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迟迟没有降温，冷风寒不进身体里，她也就不肯好好穿暖，套了一件羊毛大衣，晚间十点奔向家附近的电影院。上世纪的老电影重映，是她看过的剧情片，不是多爱导演或者故事本身，而是二十七岁单身这年的异国生活太无聊，下班了找不到人喝酒，周末找不到人逛街，她总要想办法解闷，不能让自己熬成闷葫芦。
来得早了些，一个人无处可去，旁边好像新开了一家眼镜店，走潮牌青春路线的，她倒也不觉得自己与其风格出入太大，径直走进去。随手拿了一副眼镜，带上的一瞬间把自己逗笑了，多像特工，黑色的粗边，大方形，有点笨拙又有点深藏不露，把整只的眼睛包裹在里面，杀气也被收进去，含蓄也被收进去，如果你走可爱路线，那清新动人也被收了进去。它可以日常佩戴没有问题，但它又是有它不可妥协的唯一风格的。像十年前，十七岁，却住在小孩子身体里的自己看出去的风景里，一直存在着的那种藏匿与未知。他也正好，带了一副相似的眼镜十年。
十年到底内含什么意思？十个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有爱人，如果爱人，那就是经历了十个《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都被拉长磨碎，最后拣一些片段拼成回忆。她就这样想着爸爸妈妈和姐姐一天又一天，但是她不再那么难受了，她学会与一种平稳的疼痛共处。就好像风湿关节炎，只有下雨天才会酸痛，她也只会偶尔某天哭泣或是狠狠地想念。可是除此之外呢？在自己获得真正自由的那天起，她又在怎么的活着呢？她觉得灵魂好像与自己的身体有一点距离，她无法再缩短了，但她也知道她没有尽全力。她在偷懒，藏在时间的缝隙里睡懒觉，她在视而不见某些事情。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而且是一个新的年代，她会变吗？
午夜散场，她出来仰头看落完叶子的枯树，突然看出了点悲戚。谁曾写过“落叶哭树”四个字，哭的大概是归宿再无，从此永远是异乡人，落叶归根，归的是异乡的根。她又开始想家，但家在何处？她楞楞地仰着头，旁边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到家call我哦。嗯，好，拜拜。爱你。”
她收起自己的情绪，撇过头，等说话人走过来，笑嘻嘻地对她说：“碰到你好巧啊。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这部片子的。”
“欸，某人。”她眨一下眼，睫毛扇下来又翻上去。“我这也就小半个月没见你，你怎么又换了个女朋友？”
“啊？这还不是女朋友呢。不过快了。”
“中国人？”
“这不入乡随俗嘛。上海的女孩儿都挺漂亮的。她漂亮吧？”
真想把他牙打掉。她心里为那些女孩感到不值。
“不关我事。”她把头发撩到耳后，转身打算走。
“哎哟，当然没你好看啦。”男孩手揣在棒球服两侧口袋，跑到她脸前展现存在感，依然还是那副笑容。她是真真讨厌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可是他现在最爱这样笑，这是什么都无所谓的笑，破罐子破摔的笑，敷衍你到一句真心话都不肯讲的笑。
她时常想恨，恨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高楼大厦耸立在自己身边，把他俩包裹起来，行人匆匆，奔向他们不知道的目的地，然后她站在那看着他，面目全非的模样，她怎么能不恨呢？可是她又恨不起来，他失去的何其多，爱人，母亲和好兄弟，十年前故事的那一页永远定格，他可能再也翻不过去了。他只能伤害自己，又让你以为他还好。于是无所谓的笑其实是受伤的苦笑。
“别老是油嘴滑舌的。你坐地铁回家吧？”不忍心多说他，她只好冷冷地碎他一句，紧接着又转移话题。
“对啊。你家就在附近吧？”他内搭的浅绿色卫衣的连帽好大，衬的他的脸才巴掌大，仿佛一夜回到十年前，你我都才十七岁年少，住在小小的七岁身体里。
多好。多好。
“是。那我先走了。拜拜。”她赶忙低下头转身。
“欸！灰原！你觉得刚刚的《美丽人生》这部片子怎么样？”
她被他突然叫她的名字给吓到，回头看他脸上没有了笑容。
“我……觉得还行吧。不算太喜欢，但它是个很好很美的故事。”
那一刻，对面大厦表面的电子屏突然切页，亮光照出了他闪烁的眼神。
那里面藏着悲悯。仿佛世间全部大喜大悲他全喝下去了。

前排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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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

今天周一，一周的第二天，每周上班的第一天。卧室里，她刚起床，走到放衣服的凳子旁把睡衣脱掉。她先扣上运动文胸，瘦削的直角肩中间的胸部是几近平坦的，乳房可以全部被包裹在大而厚实的运动文胸中。像远看饱满的豆荚中两颗小而可爱的豌豆，让人顿生安全感。接着穿上吸汗短袖和leggings，再套一件防风速干外套，这是她通勤之前的装备。实验所离家步行三十分钟，她会绕着圈子跑三十分钟再到实验所，洗个澡，换掉衣服，再打卡上班。她通常是最早到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没有断掉过。所以说，她的生活是绝对配得上规律二字的，她有自己的节奏与韵律，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与感受，她喜欢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上。
路过两个办公室，把手伸进去摸开关，四五个开关全部拨下来，房间全部亮堂起来。她工作的这个实验所在上海有些年头了，一直没翻新装修，听说今年会有动静。老天花板是一个个方块组成的，白炽灯也总要闪几下才完全亮开来。没有中央供暖，立式的空调站在谁的办公桌旁谁就能热得脸通红。她才想起要去把空调也打开。快九点了，门口的电梯在上下运作，大家都掐点来的。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台式和笔电苏醒过来，拿出还热着的豆浆与蛋饼，低头默默啃食。想起他说过的，认真吃东西的自己有点像小松鼠。她其实在来上海工作之前的过去人生里，是没有早餐二字的。她不是熬夜到早上冲黑咖喝，就是睡到中午随便煮面。她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变规律是因为来到上海，发现早餐摊这个东西。一日之计在于晨，她被早餐这个设计震惊到了。在日本是没有这种冒着热气的小窗口或者流动摊位的。她最近爱上了吃煎饼果子，因为中文不好，只能指指点点鸡蛋，香肠和香菜表示自己要加这几样。看着一勺面糊被竹蜻蜓一样的小棒摊圆在铁板上，再打两个鸡蛋，戳碎了搅一搅。这个铁圆盘要够平，或者中间微微凹下去，不然鸡蛋很容易划出去。最精华的是酱汁，大概是肉酱加了点糖和酱油，很鲜，有点类似鳗鱼饭的酱汁。之前有一次和他出去吃饭，半路看到煎饼果子走不动路，他给她买了一个，说这原来是中国天津的特色，现在各处都有，只是各有些不同。在这个文化博大精深的国家里，她只来过最繁华的城市上海，也只呆在上海的市中心，她所见到的一切中国的特色都是包装过或者改良过的，是适合进入大城市被人们观察享用的。可是如此，就叫改良的良吗？就是好的吗？同时，她对这个国家没有多的了解，但她越从别人或别处获取这个国家的信息，她就多一份敬畏。这么复杂的地方，却让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是欺骗隐瞒还是包容宽心？
当初来上海还是姐姐的男朋友赤井提议的。赤井和自己同时收到他要在上海交通大学当交换生的讯息，那天晚上就过来家里找她。赤井还是戴着那顶黑灰色的毛线帽，穿亮黑色皮衣，黑色长裤和黑色厚底靴。那时候东京正下雪，很冷，她一开门，他呼出的白雾就朝自己奔来，如果白雾里可以藏字眼，大概是在说你快和他去吧。
赤井一直是一个少言少语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原因，总是习惯沉默。或者话只说一半，等对方自己去猜。这次也一样，一言不发走进她家的客厅，坐在沙发正中间，两腿分开，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脸朝地板。她知道他不会多说一个字，他更不会恳求她。他只会拿眼睛看着你，犀利而敏锐的眼神捕捉着你的思绪，看透你的想法。
“工藤要去上海上学，你怎么想？”
她不得不在他面前多说。
“我觉得不错。他需要换一个城市，甚至换一个国家生活。他的生活状态我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至于我，我也知道你想说，他需要我，这我知道。但我，我的话……我还会再考虑一下的。去上海找份研究所的工作也不错，或许比现在在家工作要更健康规律。”
“好。”他起身，把皮衣拉链往上拉，往外走。“我等你消息。”
他自己带上门，她看着茶几上那杯冒着热气的绿茶，他一口没喝。
“hello，Hibara! How’stoday?” 女孩进来坐她隔壁桌，把一只托特包和印有阿拉伯数字9的米白色帆布包放在桌上，和正在吃早饭与整理电脑里文件的她打招呼。
“Great. How about you?”
“pretty good!” 女孩带有中式口音的英语只需要两句就能听出来，发音靠前，咬字每个字都很清楚不连读，但又似乎藏了一股认真劲儿，让她一听早上就有了精神。
她抬头对女孩微笑。
“This is today’s report, boss sent me thismorning. I printed it out, Here you are.”她把几张写满英文画满图标的A4纸在自己桌子上竖齐了，钉好给女孩。
“Thank you so much!”女孩刚好把自己粉白的面包服脱掉套在椅背上，露出紧身灰色羊绒和焦糖拼色羊毛短裙，她骨架小又苗条，只是有一点小肚子。颇像只小麻雀。她接过那份文件。
她俩算是处的不错的同事，或者说关系一般的朋友。偶尔也会约出来喝咖啡。她觉得女孩够可爱够善良温柔，只是两人之间有语言不通做阻隔。两人只能用英文进行单调而机械的日常对话，但她认为所有进一步的话题都需要更复杂的语言。语言不一定能完美地复制自己的想法，但它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沟通工具。在英语方面，她虽然比女孩要好，但她从来觉得，那些最细腻最动人最容易让人心连心的话，必须由母语说出。只有双方都在母语营造的语境里，你才能进一步地知晓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对方在暗示什么，对方在期望你回答什么。而她俩就在这里卡了壳。
没有进一步了。她想。
“hey美铃，”她突然叫住女孩。“Dowe have a meeting this morning?”
“en!”女孩用她明白的中文语气词回答。“hayaku!”
“haihai”她笑了。

新年快乐！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什么华语歌推荐给我，想在写文的时候听。比较喜欢歌词写的好的。

是一气呵成写完的，也不想怎么改。中间好多部分有点意识流了，想到哪写到哪。下一篇两人要共处一室认真严肃地对话啦。

结局也是虐吗？

哎这两天写不出来点啥。。。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去理解他俩动情之处的这种能力了。以前写的时候会把自己先感动。现在不会了，写的时候只想着怎么看上去更具文学性。我甚至有些不相信了，不相信我自己给他们设的这个背景下，他们真的会发展出这样的关系。我离他们好像越来越远了。