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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
这场像是情感发泄的会议带来了很多后遗症，比如依然束手无策的现状、比如斯威尔海领主的罪状似乎还没发掘完，但更直接的体现在亢奋的精神直到凌晨都未能平静。
莲音在床上辗转到四点钟，睁着眼睛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窗外的光线逐渐透出细小的变化，她的漆黑的视野里混沌地夹杂起一丝丝暗淡的粉色、或者是蓝色的颜色，它们囫囵地在她的视野里打转交融，变成更模糊的紫色，和她亢奋又混乱的神经一起跳动，终于让她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摸黑换上衣服走向海边，黎明前的海湾还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多云的夜晚月光被云层遮盖，从中间透出灰白的金边。视野被黑暗掠夺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自动放大，她能闻到海风中微咸的味道，能感受到裸露的皮肤上被风激起的战栗，能听到潮汐推涌向岸边留下的节奏，听起来缓慢又温柔。一切都同她的印象无异，一时之间叫她有些分不清她究竟还身处热带的东海岸还是温带的远洋中心。
她沿着海岸随着海浪的声音向前走，看向不远的海面——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晓人鱼同人类一样也习惯在黑夜休息，斯威尔的殿下此刻就在这片海域的某个地方安睡。她试图梳理这些毫无头绪的东西，等到她终于放弃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斯威尔研究所那个简陋的码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部分，往回走的回笼觉也不上不下，莲音踟躇了一下爬上了她的工作汽艇，决定等待斯威尔的日出，之后进行新一天的准备工作。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浅海的小船在静谧中漂浮，营造出婴儿摇篮般的舒适感。她就在这种轻柔的律动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b)
醒来是因为听到了海豚们的声音，阳光已经降临了斯威尔海，海面上金橘色的粼光分外刺眼。莲音揉着眼睛坐起来，这些海洋的小可爱们总是分外活泼，隔着相当的距离都能听到它们欢快的叫声，但这次听起来距离分外的近。她懵了好一会儿才从不平常的摇晃感中想起来到自己身在何方，又在看到围着自己的船舷打转的海豚群才惊恐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的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了固定漂出去了！
莲音一边爬起来启动汽艇的马达，一边又暗自庆幸海豚们的提醒来的早，她的船还不至于漂得太远。直到注意到海豚们的动作其实是在把她的船往外海推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些可爱的访客也许才是这起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嘿！这是你们的玩笑吗？”她趴在船舷上冲着水里打转的海豚们叫到，“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她思考着海豚们行为的理由，脑海里却更多地闪过很多关于这片海奇奇怪怪的传闻和事例，神秘的领主和他遍及海域的小跟班们让她灵光一闪，皱着眉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你们的希尔度殿下让你们这么干的吗？”
海豚们毫无回应——这是当然的，但这不妨碍它们发出叫声，轮番的跃出水面，动作间带起水面明显的起伏，船身遭受冲撞后开始左右摇晃。
“停下！快停下！”莲音慌忙扶着船舷叫喊道。
这毫无作用，于是船身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中发生了可怕的倾斜，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她落入了水中。
清晨的斯威尔海是与阳光不符的低温，但比低温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高浓度的海水对眼睛的刺激，莲音被拍进水里之后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往上浮，她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紧紧地扒着汽艇外置的船绳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炫目的阳光和海水的刺激让泪腺不由自主地崩溃，莲音几乎分不清脸上的水渍到底哪些是泪水哪些是海水。她的眼睛刺痛，视野模糊，恶作剧的海豚们还未离去，在她周围鸣叫着打着旋，身体力行地向人类展示了“如何打搅一个落水的研究员重新爬上船”。
“嘿。”她一只手伸向离她最近的一只海豚，对方发出轻快的声音用吻部蹭着她的掌心，亲昵地在她的手边打转。莲音觉得这样试图和海豚讲道理的自己很傻，但这感觉并不坏，这些家伙们表现出来的情绪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对人类的好奇，她尽可能像幼儿园老师们对待幼儿般友善地露出一个笑容，“让我上去，我下次给你们带新鲜小鱼好吗？”
这样的跨种族交流无疑是独角戏，几次尝试未果后莲音放弃了浪费体力的动作，紧紧地靠着她的船开始反省自己，正当她在计算还有多久她的同事才能发现她的汽艇不见了过来搭救她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歌声。
那声音沉稳而饱满，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宛如从远古传来的咏叹。环绕在她周围的海豚一下散开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向声源的方向。不远处的海面下隐约露出一团模糊的阴影，莲音直觉她半个月以来所有烦恼的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了端倪，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水里。
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贸然下海对于任何一个人类而言都是危险的，海水对眼睛的刺激也在疯狂提醒着她应该回头重新回到海面，但莲音依然不管不顾地朝那团模糊影子游了过去。
斯威尔海的水质通透明亮，适应了眼部的疼痛之后视野有所恢复，莲音第一次看到了斯威尔海的领主。
人鱼停在浅海的上层面，薄纱般的巨大尾鳍和海藻般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包裹着优雅健美的身段。但这位人鱼的气质实在太有冲击力了，不只是因为在水中展显出来绝对碾压的力量感，还有来自于深海幽远而厚重的圣洁，独特得在反应过来那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容貌之前，所有感官就先臣服在他的气势之下。
浅海的日光有一种冰冷的蓝调，他像是自深渊款步而来的神，身披紫色袈裟，他半垂着双眼，深蓝的瞳色是锋利的海洋之魄，冷白的肤色下眼尾延自至耳后的深色鳞片压成一线无情又悲悯的弧度。凝视间大脑皮层在矛盾相碰擦出的火花中被激起大片休克般的酥麻感，顷刻便成为他脚下匍匐的虔诚信徒，将呼吸与心跳都供奉于他。
莲音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那种惊心动魄的心悸被过分放大了：她的意识在疯狂发出警告的尖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继续往前。而实际上她根本无法动作，来自水中四面八方的威压像是个坚固的牢笼，她的肉体还在其中，灵魂已经被震荡成了碎片。她的心跳加速，肺部的疼痛伴随着耳鸣，视野重新变得模糊，眼前的人鱼像是戏剧中造访后又离开的神明，光辉与身影混合变成消散于水中的雾，她知道那是缺氧的征兆。但这一秒她的脑中闪过的念头竟然还是“原来人鱼殿下的尾鳍不是纯粹的紫色，而是更加瑰丽的紫蓝色渐变啊”。
她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大脑重启的时候她正被海豚们托着回到船边，破出水面的瞬间她才在激烈的喘息中找回对身体的掌控，四肢在水中变得僵硬，她的动作变得沉重笨拙，最后梦游一般离奇地踩着海豚们的脊背滚进了汽艇。
甲板带有弹性的质地带来了落地的实感，莲音没来得及理会自己的满身狼狈，扑在船舷上极力伸出半个身子试图将海豚们中间的那个身影看清楚，但无法辨认那一团阴影到底是人鱼的头发还是人鱼的尾鳍，只来得及注意到海豚们的动静，只要人鱼还未离开，他的小跟班们应该就在他的左右。
“等等……等等！”她朝着海豚群的方向呐喊出声，因为呼吸急促语调还有点破音，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对着海面尽可能的释放善意，“对不起……啊不是……那个！人鱼殿下您好！我是新来的研究员！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朋友！”
说完才反应过来的她的行径离谱。人类与人鱼的语言不通，她与莉莉和安德烈相处了六年，大半交流都还需要翻译器才能进行，刚才她甚至没能想起来船舱的工具箱里就放着备用的人鱼翻译机。
被刺激过的眼部粘膜痛感明显，视野泛白得像是被嵌了一层过分虚假的滤镜，原先人鱼出现的位置，除了落下的阳光和摇曳的水草，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海豚们吵闹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海豚的帮助，她刚刚就会死在那片海里，成为整个学术界笑柄。但是幸运的是海豚救了她。
海豚。她愣了一下疯狂的摇头，不不不，这不是幸运！领主在场的时候小跟班们只会遵循领主的命令！她发着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但她能感觉到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如同落水时斯威尔海的温度。
——只要人鱼愿意，他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这个结论让她彻底后怕起来，同时劫后余生的感觉又让她从中升起了更为大胆的想法，觉得有能和这位领主友好相处的可能。这想法太过主观盲目，又振奋人心，它和斯威尔的人鱼一样相互矛盾，却又似乎有迹可循。在此之前，她必须承认斯威尔研究所所有人的共识是对的：他们无法猜测人鱼殿下的真实想法。
在斯威尔海领主的面前，她像是回到了刚毕业进海域研究所的那年，所有的技巧与经验全部归零，只能依靠着满腔的热情与善意，不断地在大海里打转，企图碰撞得到一个回应。
这是场漫长的坚持。
她脱力地瘫倒在狭小的汽艇上，不住的后悔她搞砸了第一次与研究对象会面的机会。
(c)
严格来说莲音莽撞的操作步骤已经违反了半本《海域研究员守则》，研究所的上级有权在她的在职档案留下记录。但原本正拿出德育处主任的气势教育她的所长，在听到“目击到了活生生的人鱼殿下”的消息时甚至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骂人，激动得跳起来接连撞翻了椅子。
转眼间这个爆炸性的喜讯传遍了整个斯威尔研究所，所有人的脸上都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长期在外流连的丈夫终于回家了”的得宠，甚至连负责后勤厨房的人员都兴致勃勃地向她打听“我们的殿下长什么样”。
莲音被一上午的连环追问问得头昏脑涨，每见到一个人就要将那短短的一幕记忆翻来覆去重复，到最后她词穷到只会机械地重复“好看”、“是造物主赐予大海的神迹”这样干瘪无趣的形容。但这些斯威尔人鱼的忠实拥趸们直接忽视了她描述里的贫瘠与苍白，他们沉浸在“活生生的希尔度殿下”里无法自拔，非常一致地背叛了《海域研究员守则》。
“啊——要换成是我，我也会跳下去。”医疗室的女医生捧着她申领的左弗氧沙星滴液尖叫着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能死在殿下的美貌之下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斯威尔四个月以来的瓶颈似乎有了突破，但又因为是场毫无准备的意外而缺乏可靠的物质依据，没有定位记录、没有影像资料、没有即时手札，在激烈的情绪和死亡的威胁感褪去之后，那些记忆越回忆越缺少真实的观感。如果不是眼睛发炎的疼痛，好像一切不过是她在海上漂浮的船里做了一场梦。
莲音看着医疗室里那些写满了憧憬与痴迷的脸，张了张口，然后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当天夜里她开始发烧，这场病来势汹汹，像是斯威尔海迟来的欢迎礼。
但不管怎么说，从结果来看不算太坏（也不会再有比之前更糟糕的结果了），纵然开头和过程的代价巨大。
____________TBC
莲音：只要没淹死我就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海豚：殿下殿下我们闯祸啦闯祸啦，这个锅要你背着啦！
殿下：……？
(a)
这场像是情感发泄的会议带来了很多后遗症，比如依然束手无策的现状、比如斯威尔海领主的罪状似乎还没发掘完，但更直接的体现在亢奋的精神直到凌晨都未能平静。
莲音在床上辗转到四点钟，睁着眼睛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窗外的光线逐渐透出细小的变化，她的漆黑的视野里混沌地夹杂起一丝丝暗淡的粉色、或者是蓝色的颜色，它们囫囵地在她的视野里打转交融，变成更模糊的紫色，和她亢奋又混乱的神经一起跳动，终于让她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摸黑换上衣服走向海边，黎明前的海湾还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多云的夜晚月光被云层遮盖，从中间透出灰白的金边。视野被黑暗掠夺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自动放大，她能闻到海风中微咸的味道，能感受到裸露的皮肤上被风激起的战栗，能听到潮汐推涌向岸边留下的节奏，听起来缓慢又温柔。一切都同她的印象无异，一时之间叫她有些分不清她究竟还身处热带的东海岸还是温带的远洋中心。
她沿着海岸随着海浪的声音向前走，看向不远的海面——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晓人鱼同人类一样也习惯在黑夜休息，斯威尔的殿下此刻就在这片海域的某个地方安睡。她试图梳理这些毫无头绪的东西，等到她终于放弃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斯威尔研究所那个简陋的码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部分，往回走的回笼觉也不上不下，莲音踟躇了一下爬上了她的工作汽艇，决定等待斯威尔的日出，之后进行新一天的准备工作。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浅海的小船在静谧中漂浮，营造出婴儿摇篮般的舒适感。她就在这种轻柔的律动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b)
醒来是因为听到了海豚们的声音，阳光已经降临了斯威尔海，海面上金橘色的粼光分外刺眼。莲音揉着眼睛坐起来，这些海洋的小可爱们总是分外活泼，隔着相当的距离都能听到它们欢快的叫声，但这次听起来距离分外的近。她懵了好一会儿才从不平常的摇晃感中想起来到自己身在何方，又在看到围着自己的船舷打转的海豚群才惊恐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的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了固定漂出去了！
莲音一边爬起来启动汽艇的马达，一边又暗自庆幸海豚们的提醒来的早，她的船还不至于漂得太远。直到注意到海豚们的动作其实是在把她的船往外海推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些可爱的访客也许才是这起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嘿！这是你们的玩笑吗？”她趴在船舷上冲着水里打转的海豚们叫到，“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她思考着海豚们行为的理由，脑海里却更多地闪过很多关于这片海奇奇怪怪的传闻和事例，神秘的领主和他遍及海域的小跟班们让她灵光一闪，皱着眉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你们的希尔度殿下让你们这么干的吗？”
海豚们毫无回应——这是当然的，但这不妨碍它们发出叫声，轮番的跃出水面，动作间带起水面明显的起伏，船身遭受冲撞后开始左右摇晃。
“停下！快停下！”莲音慌忙扶着船舷叫喊道。
这毫无作用，于是船身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中发生了可怕的倾斜，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她落入了水中。
清晨的斯威尔海是与阳光不符的低温，但比低温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高浓度的海水对眼睛的刺激，莲音被拍进水里之后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往上浮，她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紧紧地扒着汽艇外置的船绳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炫目的阳光和海水的刺激让泪腺不由自主地崩溃，莲音几乎分不清脸上的水渍到底哪些是泪水哪些是海水。她的眼睛刺痛，视野模糊，恶作剧的海豚们还未离去，在她周围鸣叫着打着旋，身体力行地向人类展示了“如何打搅一个落水的研究员重新爬上船”。
“嘿。”她一只手伸向离她最近的一只海豚，对方发出轻快的声音用吻部蹭着她的掌心，亲昵地在她的手边打转。莲音觉得这样试图和海豚讲道理的自己很傻，但这感觉并不坏，这些家伙们表现出来的情绪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对人类的好奇，她尽可能像幼儿园老师们对待幼儿般友善地露出一个笑容，“让我上去，我下次给你们带新鲜小鱼好吗？”
这样的跨种族交流无疑是独角戏，几次尝试未果后莲音放弃了浪费体力的动作，紧紧地靠着她的船开始反省自己，正当她在计算还有多久她的同事才能发现她的汽艇不见了过来搭救她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歌声。
那声音沉稳而饱满，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宛如从远古传来的咏叹。环绕在她周围的海豚一下散开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向声源的方向。不远处的海面下隐约露出一团模糊的阴影，莲音直觉她半个月以来所有烦恼的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了端倪，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水里。
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贸然下海对于任何一个人类而言都是危险的，海水对眼睛的刺激也在疯狂提醒着她应该回头重新回到海面，但莲音依然不管不顾地朝那团模糊影子游了过去。
斯威尔海的水质通透明亮，适应了眼部的疼痛之后视野有所恢复，莲音第一次看到了斯威尔海的领主。
人鱼停在浅海的上层面，薄纱般的巨大尾鳍和海藻般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包裹着优雅健美的身段。但这位人鱼的气质实在太有冲击力了，不只是因为在水中展显出来绝对碾压的力量感，还有来自于深海幽远而厚重的圣洁，独特得在反应过来那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容貌之前，所有感官就先臣服在他的气势之下。
浅海的日光有一种冰冷的蓝调，他像是自深渊款步而来的神，身披紫色袈裟，他半垂着双眼，深蓝的瞳色是锋利的海洋之魄，冷白的肤色下眼尾延自至耳后的深色鳞片压成一线无情又悲悯的弧度。凝视间大脑皮层在矛盾相碰擦出的火花中被激起大片休克般的酥麻感，顷刻便成为他脚下匍匐的虔诚信徒，将呼吸与心跳都供奉于他。
莲音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那种惊心动魄的心悸被过分放大了：她的意识在疯狂发出警告的尖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继续往前。而实际上她根本无法动作，来自水中四面八方的威压像是个坚固的牢笼，她的肉体还在其中，灵魂已经被震荡成了碎片。她的心跳加速，肺部的疼痛伴随着耳鸣，视野重新变得模糊，眼前的人鱼像是戏剧中造访后又离开的神明，光辉与身影混合变成消散于水中的雾，她知道那是缺氧的征兆。但这一秒她的脑中闪过的念头竟然还是“原来人鱼殿下的尾鳍不是纯粹的紫色，而是更加瑰丽的紫蓝色渐变啊”。
她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大脑重启的时候她正被海豚们托着回到船边，破出水面的瞬间她才在激烈的喘息中找回对身体的掌控，四肢在水中变得僵硬，她的动作变得沉重笨拙，最后梦游一般离奇地踩着海豚们的脊背滚进了汽艇。
甲板带有弹性的质地带来了落地的实感，莲音没来得及理会自己的满身狼狈，扑在船舷上极力伸出半个身子试图将海豚们中间的那个身影看清楚，但无法辨认那一团阴影到底是人鱼的头发还是人鱼的尾鳍，只来得及注意到海豚们的动静，只要人鱼还未离开，他的小跟班们应该就在他的左右。
“等等……等等！”她朝着海豚群的方向呐喊出声，因为呼吸急促语调还有点破音，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对着海面尽可能的释放善意，“对不起……啊不是……那个！人鱼殿下您好！我是新来的研究员！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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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刺激过的眼部粘膜痛感明显，视野泛白得像是被嵌了一层过分虚假的滤镜，原先人鱼出现的位置，除了落下的阳光和摇曳的水草，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海豚们吵闹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海豚的帮助，她刚刚就会死在那片海里，成为整个学术界笑柄。但是幸运的是海豚救了她。
海豚。她愣了一下疯狂的摇头，不不不，这不是幸运！领主在场的时候小跟班们只会遵循领主的命令！她发着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但她能感觉到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如同落水时斯威尔海的温度。
——只要人鱼愿意，他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这个结论让她彻底后怕起来，同时劫后余生的感觉又让她从中升起了更为大胆的想法，觉得有能和这位领主友好相处的可能。这想法太过主观盲目，又振奋人心，它和斯威尔的人鱼一样相互矛盾，却又似乎有迹可循。在此之前，她必须承认斯威尔研究所所有人的共识是对的：他们无法猜测人鱼殿下的真实想法。
在斯威尔海领主的面前，她像是回到了刚毕业进海域研究所的那年，所有的技巧与经验全部归零，只能依靠着满腔的热情与善意，不断地在大海里打转，企图碰撞得到一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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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脱力地瘫倒在狭小的汽艇上，不住的后悔她搞砸了第一次与研究对象会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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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莲音莽撞的操作步骤已经违反了半本《海域研究员守则》，研究所的上级有权在她的在职档案留下记录。但原本正拿出德育处主任的气势教育她的所长，在听到“目击到了活生生的人鱼殿下”的消息时甚至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骂人，激动得跳起来接连撞翻了椅子。
转眼间这个爆炸性的喜讯传遍了整个斯威尔研究所，所有人的脸上都弥漫着一股类似于“长期在外流连的丈夫终于回家了”的得宠，甚至连负责后勤厨房的人员都兴致勃勃地向她打听“我们的殿下长什么样”。
莲音被一上午的连环追问问得头昏脑涨，每见到一个人就要将那短短的一幕记忆翻来覆去重复，到最后她词穷到只会机械地重复“好看”、“是造物主赐予大海的神迹”这样干瘪无趣的形容。但这些斯威尔人鱼的忠实拥趸们直接忽视了她描述里的贫瘠与苍白，他们沉浸在“活生生的希尔度殿下”里无法自拔，非常一致地背叛了《海域研究员守则》。
“啊——要换成是我，我也会跳下去。”医疗室的女医生捧着她申领的左弗氧沙星滴液尖叫着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能死在殿下的美貌之下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斯威尔四个月以来的瓶颈似乎有了突破，但又因为是场毫无准备的意外而缺乏可靠的物质依据，没有定位记录、没有影像资料、没有即时手札，在激烈的情绪和死亡的威胁感褪去之后，那些记忆越回忆越缺少真实的观感。如果不是眼睛发炎的疼痛，好像一切不过是她在海上漂浮的船里做了一场梦。
莲音看着医疗室里那些写满了憧憬与痴迷的脸，张了张口，然后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当天夜里她开始发烧，这场病来势汹汹，像是斯威尔海迟来的欢迎礼。
但不管怎么说，从结果来看不算太坏（也不会再有比之前更糟糕的结果了），纵然开头和过程的代价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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