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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三色----蓝色迷情[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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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情迷(上)
□ 沈璎璎


第一章: 
夜色中的海,翻涌如怒,潮水闪动着乌金的沉暗色调。巨浪不停拍打咆哮,最后的一缕星光,也消失在浓云密卷的风暴背后。海啸的巨大力量,把世间万物都归原于莽荒时代的狂暴和激烈,风雨飘摇,云垂海立。 
雷电的合奏中,朦朦胧胧的,似有人在欢笑,在狂歌……那少年静静的坐在海上,瘦弱的身形像是被巨浪托起。 
忽然一声惊雷巨响,霎时间海天如白昼般清晰,毫发可见。少年像燕子一样地飞了起来。卷入云涛深处。 
还没来得及看清。世界又沉入黑暗,浩劫荡涤后,一片宁静。大海的深处,似有无数蓝色精灵在飞舞回旋。那是一个异常喧闹的国度,也是一个无比宁谧的世界,空荡荡的仿佛从无过往,亦无未来——因为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已经永远的不在那里了…… 

“滴铃铃……” 
一通挣扎之后,菩提终于抓住了床脚的电话机。 
“喂喂,我找菩提,菩提在家吗……” 
“我就是菩提。你老郑是吧?” 
“我说菩公啊,那篇童话你倒是写好了没有……” 
“还没呢。” 
“那写了多少?总写了一大半了吧?” 
“对不起啊,一个字没写。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 
“你说什么?不会吧老兄,我上礼拜问你,你就说快开笔了。拜托……” 
“好,好,行行,大编辑,我这就写,这就给你写……” 
撂下电话,菩提一头躺倒,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最后他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套上一只袜子,对着窗户坐着,继续,发呆。窗外白雨遮天。雨雾卷着泥土的腥气,窜进窗里来,弄得写字台上的书籍纸张都湿乎乎的。远处街角,一抹婉约的紫,雨中缤纷飘落。 
每年丁香花谢时节,海城都会迎来一场漫长的雨季。菩提本人也就进入一年一度的发病期中。他从小就有慢性鼻炎。空气湿度一大,鼻炎就发作。鼻炎一发作,他就头痛。一头痛,他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是那种阴魂不散的头痛,睡里梦里都缠着他。顽疾啊顽疾!仿佛过往曾有一个死结打在他的神经上,定期抽搐一回,叫他永不得安生。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催稿如催命,连个懒觉都不让他睡。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不写,下个月的房租将成为问题,总不能再骗人家房东的小姑娘说大哥我采访过周杰伦吧? 
还是应该到枫林路诊所的班医生那里去拿点药,看病总比不看好。虽然那个死板的女人看来看去,只会开镇痛剂。 
斟酌半天,他终于套上了另一只袜子,洗脸刷牙刮胡子。一番折腾后,毅然闪入雨帘之中。 

白丁香酒吧的老板阿雄也不喜欢雨天,他躲在柜台后面,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一只只白瓷杯子,一边不住地望望门口。若不是雨季,下午这个时候,酒吧本该生意兴隆。现在可好,偌大一个店面,只有桌子椅子们顾影自怜。下雨天就适合窝在家里睡大觉,谁愿意跑出来喝闷酒呢。 
想到这里,阿雄愤愤的走到留声机旁边,黄铜喇叭里的爵士音乐戛然而止。生意都没得做,要个什么情调,浪费电! 
没有音乐,没有人,室内的空气愈发沉闷了。早点关门打烊算了,阿雄想。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像样,今晚上别开张了,呆会儿打个电话,叫小燕飞不用来干活儿了。 
忽然,阿雄觉得身后像是有人在看他,用一种清彻冷彻的眼光。那种感觉怪怪的,阿雄不由得碜了一下,猛然回头,竟发现一个短发女孩,正在窗下悠然看雨。那种安静闲适的态度,仿佛她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下午了。 
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没看见? 
短发女孩眼神逍遥无心,根本没有在看他。女孩穿了一条丁香色的背带裙,看样子像是个大学生。冬天早就过去了,她却戴了一只黑色珍珠绒的手套。手指纤长,手背上绣了一只胖乎乎白雪雪的猫头,煞是可爱。 
“小姐,下午好。”阿雄 
“一杯冰水,”短发女孩仰起脸,声音清朗地说,“给我一杯冰水。” 
“好的,小姐。”有得生意做,阿雄立刻摆上一个优雅的微笑。女孩也姿态优雅地点点头,这一笑,阿雄碜了一下。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女生,笑容里似乎沉淀了一些说不清的神秘意味。胡思乱想,雨天出鬼,阿雄不禁想。 



1楼2005-11-13 22:37回复
    就在这时,黄铜喇叭里忽然响起了一段乐曲。不同于一贯滑腻颓唐的爵士乐,这音乐清如天籁,像是采自月亮的光华,海浪的碎沫,珍珠的折光。小咖啡馆里,仿佛忽然点起一盏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把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一扫而尽。 
    阿雄站住了,险些把手里托盘扔在地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收藏里还有这样一张唱片。自负懂音乐的他,却甚至都没听过这一类的乐曲。 
    女孩静静地望了他一眼:“你觉得这种音乐不好听么?” 
    “好听,好听……”阿雄的表情,仿佛猛然被人填了好大一口冰激淋,既香甜舒坦,却又冰得心里发慌。 
    女孩见状,冲他顽皮地一笑。这一笑,忽然把原先的阴沉气氛一扫而空,就像一个装老成的小孩,忽然一个小动作就露了馅儿,回头一看,她正在一旁偷着乐呢。 
    有意思的姑娘。阿雄心中一动,折回桌边,在她对面坐下:“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风雨声声。枫林路的一间私家小诊所,同样的门庭寥落。 
    “我十岁那年春天,无明显诱因出现发热、头痛,伴有鼻塞、流脓涕。无畏寒、寒战,无咳嗽、咳痰。在当地医院注射青霉素后两天症状缓解。此后每年春季下雨时都复发头痛,镇痛药治疗效果不佳……” 
    菩提一边倒背如流,一边在心里暗暗地骂:这个该死的老姑娘,为什么每次都要从头问一边他的病史。 
    “你在背诵我写的病历啊。”年轻的女医生从眼镜片后面抬起眼皮子,很是不满。 
    菩提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她:“班医生,您写的病历如此详细,精确地记录了我的病情。” 
    “我是希望你能提供给我一些新的情况。” 
    “可是,我的病情一直没有变化,每次都是这样子……” 
    “那么以前呢?以前有没有过什么情况是你忘了向我提到的。” 
    “没有,没有。这么多回了,有的没的我可都向您汇报了。” 
    “真的?你好好想想呢?” 
    菩提有些不耐烦:“班医生,我头痛得要死,稿子都写不出来啦。大家这么熟,您给我开点药止止痛就行了。我还要回去赶稿。” 
    班医生愣了愣,抓过一张处方单子,熟练地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嘴还不停:“其实……我总觉得这不是慢性鼻炎。慢性鼻炎的头痛,不完全是如此症状。我希望找找其它的原因。无明显诱因……这种老套的话,哪一个医生都会写,但是……没有什么病是真的没有明显诱因的,只看你问不问……” 
    菩提听见她唠叨,忍不住皱起了眉。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不免呆了呆。 
    “算了,”班医生接着却说,“今天你先拿点药去吃,以后再说吧。待会儿我还得去一趟医学院……” 
    菩提抓着装药片儿的小纸袋出来。雨越下越大。他看见街角有一个披着雨衣的人,正迎面走过来,经过丁香树的时候停了下来,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去碰树梢滴下的雨水。 
    “也许是哪家的小姑娘出来玩儿水吧。”他心想。 
    那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可是为什么呢?他不由得朝那边走了几步。再一看,披雨衣的人已经不见了。 
    “好像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他想着,“脸看不清,身材倒还不错。唔……雨巷,邂逅一个丁香色的姑娘……” 
    树梢上却挂了一只黑色手套。他摘了下来,手套上绣了一只小白猫。 
    出门一趟吹了冷风,菩提的头痛变更厉害了,一回家就赶快吞了一片去痛片儿。 
    他把捡来的手套洗了洗干净,晾在阳台上。天晴以后,也许那个女孩还会路过这里,看见手套就会来认领,他暗自想着。这种手套倒是很少见,仿佛是自家手工制作而成……这样想着,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雨还没停。菩提懒得出门,打电话叫街角的餐馆送一份鳕鱼盖浇饭来。等了一会儿,却听见门口一阵踢踢踏踏的。 
    “哪儿来的野猫,快走快走……” 
    菩提打开门,看见快餐店的少年正在和一只猫较劲儿。那显然是一只流浪猫,泥水兮兮的都看不出原来的毛色,正围着少年的腿打转儿。 
    菩提笑了笑,把饭盒接过来,抽出筷子,挑了一小块鳕鱼肉,朝流浪猫晃了晃。流浪猫转过脸,严肃地审视着菩提那对惺忪睡眼。 
    


    2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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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的,其实病人有这么多……没必要单为了一个这么费心。”班斓轻声说,“不过我……我很同情,甚至可以说很喜欢她,她是个天才……而且觉得她的问题非常奇特,很想探个究竟。” 
      贝敬虞敲了敲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洋洋。”班斓说,“费教授给她起的名字,因为她是在海边被发现的。” 
      过了一会儿,贝敬虞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前两天我听说睡眠中心在搞一个课题,找志愿受试者。他们新研发了一种仪器,可以监测人的梦境。” 
      “监测梦境?”班斓的眼睛闪了闪,点了点头:“精神分析学说认为,梦境是解开心理问题的钥匙。” 
      “是啊,”贝敬虞说,“她不是睡眠不好么?你就先跟她说,让她来这里睡一晚上,监测脑电波。这没有什么敏感的吧?这个实验,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而且试验阶段收集数据,检查费全免。我帮你跟睡眠中心联系一下,现在是神经科的老倪手下那几个人在负责搞这个。回头你可以带着病人直接找他们。对,就找杨枫博士,他不是跟你同一届的么?” 
      “杨枫?”班斓听见这个名字,心里颤了颤,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杨不得了啊,”贝敬虞笑着说,“名义上是倪念教授牵头做科研项目,但实际上如今他才是那个中心的顶梁柱。” 
      班斓笑着说:“我的同学里谁不厉害?也就数我没出息。” 
      贝敬虞心想,班斓一定是早就想到了利用医学院研制的梦境监测仪器,但还是想请过去的老师出面,帮她联系实验室。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同学,这一点上,她的心思和那个叫洋洋的女孩没什么两样。 

      深夜十二点,海城医学院沉入一片暗寂。只有睡眠研究中心的工作,才是刚刚开始。 
      那个女孩子娟秀的脸,沉静若水。为了营造给她营造睡觉的气氛,他们把实验室里的灯全都熄了。幽暗之中,只有监护仪的屏幕上,一道绿荧荧的细线不停的跳跃。 
      班斓的眼皮子也在打架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吧。”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又一次在身边响起。她甚至不用听就知道,是杨枫进来了。 
      很苦,班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自从离开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后自己开诊所,工作压力没那么大,她就再也没有熬过夜。“你们都喝这么浓的咖啡啊?” 
      “是啊。”杨枫说,“晚上要检测患者的梦境,不能睡觉。没有咖啡怎么行?我们这个实验组里,个个都是夜猫子,呵呵。” 
      班斓搭讪着说:“经常能够看见别人的梦,一定很有趣吧?” 
      杨枫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大概又是觉得我八卦了,班斓心里默默的“嗤”了杨枫一声。 
      “其实看得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杨枫忽然轻声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共做过78例受试者。穷人梦见发财,有钱人梦见当官,当官的梦见踢走自己的上司……人类的欲望,不就是那么些。” 
      听到他说这些,班斓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茬儿,只得转头去看探测仪上满屏的雪花。“她什么时候能开始做梦啊?”班斓问。 
      “早着呢。”杨枫说,“人睡着后,会从正相睡眠转入异相睡眠。异相睡眠才是做梦的时候。人每晚要做五六次梦,前面几次,或者重演白天的经历;或者多半是往年的情景和体验。真正的梦境在后面,第五次梦持续时间最长,往事近事互相交织,有比较多的隐喻和象征。” 
      班斓听他说教,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说:“我们要的,不就是她的往年的回忆吗?最近还有研究说,人的梦境表现的是遗传记忆,说不定能把她的家谱都查出来,哈哈。” 
      “其实不用整宿盯着。”杨枫也打了个哈欠说,“我们这里全程记录,你回头再看录像也行。——就像看碟一样,呵呵。” 
      “你们都是等早上起来再看碟的吗?”班斓问。 
      “当然不是,”杨枫说,“来做梦境监测的病人,都是因为梦境中存在这样那样问题而造成睡眠障碍的。我们当然得时刻盯着,发生意外要及时处理。不过你不用,隔壁值班室有床……” 
      “这是我带来的病人,”班斓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也得盯着。” 
      


      4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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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 
        女医生推开键盘,抄起电话:“您好,枫林路诊所祝您健康。” 
        “班斓,班斓,是你吗?”杨枫的声音显然有些焦急,失却了常有的平缓不惊。 
        “是啊,我是班医生。”班斓懒洋洋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那个病人,检查结果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啊?”班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电话里说不清,你过来好吗?” 
        “下着雨呢。我刚刚回来,你就又要我穿半个城到你们医院去?我还约了病人。杨大医生,你就在电话里说行不行?” 
        那边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大小姐啊,我求求你啦,我们领导就在旁边,不好随便讲话的。出了这种事情,我觉得应该先跟你沟通一下……” 
        “好啦好啦,我过去。”班斓说完就撂下了电话,顺手关上了电脑。 

        班斓在15楼地下室找到杨枫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办公室里,杨枫正和一个漂亮小护士一人一只饭盒并排坐着,小护士很热情地往杨枫饭盒里夹她带来的饺子。正在纠缠中,班斓进来了。杨枫愣了愣,示意小护士先出去。小护士啪的一声扣上了饭盒盖子,出去时很明确的白了班斓一眼。 
        “呃……你吃饭了没?”杨枫嘴里含了一只饺子,呜呜地问着。 
        “不用了,有什么事情快说,”班斓冷冷地说,“我的病人怎么了?” 
        杨枫说:“昨天她进实验室之前,我让她去做了一些常规体检,也就是抽个血拍个胸部X光片。今天下午结果回来了。” 
        “怎么,发现是肺结核还是HIV抗体阳性啊?”班斓说。 
        杨枫苦笑了一下,哗的从抽屉里拽出一张X光片,插在灯箱上。 
        班斓瞪大了眼睛。胶片仿佛是电压过高,几乎看不见有肺纹理。然而尤为奇特的是骨骼,十二对肋骨形状纤细生硬,而且都是都是浮肋,没有明显的胸骨。心脏如一只倒置的葫芦,而且不是左位的,却在正中间。 
        “你见过这样的胸片吗?”杨枫轻声说,“恐怕连放射科最老的大夫都没见过啊。” 
        “别的检查,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班斓问。 
        “血常规检查显示,血红蛋白不正常。”杨枫说。 
        “她有贫血,眼睑那么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班斓点点头。 
        “不是贫血……”杨枫纠正道,“应该是说,她血液中没有正常的血红蛋白。” 
        “什么叫做没有正常的血红蛋白?” 
        “我打电话问了检验科,他们说,一开始仪器根本测不出来,他们也很惊奇,因为无论如何人血红蛋白含量不会为零的。所以他们拿血样专门走了个电泳。凝胶电泳显示出来,本来是血红蛋白的条带,分子量发生了变异,氨基酸序列改变了。他们说这应该是罕见的人类基因突变所造成的。不过我却不这么想。我查了一下书,发现她血样里的这个成分,更接近于血蓝蛋白。” 
        “血蓝蛋白?”班斓吓了一跳,“那不是冷血动物才有的吗?” 
        “是啊,太震惊了。人体内发现血蓝蛋白,这背后有多少病理生理的东西可以研究。”杨枫说,“拿这个病例作个case report,一定会轰动的。” 
        班斓没有接他的话茬,她专注的看着灯箱上的X光片,血蓝蛋白,奇特的骨骼……女孩的梦,那个梦……不对,她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这好像是鱼类啊…… 
        ……如果真是那样,也太离奇了吧? 

        每到夜晚,白丁香酒吧都有演出。海城是一个风雅温柔的地方,酒吧来的都是小资,消费不菲,演出自然要讲究格调。 
        菩提懒懒倚在吧台边,一边专注地凝视着杯中粘稠的红色液体,一边说:“阿雄,你就不能少放一点西红柿在里面?我都快被你这杯‘血腥玛丽’酸死了。” 
        “少胡说,”阿雄板起了脸孔,“免费请你喝,你还唧唧歪歪的。” 
        菩提优雅地点头笑笑:“原来你换DJ了?” 
        阿雄一脸堆笑,兴奋地点点头:“还是国家音乐学院毕业的呢!” 
        菩提不语。那音乐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沉迷柔腻,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清新吟唱,像是有一个灵魂在水底深处轻轻叹息,又像是高天上滑过一抹青云。他几乎不能想象在“白丁香”这样狭小局促的空间,能盛得下如此浩瀚的天籁。 
        “那是她自己灌的呢!那天她来我这儿露了一手,我一听见,就知道,是天才……” 
        


        6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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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哈哈大笑。调酒师说:“傻丫头,不看看他们俩都是用的什么瓶子!” 

          折腾了一晚上,洋洋疲惫不已。洗过澡,就在菩提房中睡着了,被头里露出半张苍白精致的脸。菩提看了看,不免一声长叹。看起来,今晚他铁定睡沙发了。他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事情让他格外激动,冲上去就跟豹子火拼。这可不是他的做事风格。照说这么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人也不是特别机敏风情,在他菩提三十余年丰富多彩的人生之中,遇见过不知多少比她好的。他干嘛要替她出头?是不是这个妹妹,在哪里见过的?他自嘲着。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一只鼻孔又堵上了。他爬起来吃药,忽然看见计算机桌上,有什么东西鬼火一样地闪了闪。 
          无端地惊了一下,才看清是一张光盘。翻过来看看,是刻录的。菩提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张盘,也可能是从阿雄那里顺过来的。反正也睡不着,放来看看吧。 
          视觉效果不好,看起来很模糊。镜头摇摇晃晃,像是DV作品。拍摄的是海,像是有人去南方海滩度假拍的DV。只不过,画面好混乱啊,简直不像是真实的。完全没有逻辑性,一会儿是雪白的沙滩,一会儿是连绵的珊瑚礁,一会儿一群桃红色的孔雀鱼摆着长长的尾巴,一会儿是成片的大海带随着洋流跳集体舞……难道是用的是潜水摄像头? 
          嗯,真的是很美。碧海蓝天,像Discovery拍摄的地中海,又像童话中形容的那种“天堂的颜色”。是三亚吧?报纸上常看见旅行社组团,报价还可以接受,没准儿有打折。等出版社把拖欠的版税给了,我也要到三亚去逍遥几天,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看海了…… 
          ——不对,这不是三亚。 
          菩提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这一定不是三亚。 
          他不由得浑身发抖,攥住了拳头。 
          为什么这么眼熟!这是一个荒无人迹的海岸,这是他曾经见过的地方,他分明看见沙地上有两串脚印,长长的通向海中……不,不……记忆中的小岛,跃跃欲出。不要,不要……只是一阵海浪扑天盖地而来,砸向计算机屏幕——呀,仿佛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头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几乎昏厥。 
          菩提咬住牙,揉了揉眼睛,再看。蓝……席卷天地的蓝,浸透灵魂的蓝,上穷碧落下黄泉,碧海蓝天,茫茫无涯。 
          这时仿佛发生了海啸,只见排空巨浪冲上岸礁,似乎掩藏奥意的天地大幕,骤然掀开银白的一角。 
          啊?他呆住了。那是什么,幽暗的大海深处,似有一个废墟的影子。近了近了,那是一个古城堡,有着奇特的建筑格式,危崖高耸,沉闷凝重。石墙上爬满狰狞的海藻,令人觉得这死去的古堡,依然有着令人无比压抑的力量。这力量如一道咒箍,紧紧的拧在额头上,头痛啃噬着他,令他不忍再看,伸出手只想拔掉电源。他见过的,见过的…… 
          不,不……他猛然收回手,他要看下去,这一回他一定要看下去! 
          他长嘘一口气,慢慢地凑上前……那城堡之中,似有无限的幻影在浮动。他心里暗暗的升起一种期待,或许……或许这些年,他一直不能忘记的那个人,一直摆脱不了的那道蓝色阴影,就在其中徘徊。他仔细分辨着海藻纠结中,那些憧憧幻影,希望能看见那双奇异的眼眸。……也许你仍会回首召唤我,我知道我永远无法解释,但也许答案就在前方…… 
          忽然,他猛地回过头。 
          他的身后,卧室门口,只见穿着黑睡衣的女孩,面对着计算机倒下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海藻一样的头发纵横淋漓。 
          菩提跳起来,冲了过去。 

          “你说什么?她被收入院了?”听见这个消息,班斓几乎想把电话筒给砸了,“为什么啊?” 
          “不太清楚啊,”杨枫冷冷的说,“听说她在朋友家看一张光盘,看着看着就晕了。本来没什么,送到我们急诊来打了一针,就好了。但是他们给她抽了血,发现了问题。接着心电图也出了异常状况……” 
          “……等一等……光盘……” 
          “我私下里问过他那个朋友了。据那人描述的光盘外形、内容等等,正是那天晚上我们在实验室里刻下的梦境记录,难怪病人一看就吓晕了!” 
          


          8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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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暗暗吃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那么一会儿,她目光惨淡如梦游一般,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她也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沉淀在那片冰蓝的记忆之海,生生死死不能摆脱? 
            “我去找班医生问问。”他拿定了主意,“你别怕,有事找田医生。” 

            班斓把一摞复印件捂在风衣里面。傍晚时分,风越发大了,细密的雨丝卷着破碎的丁香花瓣,翩翩飞舞。 
            诊所门口有一个人,正瞪着自己的雨靴上的泥巴。从撑伞的姿势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当他抬起头来跟医生打招呼时,班斓看见他,显得毫不意外。看了一下午的资料,她心里已经有些数了。哗啦啦的推开门,她说:“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菩提在病人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盯着班斓。班斓换上白大衣,然后在柜子里翻找菩提的病案。 
            “那张光盘是怎么回事?”菩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会到了那里,”斑斓坦然地说,“你是为洋洋的事情来找我,还是为了求证自己心中的迷惑?” 
            菩提摇摇头,也许是两者都有吧? 
            班斓她翻开病案:“去年11月,你第一来看病,说你小时候头痛是因为着凉。你提到,你头痛之前做了个梦,梦到了南澳岛。 
            “南澳岛?”听到这三个字,菩提像是被电了一下。 
            班斓微笑着点点头。击中要害,她心中暗自得意。 
            菩提苦笑:“你记得可真仔细啊。” 
            “呃……那倒不是,只是这些细节特别容易引起我的注意。也许你说的时候不在意,不过我都记住了。我觉得,你叙述中的这些……这些残片,像是一个梦境的折射。我一直想搞清楚,或者这个梦,才是你头痛的根源。”班斓停了停,又说,“而且那个女孩的情况也很类似,包括她的病症,她的梦。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你相信梦想,是吗?”菩提忽然问。 
            “不错,我是真的相信梦想。”班斓认真地说。 
            菩提盯着班斓的眼睛,看了足有五分钟。最后,他咬咬嘴唇:“也许我需要一张舒服的椅子。” 
            “还有催眠术?”班斓眨了眨眼睛。 
            “我接受。”菩提说。 
            班斓敏捷地拿出一个钟摆。 
            不一会儿,菩提在躺椅上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对着班医生,他开始了漫长的追述。 
            “在我十岁那年,那是一个夏天,不对,是春天,春天的尾巴上,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停学休养……我的爸爸妈妈都在海外,没空管我。他们就把我放一个亲戚的家里。那个亲戚已经很老,现在应该早已去世。南澳是一个很荒凉的小岛,岛上的居民不足百人。我在亲戚家呆着,没人理我,整天无所事事。那时的我,基本上是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小学生,没有伙伴,不懂得玩耍。带来的课本和练习题早已自修完了,一本安徒生童话也翻破了。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从没见过海,想去看看。亲戚家离海边并不远。但是他们却死活不放我出门,因为我的父母交待过,不可以吹风。这一点使得我越发的苦闷。夜晚的时候,月光明亮,我的耳朵贴着冰凉的枕头,能听见海那边惊涛拍岸。浪花的低语中,似有一个声音不绝吟唱。旋律很美,却又很邈远。等我专心去捕捉,那些音符却又像惊起的鸥群一般扑啦啦的飞散开,转眼不见踪迹。如此夜夜,我难以成眠,都在想,他唱的是什么呢?唱的是什么呢? 
            “十岁的小孩,好奇心和野心还没有完全消灭。我的亲戚其实不怎么管我,我犹豫再三,终于抵抗不住那歌声的吸引,趁着一个月明的夜晚,翻出后院墙,溜到海边。 
            “你见过夜晚的海吗?很静,很美。我想它睡着的时候,一定做着一个悠长的梦,月光为这个梦披上迷离的金纱。我就那么站在沙滩上,海水一下一下的轻舔我的足踝,仿佛是它在睡梦中无意识的低语。我在偷窥它的梦境——可是我真的能够看清它的梦境吗? 
            “那梦境牵引着我——我想我一定是着了魔,一步一步地往海水深处走去,要知道我之前根本连游泳池都没下过。我站在水中,伸出手去,想要采撷跳跃在浪尖儿上的月光。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看见水底仿佛有星光闪烁,我想要啊……孩提时代的我,做梦都想要一颗星星…… 
            


            10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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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到宫殿里去看看,我当然愿意啦。他牵着我的手,往宫殿深处走去。宫殿很大很华丽,可是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螃蟹阿海参啊爬来爬去,海藻长得像森林一样茂密。果然,海王和他的族人已经走了,这是一个荒废的宫殿。我猜这少年一定经常来,熟门熟路的,不一会儿我们走到宫殿深处一间小屋里。 
              “屋子是空的,中央放了一具棺材……或者说类似于棺材的盒子,少年呆呆地对那个盒子,看了很久,神情古怪……我那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好象很伤心很伤心。忽然他眉毛一挑,冲上去一把掀开那个盒子。盒子里面是空的。我看了,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少年忽然就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他用一双手拚命的挖地,好像要找出什么东西来。地很松软,被他扬起一阵阵沙尘,他不停的挖…… 
              “我吓坏了,完全不明白。我哭着拉他,说大哥哥你不要这样啊。他也哭,一边哭,一边不停手。我想他的手指一定都挖破了。后来我就看见,他哭过的地方,满地都是亮闪闪的东西,都是圆滚滚的珠子……我被那珠子的光华眩了眼,竟然一下子连哭泣都忘了…… 
              “后来……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少年终于平静下来,又叫我闭上眼睛。于是我又失重了一回,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遇见他的那个海边。这时我隐隐的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是平常人。 
              “我拉着他,想要问问,那些美丽的珠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可是那个少年看起来那么悲伤,仿佛在痛苦的思索着什么。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色很暗。我们俩谁也不吭声。后来,我看见远处过来一个人,依稀是那晚在沙滩上睡着的孩子,我便叫那个少年看。少年看见那孩子,眼中的悲伤一下子又加重了十分。然而他没有动,只是告诉我明晚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他说,因为台风快要来了,不安全。 
              “他说的没错。第二天一早,我就从收音机里听到了那年第一号台风的消息。我的亲戚再三叮嘱我哪里都不要去。暴风雨来得非常猛烈,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台风,心里很是害怕。我的脸把脸贴在窗户上,天真冷,雨真大,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这时我听见他的歌声了,激动得不行。其实我一直在担心,原来他仍然去了海边! 
              “多大的风雨啊,海的呼啸几乎要把天地撕裂。那歌声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缥缈宁静,它分明是在大声的宣朗,在与惊涛骇浪搏击。我急了,他为什么要去海边?他一定是在海中挣扎。我要出去找他,我要救他回来。可是那一晚家里所有的门都锁上了。情急之下我想撬门,结果却惊醒了我的亲戚。他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不由分说就把我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里。我拼命的砸门,拼命的叫喊,我要出去找他……我的声音盖不过海的风暴,可那样的暴风骤雨里,我依然能听见他的声声歌唱。最后不知过了多久,那歌声忽然消失了。 
              “那一刻我也终于精疲力竭的昏过去。 
              “台风过境,我重又病倒。我的亲戚认为都是我任性顽皮的缘故。他很生气,写信叫我父母回来。等我稍稍能爬起来的时候,我就回去了海边,果然,那少年不在那里了。我一连等了几个夜晚,他再也没有出现。我一个人守着月升月落,直到我的父母把我从海边拖回来。 
              “为什么我忘不了他?也许那时我已经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吧。我不可能了解他的悲伤,却被他的悲伤所深刻吸引。他走的时候我听见了歌声,非常美丽的歌声,那种阴郁而灿烂的美。我想那是他最后的歌唱……” 
              “因为这场刺激,我大病一场,几乎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后来,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我就开始头痛。十岁以前,我是个很乖的孩子,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爸爸妈妈曾经希望我考上名牌大学,出国深造,出人头地什么的。没想到得了这个病之后,我就无法学习,成绩跟着就掉下来了。这件事情我无法对人说清,却也无法自己忘记。我总记得那个少年的话,如果相信梦想,总有一天会到达彼岸的故土。什么是我的梦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的父母很后悔让我去南澳岛养病,他们觉得我学坏了,又得了莫名其妙的病。也许真是,从此我不能静心读书,却开始寻找我的所谓梦想。为了这个,家里不知到吵了多少架。我的生活就是从那时改变的。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考上大学,他们也就对我彻底失望了。我一个人出来闯荡,打工,做买卖,写作,用各种方式谋生,一直到现在……我到底也没有成为我父母期望我成为的人,可是也没有找到我想找得东西…… 
              


              12楼2005-11-1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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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着就溜进了医生办公室,在计算机旁边坐下。值班医生看见是个穿白大衣的,只当是过来会诊的大夫看电子病历,也不理会。班斓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帮老师办出院。十分钟之后,洋洋的出院记录和出院证明全部打好了。然而最最重要的却是出院医嘱。 
                医嘱用计算机录入。只有本院职工,才有进入医嘱网络系统的ID和密码。班斓低头看了一眼,她借穿了杨枫的白大衣——本院医生的ID都是他们的胸牌上的工号。然而她不知道,杨枫的密码是多少。 
                班斓咬住了嘴唇。输入—— 
                杨枫的生日——密码错误; 
                杨枫家的电话号码——密码错误; 
                杨枫的手机号——密码错误; 
                杨枫的车牌——密码错误; 
                杨枫老妈的生日——密码错误; 
                杨枫老爸的生日——密码错误; 
                …… 
                她的余光瞟见,菩提的身影在办公室门口晃了一下。他是不是着急了?快到十点了。 
                …… 
                小莲的生日——密码错误; 
                小莲的手机号——密码错误 
                …… 
                班斓都快要绝望死了。 
                “叮咚!”这一层的电梯响了,只听见平车“隆隆”的从电梯里出来。是手术室的护工来接手术病人了。 
                菩提冲上去拦住了护工。 
                极度紧张之下,班斓几乎要窒息。忽然手一抖,她无意识的敲下一行数字。 
                进入系统了! 
                菩提拦在护工面前,白了一张脸:“今天她出院,不做手术了。” 
                “怎么不做了?”护工嚷嚷起来,“没人通知我啊?” 
                菩提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我们出院了。” 
                “闹什么闹?”主管护士翻着眼睛出来了,“谁说出院了?大夫还没说可以出院呢。你们这些家属怎么搞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医院当旅馆哪……” 
                “咦?真的啊?今天那个女孩真的出院。” 计算机旁的医嘱护士忽然叫了一声,“怎么早上查房的时候不说呢?” 
                “临时决定的。”班斓很从容的走了出来,脸上蒙了一只口罩,开始信口开河,“这女孩属于罕见病。刚才我们领导联系了国家医学院,那边同意接受,今天就走。” 
                “要死了,怎么早不说啊,”主管护士不满极了,“现在才开医嘱,我们根本忙不过来。”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班斓笑眯眯的说,“麻烦你们了。” 
                洋洋早已爬起来了,倚在门边,一脸的迷茫。 
                “还不快换了衣服走人?”菩提凑在她耳边低声说。 

                “班斓,你害死我了。”杨枫在电话那头哀怨着,“那出院医嘱是用我的号码开的,查出来了,现在我正在给主任写检查呢。” 
                其实班斓也觉得过意不去,嘴上却说:“你可以把我供出去啊?我估计干这种事情,算违法犯罪吧?” 
                “没准儿。”杨枫哼了一声。 
                “你们主任怎么处分你啊?” 
                “写检查呗。”杨枫说,“反正我抵死不认。你知道,这个医嘱系统本来就漏洞百出。每个人的工号都是公开的,猜个密码并不难……没有证据证明是我的主观责任,他们最多也就压我一年。” 
                “对不起啊……害得你明年才能升副高了。”班斓是真感到愧疚了。 
                “不过,我觉得……”杨枫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呃……是啊。没想到你对那个女孩这么有同情心。” 
                “同情心?”杨枫呆了呆。 
                “总之谢谢你。再见,下次聊。” 
                其实班斓完全没有心思再继续讲下去,因为此刻菩提也在。 
                他们坐在计算机前,盯着屏幕上的古画。题字已经很模糊了,依稀可以看出“鱼骨图鉴”几个字。画面上却不是什么鱼骨头,而是一个睡美人,有着和洋洋一模一样的面容。 
                两人发了许久的呆,各自沉思着。 
                一会儿班斓站起来,拿起洋洋的X光片,对着灯看了又看。不语。然后又找出那天在浙大图书馆复印的数据,哗啦啦的翻着。 
                女孩洋洋在菩提的床上睡着了。 
                本来班斓不知道杨枫会不会替她隐瞒,因此甚至不敢带洋洋回自己诊所。从医院逃出来以后,他们就直接到了菩提家里。洋洋在医院里受了点惊吓,一直神情恍惚。班斓哄她去睡了,才敢上网打开小青的邮件来给菩提看。 
                菩提注视着画上的美人,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一个漩涡。 
                


                16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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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窗台上白光一闪,班斓尖叫了一声,复印的资料洒了一地。 
                  “别怕。”菩提说,“是那只白猫吧?” 
                  他把窗户打开,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串了进来,直奔洋洋的房间。 
                  “怪怪,怪怪……”菩提连连喝着,“别吵,洋洋在睡觉,你别闹。我这里有鱼……” 
                  班斓拾起地上的数据,忽然看见这么一页:“海国旧迹——南海附近海底遗址考察”。 
                  她愣了。这一页数据很重要,怎么她以前没看过? 
                  菩提也看见了,皱眉沉思着。 
                  “大作家……童话作家……”班斓垂头丧气地念叨着。 
                  “什么啊?” 
                  “你想象力丰富,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吧。”班斓说。 
                  菩提笑了:“想象出来的东西你也相信?” 
                  班斓很认真地说:“我相信。” 
                  “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我想,它会是这样子的……”菩提慢慢的说,“很久很久以前,遥远东海,有一个美丽的小岛,岛上有一个叫做海国……海国。海国人都是海的儿女,他们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住在海里,采集美丽的珊瑚和玳瑁。他们精通艺术和建筑……但是在几百年前,他们遭到了的海盗族琉球人的入侵。温雅善良的海国人,不是琉球人的对手,不久,海国就灭亡了,他们的国度被琉球人占领……” 
                  “灭亡了?你确信?”班斓皱起了眉头。 
                  “有几个海国的孩子被掳为琉球国的奴隶……不,不是做奴隶,是做……”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是做成标本。” 
                  班斓失声道:“你是说海国鱼骨?” 
                  “对啊,就是进贡给清朝乾隆皇帝的海国鱼骨。你知道,海国人,本来就是半人半鱼的。” 
                  “你是说,洋洋就是……就是首都博物馆里那具鱼骨头?”班斓说,“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这样一来,她……她岂不是老成妖精了?如果不是妖精,她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宫廷里逃出来的?又是怎么从标本的状态变回活人——活鱼的?” 
                  班斓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菩提一边轻轻的抓着白猫脖子上的软毛,一边慢慢地说:“那是沧海,是沧海把她救出来的。” 
                  白猫忽然从他的膝上滑下来,远远的跑到门边。菩提不由得惊了一下。白猫蹲在门边,认真地审视着菩提,两只碧荧荧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菩提。 
                  “难道……这只白猫是秘密的掌握者?”菩提喃喃自语着。 
                  白猫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扭身出门,忽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继续,”班斓说,“沧海怎么样了?” 
                  菩提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班斓想了想:“你还记不记得……关于鲛人变身的传说啊?你忘了提到这一点。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什么时候变的?” 
                  菩提又摇了摇头。 
                  班斓叹了一口气,自己进里屋去看洋洋睡得怎么样。 
                  菩提无意识的抓起鼠标,点来点去。从首都传过来的数据,包括很多图片,都是首都博物馆的实习生小青偷拍下来的,包括那个装鱼骨的匣子。这个匣子像棺材一样……他见过的,见过的。 
                  不,他没有见过。他见过的是另一只匣子,和首都博物馆那一只很相识。那一只是在南澳岛的海底,琉球故国的废墟里。多少年前,梦境之中,少年冷硬的手指,在泥沙里抠着,抠着…… 
                  沧海,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如果能够重返海底,找到那只匣子,也许谜底就揭开了。沧海当年是不是想着同样的事情?他忽然觉得,他有些明白了。 
                  琉球国覆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复印材料,想看个仔细。忽然,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报纸的出版日期……明明是在一年以后…… 
                  这不是班斓从图书馆带回来的数据! 
                  那只猫,是那只掌握了秘密的白猫…… 
                  难道光盘,也是它秘密的从班斓那里偷出来,再放到他的电脑上的? 
                  菩提追出门去。夜晚的街道,黑得好像一只深深的隧洞,路灯银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看见洋洋已经起来了,正和班斓面对面坐着,膝上正是那只白猫。 
                  菩提轻轻的走了过去,说:“怪怪,我知道你认识洋洋。你说,我编的故事好不好听?” 
                  白猫的眼睛闪了闪,那一刻,菩提感到,它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17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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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怪怪能讲话,也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菩提说。 
                    洋洋转过头来看他,这时菩提的眼睛也正好转向少女。两人对视一下,菩提忽然觉得嗓子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猫的眼珠子似乎又闪了一下。 
                    班斓站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洋洋,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是你的梦不会骗你,你能再做一次梦吗?” 
                    洋洋点了点头。 
                    “那好,我再去联系杨枫。” 
                    班斓拨通了电话说明意图。 
                    “你有些异想天开吧?”杨枫在电话那头抱怨,“还敢吧洋洋带回医院来做实验啊?我们领导差点都到公安局报案了。” 
                    “报案?随便。我只要你把测梦程序带出来就是了。”班斓冷冷的说。 
                    “这……”杨枫语塞了,“这是内部数据,是实验室的专利,属于陈教授……” 
                    陈教授,听见这三个字,班斓心中闪了一个霹雳。这么些年了,她可还是不能淡忘。到如今没有人知道,梦境监测原是班斓提出的计划,在她大学毕业前最后一年,在她跟着那个姓陈的导师做精神科课题的时候。虽然做了最多的工作,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签第一作者的名字。可她毕竟没有想到,最后发表的杂志上,作者名单里根本没有她,而是一大堆导师想要讨好的前辈。她紧紧地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班斓……”杨枫低声说。 
                    也许她当年忍气吞声就好了。这样子她就不会在毕业时差点拿不到学位,还被附属医院所有的科室拒绝。那时年轻不懂,其实输的总是她。姓陈的前年退休的时候,功成名就。而她却还在守着自己的社区小诊所苦苦奋斗。 
                    咬了咬嘴唇,“那么我自己重做这个程序,最多不过花些时间……” 
                    “班斓,”杨枫的声音忽然低沉了,“我给你带出来就是。” 
                    “一言为定,谢谢你。”班斓说着就挂了电话。 
                    杨枫对挂断的电话呆了半天,才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当初他们一起做的课题,他本该和她同进退。他们一直都是一道的,整个大学时代——直到那件事情发生。谁知男生反而比女生隐忍,这一隐忍果然成全了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占有了她的心血。她对他骄傲一点,他也无话可说。 

                    第六章 

                    班斓和菩提弄了一整天,终于把海城医学院专用的测梦程序,装在菩提那台老爷电脑上。调试满意,班斓在洋洋的身上粘贴电极片,给她连上各种监测。 
                    洋洋有些紧张。虽然不是在医院里,可是,她对所有在她身体上进行的操作具有一种天生的排斥。好在她信任菩提他们。 
                    班斓说:“洋洋,我不给你用药,你自己能够睡过去吗?” 
                    洋洋点了点头。 
                    班斓说:“关于你失去的记忆,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线索。所有的细节我们都告诉你了。但这些东西是零散不全的。真相是什么,还要靠你自己在梦中重新编织一遍。” 
                    洋洋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菩提。 
                    菩提只是说:“没有人能够替你把失落的过去找回来,只能靠你自己。” 
                    洋洋依言躺下。班斓关上日光灯。整个房间沉入一片黑暗,只有床边一圈儿小灯幽幽暗暗的闪烁着。那是班斓特意布置的。这样的床,可以更好的营造睡觉的气氛。 
                    “为什么要用蓝色的灯?”菩提低声问。 
                    班斓没有说话。却听见洋洋喃喃低语,仿佛快要入梦:“我好像在大海上漂浮……” 
                    夜色温柔。两人紧张地盯着屏幕,悄然无声。究竟会不会找到谜底呢?这会是怎样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呢?班斓不能去想象。 
                    灰白一片的屏幕上,渐渐泛出浅浅的蓝色。“她的梦开始了……” 

                    ……蓝……无边无际的蓝……那是碧海还是蓝天?纯净、清明,有如童年的梦想。那蓝色仿佛一面精致的水缎被和风吹送,层叠暗涌,回波流转,时不时地吐出银白色的泡沫。 
                    清晨的阳光在大海上撒下斑斑金色。水底传来阵阵的欢笑,激起一串串浪花泡沫。水中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一起团团嬉闹,一忽儿潜入水底去捞贝壳,一忽儿比赛谁能先赶上那条鲨鱼。那两个孩子长着碧蓝如海的眼睛,皮肤比浪花还要洁白。他们在水中游动,灵活如鱼,轻灵如鸟。他们耳后有一对鳃,原来都是鲛人。 
                    


                    18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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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国故国的宫殿,没有在火山和地震中摧毁,沉入了南海的海底,成为了入侵者的坟茔。多少年过去了,那些琉球人早已葬生鱼腹。宫殿的深处长满了珊瑚和海藻,鱼群在廊柱间悠然起舞。亘古的荒芜和寂静中,只有角落里那个松香匣中,沧海依然颜色如生。 
                      那时什么时候的事情,再往后要等待多少年呢? 
                      洋洋的梦境再一次平熄。 
                      “海国人是自己离开的,”菩提说,“鲛人不愿和琉球人打仗,就打通了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那个钟声大约就是他们聚集族人的信号。” 
                      “你是怎么知道的?”班斓问。 
                      菩提耸了耸肩不回答。这是作家的直觉。 
                      杨枫慢慢的调着电脑的亮度,一边说:“其实接上你的脑电波,也许效果更好。” 
                      “什么意思?”班斓问。 
                      “洋洋毕竟是在做梦。其中的回忆,不免有混乱不全的地方。比如刚才,琉球人的形象都跟鬼怪查不多,这是不对的。”杨枫不紧不慢的说,“接上菩提的脑电波,也就是说,让菩提进入她的梦境,也许可以回忆重现得更加清晰些。” 
                      菩提立刻说:“你接吧。” 
                      杨枫却字斟句酌地:“可能对你有些危险。” 
                      “什么危险?” 
                      “她到底会做什么梦,我们谁也不知道,看情形会有很多危险的事发生。而且,她的梦是在重现过去。如果你在她的梦中受到伤害,那……将是难以弥补的。” 
                      “什么叫难以弥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性质什么程度的伤害,”杨枫苦笑着说,“所以一旦出现问题,我不清楚该怎么救你。” 
                      班斓插了一句:“梦境介入——这是你自己新研究出来的吧?” 
                      “是的。”杨枫点点头。 
                      班斓轻轻的叹了一声。 
                      这时候菩提已做出决定:“你就把我接进去吧……我无所谓的。” 
                      “再看看吧,”班斓断然制止了他们,“不要贸然行事,让洋洋自己把梦做下去。” 

                      这是一间幽暗的小屋子。根据门槛的高度和房梁的样式,该是中国式的皇家建筑。屋子里有不少箱笼,箱笼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怕是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依稀听见远处有人群的噪杂,一只小喇叭在喊话:“请大家跟我到这边来,首都博物馆的历史有……” 
                      “呃?”菩提愣了一下,已经到了这个年代了吗? 
                      喀拉拉几声,一扇木格窗被硬生生的卸了下来,跳进来一个清俊的少年人.菩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沧海。他衣衫褴褛,满面风尘,可是身形明显变得高大了。他在屋子里东翻西找,掀开了几个大箱子。忽然一只壁柜的木门倒了下来,透明的水晶棺材露了出来,棺材里是一个苗条的人影,清雅的面容,看上去如此熟悉。洋洋还在睡梦中吗? 
                      一看见洋洋的水晶棺材,沧海便扑了上去,听不见哭声,却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剧烈抖动。过了一会儿,沧海搬倒了水晶棺材,掀开盖子。把凝结在松香里的洋洋抱了出来,猛烈的搓揉着。松香片片破碎,洋洋的身体慢慢松解开来。 
                      大家紧张的默默地注视着屏幕。只见洋洋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难道鲛人的体质,当真如此特异,可以在这么多年的蛰伏后复苏? 
                      沧海急切切的说:“我们快走。” 
                      洋洋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沧海,“哇”的一声抱住了他:“沧海,我怎么会能再看见你?” 
                      沧海搂着洋洋,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琉球人盗用了海国的法术,才把我们变成沉睡的标本。可我知道这法术只有五百年的效力。我在海底呆了五百年,终于从棺材里逃了出来。海底什么都没有了,我找不到你,只能四处打听。我生怕错过了你苏醒的日子……” 
                      洋洋问:“沧海……我们的族人呢?” 
                      沧海呆了呆:“他们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洋洋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那我们去找他们。你带我去找他们,好吗?” 
                      沧海点点头,拿出了几件衣衫:“你快换上,我们这就走。过了五百年,外面的世界全都变了,你这身打扮可不行。” 
                      洋洋依言脱下了那一身“古装”,准备换上沧海给她准备的衬衫长裤。忽然沧海“啊”了一声。洋洋转头看他,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洋洋……你……”沧海说不出话来。他看了一眼洋洋,又迅速转过身去,神情变得非常古怪。 
                      


                      20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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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了?”洋洋奇怪的问。 
                        “你……你变身了,”沧海的喉咙有些发干,“你变成女孩子了。” 
                        洋洋呆了呆。地上无数的水晶残片烁烁发光,的确映出了无数个曼妙的少女。她抱着衣服蹲下身,再不敢看一眼沧海。 
                        ——他们是鲛人。看到这一幕,菩提重重的倒在了沙发上,鲛人是因为爱而决定性别。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只见屏幕上沧海猛地转身,跳出了这间屋子。 
                        过了很久,洋洋换上衣服从小屋里出来了。久违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红墙下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人神情迷茫,踱来踱去,他还在等她。 
                        “沧海……你……”她轻声说,“你也变了,是吧?” 
                        沧海点点头,又说:“我没想到你——” 
                        她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于是他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再不肯放手。 
                        路过的游客都不曾在意,以为那不过是一对恋人在墙角卿卿我我。他们怎么猜得出,错过了五百年的这一刻,他们才知道是彼此的愿望原来是这样的…… 
                        “我们终于重逢了。” 

                        第七章 

                        菩提盯着电脑,给自己灌了一口冰啤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嘴里含着冰块儿,喃喃的说着。 
                        班斓淡淡地说:“你们说,这样两个小孩,没有了亲人,甚至没有了同类。在我们的世界上,他们怎么生存得下去啊?” 
                        杨枫说:“那个沧海看起来还算比较坚强。” 
                        或者真是如此。他们看见沧海带着洋洋,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靠打零工为生。沧海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洋洋也不闲着。他们都很懂得音乐,有时在街边卖唱,一天收获也不少。然而二十多年前,这样的谋生方式,根本不足以养活。何况这两个单纯的孩子,总是被人欺负被人骗。白净精致的脸上,总要沾上泥浆血液还有汗水。 
                        最后,他们到了荒芜的南澳岛。在没有人烟的岛南,搭了一间小石屋子,以下海打鱼为生。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沧海说,“我要回去。” 
                        洋洋望着他不说一句话,透明见底的眼睛里笼罩了无可名状的愁苦。回去吗?海国已经沉默了,他们回到哪里去? 
                        沧海说:“洋洋,海国没有灭亡,他们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你还记得最后那一天吗?他们全都消失了,怎么会?后来我才从琉球人那里知道,因为……因为那天响起了钟声。” 
                        “是招唤族人的钟声吗?”洋洋问,“我们都没有听见。” 
                        “是啊,”沧海无限悲伤的说,“你的父王可能早就知道一切。知道琉球海盗会来,也知道海市会在不久的将来沉默。那时候他用钟声召集族人,带着他们回到海底的世界去了。” 
                        “你怎么知道?” 
                        沧海猛烈的摇着头:“我怎么不知道?我了解我们族人的历史比你多得多。你忘了吗?我们鲛人本来就是碧落海的鱼类,大海才是我们的家园。” 
                        “你说得不错,”洋洋说,“可是我们已经被抛弃了。” 
                        “我们可以回去的。”沧海说,“你相信我。我已经看到海国了。” 
                        “你怎么看见的?”洋洋惊讶极了。 
                        沧海淡淡一笑:“台风的时候,你都躲在屋子里睡觉吧?我出去了,在外面那块悬崖上,风暴最盛的时候,能看见海国,那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的亲人,朋友,还有原来那只小白猫,都在那里啊!” 
                        洋洋猛然退了一步:“沧海,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沧海说,“我们原本美好的世界,在一夜之间骤然消失,你相信这是真的吗?看看你眼前这片蓝色的海,你相信它不再承载我们的快乐了吗?他们一定是在那里,海的深处等我们回家。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你也不喜欢。我们本不是人类,为什么要在这里生存。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菩提的心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回去吧,回去吧。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为什么要生存下去。这样的想法,并不只是非人类才有的。 
                        屏幕上,沧海和洋洋都是泪流满面。这是毕生未有的痛苦,因为他们不可能回到大海了。鲛人能在水中自在往来,是因为他们有鳃。然而琉球人的刀,五百年前就切掉了他们的器官。他们不是人类,可也已经不是鲛人了。 
                        虽然潜水的能力依然超过常人,但长久的生活在水中,却已是不可能。他们必须在陆地上渡完余生。这就是沧海最大的无奈吧? 
                        


                        21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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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低了一下头,手伸给洋洋。洋洋捏着他的手,尽情的抽泣着。沧海依然不说话,一直等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漩涡就在他们的脚底,中心是越来越浓的黑,那黑色神光离合,似有五色斑斓的光辉在闪烁…… 
                          终于,洋洋抬起头,说:“你走吧,既然你决定了。” 
                          沧海似乎有些动容,他侧过头,注视着洋洋。就这样抛下她,似有些不忍。 
                          “可是请你留给我一件东西,”洋洋有些艰难的说,“请你用琉球人的法术,让我再沉睡五百年。希望五百年之后醒来,我能忘记你,忘记海国,忘记一切。” 
                          沧海点点头:“那样也好。” 
                          把一切都忘记,分离的痛苦也就一笔勾销了。他自去他的,不用担心留给她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他把手按在洋洋的头上,那只手在剧烈颤抖。洋洋睁大了眼睛,仿佛希望在最后一刻,把他的面容再好好端详一边,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何谓遗忘,何谓永远……最后她怆然倒地。 
                          在她滑倒的那一刻。沧海站起身来,投入了深邃的漩涡之中。他宁静的最后的微笑,转瞬淹没在一片无尽的蓝。 
                          忽然洋洋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悲怆的笑意。她身体一纵,从陡峭的悬崖落下来,仿佛一片白色的羽毛在夜空中飘落。 
                          五百年太久,她是要和他一同归去啊。 
                          不行,还没完,不能就这样完了。她不能够跟沧海一起走。他宁愿她再睡五百年,也不要她在那茫茫深海中消失。这一回,菩提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那片羽毛滑落在浪尖上,转瞬就浸透了,一个浪头扑过来便不见。 
                          “天哪……”班斓惊叫,“他竟然下了海!” 
                          菩提拼命地在风浪中扑腾,他眼中已什么都看不见。他奋力的摸索着,叫唤着,黑夜里唯一一片轻盈的白,她在哪里?在哪里啊? 
                          最后他居然真的拉住了一只冰凉的手。他咧着嘴呼叫着,把她从水里拖了出来。然而臂弯中,洋洋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是沉睡……还是……死亡…… 
                          “洋洋、洋洋、洋洋……”他的声音要撕裂茫茫雨幕,然而却再也唤不醒她。他痛苦得好像整个灵魂都被割裂了,为什么这样…… 
                          “停下来,快停下来,”班斓断然喝道,“他快要不行了。” 
                          沙发上的菩提,紧闭双眼,涕泗滂沱,浑身像筛糠一样的打战。 
                          “现在不能停啊,”杨枫满头大汗的说,“你也看见了,他现在情绪处于最激动的时候,如果硬生生把电极拔了,拉他回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为什么?” 
                          “你想你自己从梦魇中醒来是什么感觉。何况他这样,突然中断信号,可能导致神经递质重大波动,激发中枢紊乱、心跳骤停……” 
                          “那怎么办。”班斓烦躁不安的说。 
                          “等着。” 
                          班斓转过头,忽然看见床上睡着的洋洋,同监视屏中那一个一样,面目安详凝然。“把这一个叫起来总可以吧?” 
                          “可以,她也该醒了。” 
                          班斓三下五除二的拔掉了洋洋身上的导线。女孩睁开眼睛,渐渐清醒过来:“我好像梦见……” 
                          班斓和杨枫面面相觑。 
                          “我梦见菩提了,呵呵。”洋洋朦朦胧胧地说,“我从高处掉下来,他救了我。咦,他怎么了?” 
                          看见沙发上不停发抖的菩提,洋洋顿时清醒了。她立刻爬起来,跳了过去:“菩提,菩提哥哥,你醒醒,做噩梦了吗?” 
                          杨枫正要制止她,却被班斓拉住了。她示意他看看监视屏。 
                          那是菩提未完的梦境。依然是风雨连天。可是奇迹出现了,他怀中的女孩仿佛听见了他的痛彻肺腑的哀号,竟然从昏死中慢慢苏醒过来,微笑着向他张开臂膀…… 
                          那边沙发上的菩提也不再抽搐。洋洋低声的对他说着什么,显示器上的心电图,又渐渐的变回了正常。最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阿弥陀佛。”班斓念了一声。 

                          尾声 

                          一个月以后,杨枫医生拨通了枫林路诊所的电话:“班斓,洋洋的试验报告写出来了。” 
                          “四周才写完,你也真是神速啊。”班斓笑嘻嘻的说。 
                          “这么复杂的病例,我总要好好斟酌一下吧。我给你寄了一份,你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妥的,修改一下。完了我再给菩提和洋洋一份。” 
                          


                          23楼2005-11-13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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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DDDDDDDDDDDDDD


                            25楼2007-03-22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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