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过去了两个季节。是夏，带着小药娄子下山，准备按照师傅的嘱托，去京畿带些药回来。园子里摆着清凉的小几，溪涧中小鲤游弋，随波飘荡，自由自在。蓝蓝的澄空推开层层的云霁，眼睛已经基本恢复，能看到温暖的阳光洒在门口那抹高旷的背影上。）
明颉？
（少年携着轻快的风尘，站在阳光中，迷离而陌生。我甚至不记得——已经多久未曾见到他了，大概有半年了。只知晓让合所送去钮祜禄致歉的信，他未曾收下，觉得他大抵是生气了，不理会人了罢。现在再见到，百感交集。）
你在这儿站多久啦？很热罢，师傅这会儿刚好不在，来，我带着你进屋子避避暑。

哟？过得不错啊。【半年前，就频频仍仍地到这地儿寻人，回回都是远远地瞅上几眼。也不省得耗费了多少人物力，剖明心迹，对天起誓，就为了抬人进门，接着，就换来了封白纸黑字，潦潦草草地写着退婚约，他们岳察氏，果真都是薄情的人。】
【手高高一拦，迈腿挡住了她，盯着人瞅了半晌才说。】
你还记着自己是谁不？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半点也不像京城闺阁里的姑娘。
【强制地压住火气，林中树丛一动，几只山鸟扑棱棱地飞出。还没等她开口回答，伸臂将她揽住。天色将晚未晚，却舍不得走了。】
你这眼睛也治好了，啥时候回去啊？

（少年的眉宇已经渐渐地褪去稚气，多了一些不合适的老练与成熟，初长成人。但他脸上分明就写着大大的不高兴，和从前一样，什么情绪都藏不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儿。）
（长睫怔松，眉眼弯弯地一笑。）
我本也不像闺阁贵女，你认识我多久了，又不是不知道——专程来这里笑我呀？
（平淡无奇的山涧碧波无垠，有了他的出现，轻舟如镜，雁儿高飞。仰望湖风，落落襟怀，他的眼睛，像水一样的明亮透彻，不染纤尘。）
甚……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拽到他的怀里，心间早已种下的情怀发了芽。但却不敢多贪恋，用了劲儿地把他一推。）
多大了，都是军营里的小头儿了，该长大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地黏着人了——

是，专程跑来的，巴巴地守了几天，今儿个第一次跟你说上话，我总觉着，自己被人当成个傻子。
【事到如今，也懒得斟酌用词，再顾及她的感受，女人心，海底针，翻脸翻得真比翻书还快。饶谁是个喜欢点头哈腰，跟在人屁股后头摇尾巴的，要不是可怜的心中还存着那几分不该有的念想，能让人抓着小辫子软肋去？】
【闻声，嘴绷了绷，瞳仁深了几许，给她甩了个脸色。】
你用完了，哭完了，眼睛再治好了，就想把人一脚踹了是不——
【低着嗓音，孤僻委屈得就跟个被遗弃的怨妇似的，噼里啪啦地一顿质问，打出生以来，还没跟谁这么软言软语，低声下气过。】
营里头待久了，弯弯绕绕的我那些不懂，也没别的意思，就想问你一声儿，你送到我府上那封退婚的信，是来真的？

（南风陌上，夹杂着一丝向暖的夏意，他眸底的光芒，比起从前也是变了许多罢。自诩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可一旦碰上这嫁娶之事，就默然无错，怯弱软弱了起来。有千言万语，可临到这会，也就只有这么三个字而已。）
对不起——我想在南郊多待几年，多跟师傅学一些，等将来熬出门了，就离开京畿，悬壶天下。所以你想要的日子，我给不了。
（被黑暗遮住眼睛的时候，只想挣扎着离开，抓住光明。可沉淀了一年之后，慢慢地回过神儿来，总觉得我与他之间不该走到那一步，这样的想法，既自私又无情，可对明颉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千春巷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柔夷往下浅浅地搭去，温柔的思绪飘到了初见那一日。）
跟一群比你大许多的少年待在一起，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却放着狠话，要跟别人打架。（说到这儿，忍不住噗嗤一笑，漾起涟漪，眉眼弯弯。）
你才多大呀，懂甚么，喜欢缠着一个人顽儿不一定要娶她知道么？也许你现在不懂，再大一些，就知道了……

【被人详细地指点了一通“大道理”，好似当头一棒，怒得又懊丧又来火，张口呼出一口气，耸了耸剑眉。】
说这么多，就还把我当小子是吧？
【遂重步靠近，仗着这几年长了魁伟些，劲儿又大，一手将人提起，轻松地扛在肩头上。空然学了一身的武艺，倒多没放在军营里头那些打诨的小子身上。神情肃穆，冲她一吼——】
成，那我今儿个就带你回去成亲！
【直往那山底下没头脑地走，路上碰到碎石土墙就转个方向继续前进。夕阳照耀之下，几树黄花红得像烧得正旺的火，像是此时心际的写照。】

（被人拦腰抱起，药篓子落地，天旋地转，眸前模糊，应该是许久未曾上马驰骋了，夏风从耳朵呼啸而过，加上他走得快，竟有一些惧怕，眼前晕乎乎的，抓着他的玄色衣角，紧紧扯着，不敢有甚么大动作。）
明颉，你先冷静点！先放我下来！
（以前他还唤我作“老大”的时候，只要我这么一句话，他定会顺从地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可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湖心小屋离我越来越远。无奈之下，打起了“拉锯战”。）
放我下来！你的头发弄到我眼睛里了，疼疼疼——我又瞎了！

【背对她，听到这话儿，差点儿笑出声，但为了保持现在的“肃穆”，好让她跟着自个儿走，给憋了回去。与适时相识六年，早已将人惯用的伎俩摸得一清二楚，冷漠地一“哦”，沉闷地应了句。】瞎了？瞎着吧。
【加快了步子，不跟她再废话，连扛带拽地将人拖到了山底下，早已备好了车马，迅速地扔给车夫一袋钱，再顺带把她往马车里一塞完事。】
一个时辰内，太阳下山前，务必赶到岳察府！
【男儿大丈夫生于世，跨马提剑，先成家，后博取功名，扬名立万。可似乎放到自个儿身上，成家立业，前者更繁。煞费苦心地将她带了下来，见人脑袋要往外探，装凶一喝。】
别动！

无情的人。（小径宁静，迷蒙的夏雨浸染着悠瑕的情绪。穿过薄雾与禅寂，人闲花静。呆呆地听着他半刻的心跳，止不住的双颊脸红。）
去岳察府做甚么？我不回去！
（跌撞进轿中，差点儿磕到头。我不喜自己处在这么被动的境地，这种感觉，特别丢人。师傅门前有道清澈的小溪，日日夜夜奏着歌儿，可现在，那淙淙的溪水声儿，离我越来越远。不甘心地去掀帘子，被明颉喝得缩手。）
（不就是看谁更凶么？我从未输过罢。）
凶甚么凶？比谁的声音大是么？！我看你这一年是缺人管了，欠教训了——叫车夫停车，我没空在这陪你顽闹！

【一旦捅破这层纸，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今日一行，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两人之间，总得有一个脸皮要厚点。阴下脸，冷冷地回道。】
提亲。我打听过了，你的阿玛远在广州，家里的一切，都由你的嫡母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恐断不了你从医的念头？
【正要跟她辩理，马车一颠，起身跟她坐到了一处。】
要搞清楚状况的是你——还觉着我像儿时那样好欺负呢？再乱叫，我就把你嘴堵上

好，你行。（他闲闲地靠过来，却无端生出一些压迫人的气势。车马外叽叽喳喳的鸟儿婉转地啼啭，陆陆续续的暖风掠过小帘。我不禁开始想，也不知那步军营是个甚么样的地方，怎么把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的人儿，打磨得如此这般“凶残”。兴许我忘了——他这人，素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牙一咬，明明气得要爆发，却强颜欢笑，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又做作地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做羞郝状。）
讨厌啦，原来你要提亲呐，你要是早点跟我说，何至于把我从山上拽下来呢？我主动跟你回去还来不及呢……
（呕。没有第二次了，绝对。）

【娇娇咧咧的声音灌入耳朵，犹如阴风扫过，瘆人得令人浑身一颤。皱着眉头抠抠耳朵，眸光对上的是皮笑肉不笑的眼睛，打从认识她开始起，就没见过这么尴尬的时候。】
？？你别这么阴阳怪气地成么？我不习惯。
【话虽说到这份儿上，难得当作被骗一回，眼睛又忍不住地往她身上跑。自个儿性子直，又怀揣着人的几分希冀，诚哉斯言，倒希望她的反应是真心的。】
你说要主动跟我回去，是真的？
【她的鬼点子多，如此惺惺作态，必是有所图谋。但这便宜都送到嘴边了，不占白不占。】
我给你个机会表示一下，咳，勉强让你抱一下或者亲一下。

好说，这有甚么难，你靠近一点儿。
（温柔地低眉莞尔，笑整香云，柔夷一挽他柔软地肩膀，轻轻地菡萏呢喃在耳鬓斯磨，黛眉浅蹙，不悦地仄仄道。）
别离我那么远呀，再靠近一点。 （摇头叹息，又道。）再靠近点儿，对对——下去吧你！
（眼眸中掠过狡黠，即将拥他之际，倏然来了一个大反转，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裳，恰好坐的离马车的门近，接着抬起一脚，直蹬地往他屁股一踹，纵然他再怎么精于功夫，也架不住我这突如其来的劲儿，耳旁传来哎哟一声，他已经从车上滚轮于落花满径的小道儿上。）
（绿水青山，一路锦绣风华，探出脑袋对着满脸无措的车夫。）
你家少爷摔下去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趁着车夫起身之际，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从马上推下，熟稔地一扬长鞭，英姿勃发地驾马而去，长发青丝，衣袂翩然，随风留下一声长音。）
就这？再见了您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