能飞二百余步外，似乎是嵌进那颗树里头了，不知道二百余步后的威力如何。倘若在二百余步外仍有杀伤力，我觉得在战场上能派上七八分用场。”

长风扑在脸上，连困顿的泪眼吹干，我随顾翦缓步下阶，对着他的后脑勺不住揉眼睛。
“是啊，拖沓才是常态。”
但我宁肯自己经手的事都拖沓一些，肩上的胆子才不至于过分的重——眼下这不是没战事嘛。停在校场中央，拧一拧手腕。
“父亲的阵法本要用于操练水战，我却觉得弓弩不必拘泥。因为我们要面对的最强悍的敌人，都不在水边。”
从副将手中接过一枚神臂弓，示意他为顾翦递上另一枚。
“顾郎以为，用于骑兵如何？”

“寻常弓箭射程不过百余步，这百步对骑兵来说不过是十几秒的事情。两军交战，弓兵布阵，临阵不过三矢，我倒是觉着算起来其实只有一次机会。”
校场宽阔，两旁列着木架，左有刀枪剑戟，右有弓弩锤槊，只是今日对这些兵器的兴趣全然被神臂弩夺去。两人相对，分别接过递来的弩，食指钩上弦线，一张一弛
“若是第一次齐射未能将敌军削弱，在第二次时快马已至阵前冲击阵形。但这张弓能将范围大大提高，临阵三矢才算三箭皆有用。”
举起手中弓，勾弦搭上机括。
“辽国有精锐铁林军，人马具着重甲，寻常一石弓难以穿透——”
音未落，扣下机括飞箭离弓，钉入三百步外树中，随后兵士来报此箭没入树中半截。神臂弩威力出乎意料，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色
“军器监此次改良颇让人满意。”

“枢相挂心，韩郎亦务实之辈，所以此次成效令人满意。”
贵公子来校场验收，腰上的玉牌擦得亮过刀刃，我远不如顾翦对这些颇有兴趣。
“可惜啊，”仰首破开笑，长叹，吐息吹走目间的一片云翳，“可惜，难有机会用得上的。”
再正回眼看香他，因此前摸过没擦尽灰垢的弩身，所以取过帕，拧在指间相拭。
“看看军器监的帐头军费，再看看燕山的，”下巴朝神臂弓一努，“也只够单造几把，摆在军器监里充功绩。”

“得此利器，对辽冲骑也没有那么忌惮。”
喜色被石邃的言语冲淡，但此兵器的厉害之处依旧道出，不光是石邃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石邃擦拭的动作收入眼中，将军下场试炼，一次即可。放下弓弩，掌做请状引人返回
“户部抠抠搜搜你我心知肚明。梁山时也不情不愿的，何况现在非战时。”
“改良兵器为的是对敌有还手甚至一击制敌之力，道理知道，可他们
一摊手
“就是不愿意，我们做什么总是有骨头挑。”

随顾翦缓步往回走，缓行间别开眼扫看一圈周遭，在扬尘里已不可刀光与剑影，只还能听见些许遥远的箭矢勾声。
“也别太生气，”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极乐观地，“骂声虽然泼在咱们身上，有一半都是其实都是冲着魏王殿下去的。只要他在朝上之威一日不弛废，我们就得挨一日的斥责。”
破笑出声，两臂叠在脑后，悠悠叹口气。
“御史台没有称心的人可不行，殿下有想法吗？”

连连摆头。
“我到非生气。他们的作为也早习惯了。只是习惯归习惯，有不满也要说出来，不然闷在心里，迟早有一天要憋死。”
便是声音再小，也要喊出来，让其他人听见。而御史台主虽说是从龙之臣，与石曜也是有分歧，我在拥帝一系也是略有了解，有他在御史台，局面便处在随时可变的地步。
“我们同御史台交集甚少，王相看不出他什么立场。要是没有立场倒也好，谁都骂，谁也敢骂。”

“人家是清风峻节，臣心如水，我们是什么？”
抬手抚在顾翦肩上，看似在安慰他，实则是在揶揄那些出了门就得笑脸相对的朝臣。
“我们也不错，想吃酒就吃，有钱就花，不必为名节所累，顾郎——顾兄，你喜欢喝甚么酒？”
别眼去看副将手里的弓弩。
“得此神兵本是好事，切莫让煞风景的人与事扰了你我兴头，若是不急着回家陪娇妻的话，我请你上樊楼？”

文德殿列两排，整整齐齐，可这心思却是千奇百怪，要说王相清风峻节我大抵是不信的。但他是不是也没有什么要紧，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今日无事，温上一壶梨花春，配上几碟小菜——”
一拍石邃后肩，笑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