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盛长，敷于万物。时已卯正，浩大的天幕下，黛青色薄雾已随雁字消散，上书房内早已井然有秩，众人皆捧卷熟书，不时的打上两个哈欠】
【昨儿的课业是破题，取“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一句，夜里静坐到二更天，却也浑噩无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熬磨到今早，八字也没个一撇，实则这篇早有妙解，前朝守仁先生便有一篇，取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若顺着这个思路，改头换面就是个新说法，立刻就能交了课业，只是这样忒没意思了些，若不能标新，即便作出来也是无趣，不过仿摹前人而已】
【脑子里浆糊似的，勉强跟上熟书，这会儿却见他愁眉不展的，比我还不经心】你怎么了？

【识文断字，再通鸿蒙，无论何人传道受业，总将孔孟二字总摆在前头。昨日课业论及论语，又将卫灵公篇中那与志士仁人相关的陈词旧调拿来论辩。因此，难得对上书房课业有了几分叹惋。狼毫含墨，半悬良久，不知从何下笔，直至半滴墨汁落在宣纸上。】
先生课业，不知如何作答。
【心中纵然千万感慨，到底身处禁宫，不当妄言，只将由头推究在先生的课题上。】
仁者，亲也。孔孟论中，人性所需，以德为本，爱是生而为人之根本，那爱己又岂非不算爱？既如此，舍身成仁，杀生取义，便也是损情伤义。那此等人怎能算得上志士仁人？

【见他发愁的缘由与我如出一辙，好似稚童闯祸有人同罚般，一时愁思减去大半，偏头看去他岸上，漆色的墨块在白宣上显得尤为扎眼】
【对他的慎问，笑过应道】至人无己啊
【不过循着他的大胆思路，也不禁回头再看这句题目，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所围绕的皆是一个”仁“字，而这句的仁又该作何解？依照孔丘的思想，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可以他言破他论，就像绕圈子一样，自然不会有所突破】
【指骨反扣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程伯淳说过：心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这性自然是从本善论，可若是再换个角度呢？

孔孟同宗，老庄同源。岂可用上善之道，论仁义之治？不妥。
【原本没什么思绪，如今和他一辩，好似多了些方向，索性放下笔，随意翻看手旁书籍。明道先生与孔丘虽属儒家同宗，但论言终究不同，二者主张，自有其右。】
明道先生虽提及谷种，但其论，终究以“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立足。人性无论善恶，基于道义礼教。再思，何为礼教？上下之分，尊卑之义，君臣之道，长幼之序。理之当也，礼之本也，教之习之，是乃礼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伤自残，不也是失了孝义么？
【其余人大多潜心研读，屋里静得很，只有我们两窃窃闲聊之声。】

施恩及物，是恩者仁也，裁断合宜，是理者义也。依我瞧，不论是老子之道或是孔子之道，皆蕴了“仁”与“义”一说，只是立足之处不同。若是再论春秋孙武——
【烽烟四起的战局中，亦有将者帅者施于万千黎民、英武袍泽的仁义。惜未历庶务，仅从书本的方寸间窥见天下，一时赧然，好在他与他俱是华茂少年，这份赧然消在了上书房浩繁的典籍中，依然是我二人的慷慨陈词。直至跫音渐近，如往千鲤池中投了圆润无奇的小石子儿，室中阒然倏的隐没】
【孙武如何终究未论出，神思兀自游去蓬莱仙山里，似有澹荡春风袭人，而我刚好搴得琪草一株赠与隋鹿，只待她回首，妆发是玉叶金枝，面孔却成了谢邈。尤是一骇，拭了额间涔涔汗，紧着询了他一句】我瞧你诗书念得不错，日后待如何？愿从文还是从武。

【春秋孙武主张再是另说，听步声渐近，赶忙提笔在纸上胡乱涂写几笔，全充做自己想的答案。正写完最后一笔，先生就进了屋里，他照旧穿的身博冠儒衫，年纪看起来倒也算不得是太大，就是古板得很。和众人一道行礼后落座，听上方侃侃而谈，旁边却呼吸均匀，当是昨夜没睡好罢。】
【好一会儿，才又听他开了口，问的话没头没脑，我却仍中规中矩答。】
空读诗书满腹，也不过纸上谈兵，没经人间走过一遭，未看清这世道，却不敢断言今后如何的。

【谢氏一门，曾受命前朝，自认鞠躬尽瘁。至大清铁蹄入关，不愿苟且偷安，才被迫退隐山林，但仍不忘忠君报国的拳拳赤子之心，至今百余年。早年祖父缠绵病榻，临故去时寻我到榻前，一番语重心长，说与其守着故国旧梦妄做清高，倒不如早入庙堂为国效力。我将这话悉数记下，依言去参加乡试求功名，有幸博得个解元名号，才求得父亲托人送我入京来。】
【听他感慨，免不得引了思绪。几年来，旁人虽看我辛苦，但实则我也学了不少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更有幸是跟着秦宪也算读了不少外头没有的孤本。】
尚可，习惯就不觉得有什么。
【与他一道读书写字的日子，兴许也就这两年，待出了宫，自由我一展拳脚的机会。】
自然是这个道理，若是将来能于庙堂再会——

【将手中书卷搁下，端肃向他】自然会见的
【孩童的感情往往纯粹澄澈，不含杂质，与他的交往也是如此，情起于年幼，往后只消不出周折，他之于我，便是独一份的】届时我在宫外，咱们相见只会更方便
【他出身汉军旗，于一众伴读中更算不上显赫，想到这里，心里又乱起来。额涅膝下有二哥，并没太多希冀寄于我身，许多事便有些不经心，她常言，望我同隋鹿平安喜乐，岂知男儿立于世间，有几个是胸无大志，只想混沌走一遭的，只是这些话，同她多说也无益】
【理好思绪，又将书重捡起来，同他道】看书吧，别的话散了课再说，待会我送你到左翼门那儿

嗯
【将视线转回书卷，兴许是因为方才的窃窃私语，眼下正被先生点了名姓，问及昨日的作业。把刚才与秦宪论的又碾开揉碎，重新加了些思绪调和，与先生说起。先生听罢，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半晌才吩咐我坐下。此遭论答，也不知是好是坏。假如将来于官场见了先生，又当作如何？不及细想，日晷已转过半圈，当到了下课的时辰】
【待先生离去，同秦宪一道往左翼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