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不对,或许是蛇纹石,去掉给克莱奥做补偿的一颗,我还有约莫九十法郎可以挥霍。怀默穿过舞厅,从侍者的银盘上取过红酒,思索着这笔飞来横财能换几场卡巴莱舞女的演出。当他企图从侧门离开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阿尔丰斯措辞从渺远的廊末传来。怀默立刻将身影藏匿在无灯的黑暗中,沉寂地等待着兄长离去的脚步声。出乎意料的是,怀默被迫观看一节令他失望的戏段——伊利亚·莫尔恰林温存的吐息令怀默的胃部一阵沉重。
“伊利亚·阿蒂穆维奇·莫尔恰林。我已审视自己的内心,对我一度认为仅是愚鲁的冲动进行了反思。我的头脑已经无法否认我的情绪,在这类特殊情况下,唯有屈从于人性率直的脚步才是英勇的抉择。”
阿尔丰斯如临大敌地开口,双颊焚烧、肺部阵痛,好似一个渴水的旅人尝试从海市蜃楼中辨认绿洲。错综复杂的音调启奏,他期待且畏惧,但旋即又对自己的懦弱横加指责。阿尔丰斯!他无声地告诫到,战争和恋情的出路只有胜利或死亡:你已经决定要爱他了,一句否认的短语并不能阻止崇高的承诺。
“伊利亚,我知道我们马上就会分别。因为我的灵魂在心脏之前承认了你。我仰慕你,并非以友谊的方式,是以…不行,你听我说完!”
伊利亚凑上来吻他,阿尔丰斯却坚定地阻止了那前倾的肩膀,可他的手腕在轻柔地颤抖着,软化的面容上止不住地漏出微笑。伊利亚腼腆的双眼则因情难自禁的出格举动而不敢正视阿尔丰斯,他发出一声短暂又羞愧的哀鸣。两位男孩在彼此的呼吸中僵持了一会儿,直到阿尔丰斯继续他愈发热忱的剖白。
“我无法站在你身边而不拥抱你,同你交谈而不亲吻你,呼唤你的名字而不称你为爱。我可以没有食物或容身之所,但你…”他的声线骤然哀弱,为接下来的陈述产生羞耻,“…伊留沙,你是我的天堂。我的心早置于你手中了,接受它是我的殊荣,抛弃它是我的流放。任一抉择,我不会有丝毫怨言。”
“一位明知自己会获胜的将军,为何他的语调吐露悲伤呢?亲爱的阿尔丰斯,你接连宣誓,行动却违背语言。现在我就没有在你的臂弯内!”阿尔丰斯动人的见解令伊利亚原本从容的叙述增多一份激情的回响,他沉浸在惊喜之中,目光愕然,具有百合花童稚般的纯真与美丽。他们融化在相互的怀抱间,微妙的流体或是奇异的香气正缓缓静淌,他们都隐约察觉到,在这种难触的物质中,有什么被永远改变了。
在阿尔丰斯幼稚的理想深处,人生的首个渴求已经越过了困窘和未知的芦苇丛,归顺于他的掌下。瞬息万变的世界频繁警告他,现实否认那些精妙无声的幻影和奇迹,并劝诫他放弃崇高的道路。此时此刻,他紧拥着一切生命可以承受的美好,感到所有畏惧都烟消云散。明朗上升的阶梯在他眼前展开,将青年梦想家从枯草繁茂的黑暗池塘间救解出来。阿尔丰斯的胸膛怦怦直跳、头重脚轻,感到精神脱离了肉体。他在头脑中自己构建出的前景中茫然自失了。
去爱——这不就是英雄的职责吗?为阻止丑恶之事泼洒鲜血,作人性的羔羊?贫乏的生活缺少充实,焦渴和饥馑无处不在。社会总需要自焚的火柴!倘若错误的狂热叫真理疲惫,那就用刺刀划开黑夜,作此后千年的指路星。或许他会因固执而被同胞们戏称为狂信徒,但他宁可在清醒的炼狱里永受折磨,也不甘愿醉卧于谎言的宝座。
“吻我。”伊利亚再次下令,“上帝不会诅咒相恋的人。”
亲吻是一封密函,需要通过双唇入耳。除了他柔软的嘴唇,其余一切都是锋利的。阿尔丰斯的睫毛像两扇刀片,颧骨和眼眶则如神秘却迷人的地理图形。静止的双颊是原始的完美,鲜活的眼睛则是无终的创造。
噢,他们相爱了。在缺乏光束的角落,怀默端着酒杯,身体散漫地依靠在走廊末端赫马弗洛狄特斯的睡卧像上,仿佛正在观赏一幕戏剧。这很难有结局:阿尔丰斯的情热高尚但脆弱,而伊利亚——怀默从未真正尊重过他,因为伊利亚对自己的心过于诚实。他们既不疲倦也不负担沉重,可以放纵遐思、被非物质的存在频繁感动。蠕虫变成蝴蝶,食腐的本质却难以更改,起先是用百足在浑浊的泥里剖尸,后改为使优雅的口器汲血。归根结底,这都是些摧残的预兆。他往日因忧愁而紧绞的双眉变得平坦,冷淡又刻毒的表情终于从被剥落的糖纸后显露出来。他旺盛的人格表象背后有一个暗色的空洞,或许坑底还埋着频频讥笑的魔鬼。怀默残酷的蓝眼睛盯着这对拥抱的少年,任由墙壁上长列画像幽灵般的哀容吞噬了他。
孤独使我苦涩。他如此总结,倘若我不再孤独,我便会变得平庸。阿尔丰斯、伊利亚、叶夫根尼…他所相识的青年人都具备一种凝重的热情。他们将稀缺的阅历当作借口,由此畅饮享乐与恋爱的涌泉,自甘情愿地臣服于短见带来的希望。怀默想到那个有着琥珀眼睛的男孩,他和他的学说都近似树脂的化石:易折、端庄、墨守成规,迟早要经历毁灭性的巨变。美丽的事物——如同今夜那轮虚无的月环——在发展到一定兴盛程度后就会变质或者跌落,唯有它们的腐烂才能激起最惊醒动魄的回甘。他每一丝细微的神经都战栗起来,无形的冰锥刺入灵魂:雪水融化在热血间,他青春少虑的火炉逐渐被扑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